艳阳依旧

　　不知不觉，这个话题又被艳阳带偏了，大皇子拐回正题，“皇姐欲如何？”
　　艳阳沉思片刻，“父皇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成竹在胸，“昔日汉景帝杀晁错以平七国之乱，父皇英明不逊文景。”
　　艳阳“呵”了一声，“那你直接拿圣旨来不就行了，前面何必威逼利诱的？”
　　“父皇不愿下圣旨，在史书上留一个猜忌强将，冤杀功臣的名声。希望纪霖自裁。”大皇子从袖中掏出一纸便签递给艳阳，其实父皇的意思，只肯给这么一张信笺，不下圣旨，实行不实行得了就看他们自己了，老狐狸。艳阳看过，确实是父皇的笔迹，上面还盖有父皇随身印鉴。
　　艳阳见含糊不过去了，实话实说道，“这个我做不了主。纪霖是老镇南王的长子，老王爷若是不肯，我何德何能与老王爷相争。”
　　大皇子仍旧笃定，“老王爷若是不肯，皇姐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艳阳面上的犹豫之色顿显，纪霆适时提醒，“艳阳，遇事多想想纪西和纪北。今天我已经把他们从广平王府接回镇南王府了，你想要看他们的话，可以随时来。”
　　艳阳一听这话就跳了起来，“纪霆！虎毒不食子！你想干什么？！”
　　纪霆一声叹息，“艳阳，你应该相信，我不想伤害你，从来不想。”
　　艳阳听到这，怒极反笑，“对，对，你不想害我，你从来没害过我，你都是不得已的，你多专情，多忠心，多无辜啊。”
　　纪霆再次走到艳阳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沉声道，“艳阳，不要背叛我，不要和我作对，永远不要。”
　　艳阳整个身子软了下来，再也没有力气和他争辩，软弱地依在他怀里，轻声道，“老王爷的意思，纪霖可以死。不过，希望他体面地死，留他一个全尸，回葬西北。另外，不追究他的部属，不公布他的罪状，让他荣耀地走吧。这是他这个父亲最后能做的。”
　　大皇子蹙眉，“不公布他的罪状，这回怎么对西北军民交代？”
　　大皇子妃何氏扯住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皇上已经退步，只要能够诛杀纪霖，遣散他的部下，不必纠结这种小节。
　　大皇子沉吟片刻，“好吧。现在可以把纪霖交出来了吧。”
　　艳阳抬眼望向他，“我不可能交人给你。真交到你们手里，说不定生不如死。”
　　大皇子不明白艳阳的反复无常，“皇姐？”
　　艳阳推开纪霆，努力站直了身子，显得她的身影愈发地伶仃，“你去准备一把匕首，一杯毒酒，三尺白绫。直接在这里了断了他，纪霖之母关氏，今晚直接送他的灵柩出城，回葬西北。”
　　大皇子妃不想答应，“今日来的匆忙，这些都没准备……”
　　“那就现在准备，我没那么多耐心。再说了，大皇子府缺毒药么？”艳阳不耐烦地打断他。
　　大皇子对何氏示意了一下，“既然皇姐吩咐了，我们自然听从。取毒药总要时间，在这之前，能不能带我们去见纪霖将军。想必，云南王世子也在。”
　　艳阳答应，“可以，不过你们每人只能带两名随从。”
　　大皇子面露难色，“皇姐，你不是想黑吃黑吧。”
　　艳阳扔给他一对白眼，“你以为我是你啊。爱来不来，反正他都要死的人，你们见不见也没啥。把我惹急了我直接把你们都丢出去。反正我才不关心西北反不反，等何进真反了，父皇第一个摘你的脑袋。”
　　大皇子妃显然也听过这位大公主娇纵任性二百五，一恼火起来什么都不顾，张嘴就是反反反的。赶忙拉住两边，“就依皇姐，就依皇姐。”
　　说罢，让身边的侍从都撤下去，只留下两个心腹。另外让留守前院的侍从和门外的府兵严阵以待，可别真让人黑吃黑了。纪霆吩咐先把镇南王妃送回去，大方向已经谈下来了，剩下的就不用她参与了。

　　艳阳和大皇子走在前面，纪霆和大
　　皇子妃走在后面，很奇怪的走法，不过艳阳不想理他。

　　纪霖，关夫人，老镇南王三个人坐在琉璃亭里，脸色一片冰冷沉重。

　　纪霆抢先一步上前行礼，“见过父王，见过王妃娘娘。”礼罢对纪霖点头致意，“纪将军。”

　　纪霖也颇有风度，抱拳致意，“见过王爷，几位殿下。”

　　艳阳被那句“王妃娘娘”震到了，抬眼看周围人安之若素的表情，有什么事情是别人都知道，但她不知道的么？王妃？是哪个王的王妃？她怎么从没听说过？

　　纪霖……穆磊……穆云……西北和穆家莫名的关系……该不会？哦？真的啊？

　　艳阳的疑惑很快就有答案了。老大这个不上台面的东西，专爱挑别人隐晦的地方戳，“王妃娘娘一个人进京，和老镇南王叙旧，云南王竟也放心？云南王可真不愧是一方诸侯，颇有肚量。”

　　关夫人，哦，不，云南王妃懒得计较这种口舌，“穆磊穆云陪我来，一起长大的兄弟，总该来送最后一程。”

　　“虎毒不食子，夫人好气魄。”何氏不无讽刺地道。

　　云南王妃面无表情，“纪霖落到如此地步，大皇子和皇子妃来这里，就是为了讽刺两句？这格调，可不够高啊。”

　　艳阳赶忙制止何氏，“你少给慕容家丢脸了。想干什么赶紧的。”

　　纪霆坐到老王爷对面，父子相对无言，“父王，你怪不怪我？”老镇南王摇头，纪霆惨然一笑，“那就好。”

　　艳阳听不下去，“纪霆，你是老大的人？”

　　纪霆没回答她的话，抓紧时间谈正事，“纪家军的兵符呢？”
　　老王爷从怀中掏出一块玄铁制的令牌，父子俩对视一眼，无需赘言。

　　艳阳受不了这压抑，一摔袖子怒道，“你们自便吧，本宫不管了。”说罢，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艳阳登上瑶光阁，在这里足足念了六个时辰的佛经，直到月上中天，纪霆的声音才在外面响起，“云南王妃已经护送纪霖的灵柩出城往西北去了。父王去了城外别庄休养，穆家兄弟出城经水路回南境，这件事情到此为止。镇南王府的人我会全部撤走。”轻描淡写的话语下，多少惊心动魄。真是雷霆手段。
　　艳阳背对着他，岿然不动。
　　纪霆在她身后默然立了许久，“跟我回去吧，纪西纪北在等你。”
　　艳阳走出佛堂俯瞰九洲池，整个九洲池旁一片宁静，月光静静地洒在湖面，根本看不出下午的杀机四伏。
　　艳阳立在纪霆身边，只觉得一片冷意。怪不得纪霆总说，纪南是最像他的孩子，纪南果然最像他。为了“大局”，自己父兄也能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区别只是在于，是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甚至王妃也是最像他的对不对，为了正妃之位牺牲自己女儿毫不犹豫。这一家三口，可真是干大事的人啊，够狠。以前自己总觉得小蝶配不上纪霆，其实她才是最配的上纪霆的人啊，这股狠劲都是如出一辙，这个镇南王妃她当之无愧。
　　刘邦在逃难时将妻子儿女推下马车，李世民亲手诛杀了自己的两个兄弟，可谁不称赞他们是明君圣主。纪霆真是深谙权谋之道。
　　纪霖，穆磊他们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得太重情义，他们是纯臣，纪霆是政客，纯臣如何与政客相斗。
　　成大事者怎能没有牺牲？可如果自己是被牺牲的那边，又另当别论了，上辈子是纪东，这一回是纪霖，下一回是谁？纪西纪北？还是她自己？
　　艳阳心里一片冰冷，不禁一阵苦笑，自己这样犹豫反复，重生到现在毫无建树，怪不得上辈子被人家压了一辈子。

　　肩上一暖，纪霆将一件披风披在艳阳身上，搂过她道，“走吧。”

　　艳阳系紧了披风的带子，嫣然一笑，轻声喊道，“来人。”

　　无数全身甲胄的士兵从后堂涌出，瞬间隔开了纪霆和艳阳。
　　纪霆眼眸含怒，“艳阳，你想干什么。”
　　艳阳垂下眼眸，“我不想干什么，只是还不想回去。你走吧，抽空我会去看纪西和纪北的。”
　　纪霆环视了一下周围，看来今日只得作罢，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艳阳，你以为你能躲多久？”

　　艳阳站在瑶光阁上，看着纪霆的身影渐渐消失，心中五味杂陈。
　　“纪霆只怕是六王的人。”不知何时，本应离去的穆磊走到了艳阳身边，将一幅白色的狐皮袖笼递给她。

　　艳阳的手果然快冻僵了，将手套进袖笼里，回首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穆磊沉吟，“今天下午，纪霆似乎看出那是离心奈何草，不过他没有说。由着我们把大皇子糊弄过去了。”

　　据云南王妃说，她在生纪霖的时候喝过雪狼之血，砒霜类毒药根本对纪霖不起作用，真正让纪霖暂时失去生命体征的是纪霖提前一个时辰服用的离心奈何草。到达西北以后，纪霖就会醒过来。艳阳当时惊叹不已，纪霖有这么一个免死技能啊。后面艳阳怕自己演技不好要穿帮，干脆就先避开了。

　　艳阳不解，“纪霆通医理么？不应该啊？他要是真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说？想救自己兄弟一命？”

　　穆磊摇头，“光是逃命也还罢了，我们提出让纪霖归葬西北，只怕他已经猜到这件事情不简单了，却还由着我们坑大皇子一把，再借着大皇子的势先夺了他爹的权，彻底掌控纪家。若是纪霖拿下了何进，那么大皇子必然倒霉，大约是六王得利。”

　　艳阳捋了半天捋了过来。哦，其实纪霆并不在意纪霖死不死，他只是要借这件事情，借大皇子削他爹的权。要是纪霖死了算他命不好，要是纪霖不死就让他和何进对掐，反正他不吃亏。艳阳默，亏自己还纠结了半天救了纪霖会不会影响纪霆，其实人家压根不需要自己担心。自己这有限的脑子，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看着小公主眉头紧蹙地思索，穆磊不禁笑了，这些对她来说，是不是太复杂了？

　　艳阳见他跟看个孩子似的看自己，总觉得他的笑容中带着点嘲笑，不由怒道，“你笑什么？”

　　穆磊看她越发的孩子气，笑得更厉害了。好一会儿，见艳阳要恼羞成怒了，才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似模似样地道，“纪西和纪北……这回是我们连累了你。”
　　这还像句话，艳阳如是想。“这没什么，他总是孩子们的父亲，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等事情完了我去要回来就是了。”要是纪霆不给，她就趁他上朝时候硬抢，这回纪霆不就这么干的么？
　　艳阳心里一阵解脱，她和纪霆，终于到了这个地步了。
　　穆磊见她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以为她想孩子了，就插科打诨道，“今天，你在前厅说的，是真的么？”
　　艳阳一愣，“什么？”
　　穆磊尴尬道，“你的四个孩子，都是纪霖的……”
　　艳阳猛然瞪大了眼睛，讲狐皮袖笼往他身上一摔，“你找死是不是？”
　　穆磊赶紧把袖笼接住，给她套回去，“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艳阳气的胸脯不停地起伏，他娘的，她这是为了谁啊？随手抄了手边一个抱枕朝他身上不停地砸，“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这点力道对穆磊来说跟挠痒痒似的，不过他一边得躲着，一边得顾着艳阳让她不要摔了，一时之间显得颇狼狈。
　　等艳阳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几乎被穆磊半抱在怀里，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穆磊也觉自己唐突，放开了她，索性说点别的，“你想不想知道我母妃的事？”
　　艳阳瞬间忘了刚才的尴尬，和穆磊坐在临水的阁楼上，让人上了瓜子和点心，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
　　大半夜的其实他们这样子独处不太合适，不过艳阳自出生起女则女诫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穆磊不提，她倒也没觉得什么，吃着点心打算听他讲云南王府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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