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

　　佳仁见是她，拉着她坐下道：“我们夫人在同老夫人说话，支了我回去取什么拜帖。我想八成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不过支了我出来罢了，便指了个小的回去，我在这里站会子。”
　　香玉略有些好奇却没问，只岔开了话说些别的。佳仁暗自点头，解释道：“我们夫人是谨慎的性子，所以支了我，不过我看刘妈妈和苓玉都在里面儿呢，你不妨也进去听一耳朵，看是什么事儿。”香玉听了赧然道：“算了吧，我见了大夫人总有些怵得慌。”
　　大夫人虽不像二夫人爱同她们开玩笑，却也是温温和和，从不轻易加以训斥，佳仁深感疑惑，正打算细问，取拜帖的小丫头偏这时回来了，说了两句话，倒把佳仁给岔忘了。
　　没一会儿苓玉抿着嘴，脸儿泛红地出来了，看见她们几个，忙也凑了过来，向佳仁道：“你倒遛得快，独我一个在里面，臊得我恨不得没生这双耳朵。”
　　佳仁忙追问，方知原来里面说的是大少爷的亲事，苓玉是九月入的徐府，原本是田庄上的，进府了以后又直接到了老夫人身边，神色天真，至多有几分羞意，佳仁和香玉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故去的焦少夫人，都有些沉默。
　　半晌佳仁才强打起精神来问道：“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蓟城那里我们倒能如数家珍，进了京，恐怕你纵说了我们也对不上号。”
　　苓玉用手握着脸道：“我没留神，好像说是姓王。” 苓玉也有十五岁了，只是说亲，并不该把她羞成这样，不知里头到底在说什么，香玉与佳仁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没有问。
　　谁知里面反倒叫香玉进去，香玉与另两人面面相觑，忙跟着刘妈妈进去了。一进门就是一愣，说大少爷的亲事，怎么把屋里的人说得一个个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于夫人更是眼角含泪。
　　她这里脚下一顿，那里老夫人恰一眼瞧见她了，牵了牵嘴角，温和道：“香玉，来。”香玉忙上前给两位主子施礼，于夫人脸色也微缓，冲她点了点头。
　　老夫人经这一岔，已全不见厉色。笑着道：“香玉啊，你从前在文家当差时，可与这侯府的大夫人有过接触？”
　　香玉微一愣，她怕自己把握不好老夫人想听什么，说得深了恐影响老夫人的判断，只能慢慢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却突然灵光一闪，尝试着道：“我日常在外院，不常见到文大夫人，却是大夫人的一位内侄女，平日里常常见到，也能说上几句话。”
　　老夫人果然神色一动，连于夫人也坐直了身子，大感兴趣道：“是泉州汪家小长房嫡长女的那位汪小姐吗？”
　　一串串子称谓，听得香玉都有些愣神儿了，倒是老夫人另有关注，问道：“汪小姐常去外院吗？”于夫人闻之也皱了皱眉，殷切地望着香玉。
　　香玉掩嘴笑道：“老夫人、夫人不知道文家的事，却与我们家大大的不同。我们家宅院何其大，内是内，外是外，中间隔着一个园子，四、五道门，连下人都竟能单得一个院子。那文家因是为读书临时赁的宅子，挤挤挨挨的，说是外院，实是混在一处的一个单独的大间儿给几个少爷读书罢了。想那一处读书的少爷，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岁，汪小姐又尚未及笈，因此索性不过迂了，竟竖一道屏风，叫汪小姐半日半日的，也听些课。”
　　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满意道：“这方是大家做派，女孩子读些书，也能更明理。”
　　这话老夫人说得，下剩的人因顾着二夫人许氏，却说不得。于夫人更是慌里慌张地岔开话题道：“既如此，你就捡两件琐事随意说一说。”
　　说来惭愧，香玉在文家一直是懵懵懂懂的，对主家的底细可谓是“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倒是离了文家，辛妈妈嘴里，才听来那么三两分。
　　这文家的老祖宗文伯勇乃是太祖妻弟，开国时的第七大功臣，虽是八臣老末，时至今日，那也是一门煊赫。
　　往前倒三辈儿的老侯爷，生有一女一子，另收养了战死的庶弟的儿子序为三：大女儿便是当今太后，二儿子袭了爵位，收养的小儿子尚了公主。只可惜公主夫妻二人只留下一女便先后辞世，其女正是长乐郡主，太子妃生母。而二儿子竟也离世甚早，留下寡妻和一庶一嫡两个儿子。庶长子恭敬嫡母，爱护幼弟，等到嫡子十二岁袭了永安侯的爵位，他便功成身退，帮着打理些田庄铺子之类的庶务。夫人汪氏也效其夫，打进门起便接手掌家权，兢兢业业，上下称赞，等康乐郡主进了门，半把钥匙半页账也没留，全交了出去。
　　夫妻二人品行高洁纯善，因此汪夫人的哥哥便将女儿送予汪夫人教养，然而······事实上从香玉的角度来说，这姑侄二人却与传闻有所出入，至少并不是温和宽容的样子。汪夫人审慎严苛，可谓是严以律己，更严以待人。汪小姐虽敬重长辈，友爱兄弟，却也眼高于顶，规矩颇多，可以说，大小主子们是交口称赞，下人丫头们却是敬而远之。再何况，好巧不巧，这二人竟有私怨。叫香玉说，能说出什么好儿来？
　　然略一思索，就能想到这桩婚事的妙处——这位汪小姐出身泉州汪家，乃是一家清流，却苦于朝中无人，又抱着清流之名不肯低就，又因没有拿得出手的子侄而无法高成，因此十八了也没说上亲。而徐大少爷虽是再娶，又有个女儿媛姐儿，徐家却乃天子宠臣，一大一小两位徐娘娘也是风头极劲，前途无量，且皇上已下旨定北伯的爵位由降等袭爵易为世袭罔替，徐大少爷是个跑不了的未来伯爷。这么想来，二人竟也门当户对。
　　且对下人如何，想来未必在老夫人、夫人的考虑范围内，自己又何必挡人姻缘，无事生事？
　　思量间不过片刻，香玉便福礼应“是”，道：“这位汪小姐，闺名一个‘滋’字。我们几个没规矩的背了主子私下了说，又是汪，又是滋，汪小姐必是个宜室旺家的。”
　　这话正说在点子上，说得老夫人、于夫人皆如三伏天饮了凉茶，身心舒坦。香玉摸准了方向，便绞尽脑汁地说些孝顺姑母、友爱兄弟的事儿，絮絮叨叨说了半日，两个主子是津津有味的，直说得香玉口干舌燥。
　　正此时，刘妈妈进来向老夫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神色未变，向香玉道：“好孩子，声儿都变了，快去喝口茶歇会子，等会儿记得伺候你辛妈妈过来见我。”
　　香玉答应着行礼退了出来，谁想还没来得及拐到茶房，佳月横冲过来一把攥住香玉的手，倒把香玉吓了一跳，抬头就要骂。
　　却见佳仁换成了佳月，另有苓玉和一个小丫头，似是云白身边的百芳。这三人，竟是一个个神色惶然，脸色煞白。香玉一下慌了神儿，忙问怎么了。
　　佳月吞了吞口水，细声道：“外院那里不知怎么了，几个老妈子浩浩荡荡地去了，凶神恶煞的，抄检了许多东西，交给刘妈妈。别人倒罢，二少爷屋里的兰芝，众人告她骂小丫头的话太刻薄，降了三等；三少爷那里邬儿生了病没有挪出去，罚了蓝玉和她的月钱，把人让接走了。却是大少爷那里，梦月画星打头挨了板子，又林林总总，撵出去好些人，找了人伢子来，都发卖了。”
　　香玉大惊，正要细问，百芳却急急道：“我们三小姐听了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丫头嘀咕了两句，寻了个由头把辛妈妈请到我们那儿去了，云姐姐让我来送信，怕姐姐屋里有了不妥当，请姐姐抽空回去看看。”
　　香玉闻言先是一愣，猛一击掌，低呼道：“糟了，必是木槿...”说着看向苓玉，苓玉忙冲她点头，佳月也推她道：“快去，这儿有我们呢。”
　　香玉忙冲二人福了福，提着裙子疾步而去。
　　果然木槿正收拾着一片狼藉，一抬眼看见她立在门口，眼泪就要往下掉，木槿忙吸了吸鼻子，扯起嘴角道：“算她们识趣，我指了你的东西她们只掀开看了看，没敢乱翻。”
　　香玉见床上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泥金色的迎枕还扔了一个在地上，不由蹙了蹙眉，木槿的眼泪忽而落了下来，哽咽道：“玉姐儿，都是我拖累了你，我还是出去吧。”香玉忙上前拉着她坐下道：“什么话？我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你必也是受人拖累，你出到哪儿去？”
　　木槿见香玉全无怪罪之意，心下稍松，又痛快哭了半晌，才好些。香玉实在心里不踏实，看她平复了，便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不等开口又道：“你只捡能说的话，若都不能说，只当我没问罢了。”
　　木槿摆了摆手，冷笑道：“没什么说不得，怕也只是怕脏了你的耳朵。大少爷房里的梦月，怀了野种，叫人发现了药渣，告发出来了。”短短两句话，足叫香玉惊掉了下巴，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一时想起苓玉的脸红来，心下颇有几分冷然。
　　等回了前面，待苓玉便有些淡淡的，苓玉只当她心情不好，并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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