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虎

　　于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医生们帮于笙检查了一遍之后，将氧气罩扯掉了，又叮嘱了一些话给照顾于笙的护工，护工阿姨照顾了于笙好多年，一些心脏病的注意事项都牢记于心。

　　下午的时候，阳光大好，护工阿姨拿着于笙的一些东西去了天台。
　　于笙靠坐在床头上，背上垫了一个厚厚的枕头，她的视线看向了病床旁的落地窗，这个病房是VIP病房，算是医院数一数二排得上号的，她一个人住，像是一个小包间，比起其他病人算是幸福的了。
　　可她不想要这份幸福。

　　于笙的视线紧紧的盯着窗子处，当她看见窗子上映着一个人的身影时，她有些迟疑，视线看向玻璃窗上，那个身影顿了顿，然后离开了。
　　于笙转身看去，门口已经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但是她好像有点印象，这个人好像就是昨天那个抽烟的男孩。

　　门口传来脚步声，是护工阿姨走了进来，于笙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我推你出去走走？”阿姨笑着说。
　　于笙看了眼窗外的天，外面阳光正好，她也觉得这个屋子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阿姨推着他去的地方是于笙常来的一个小树林。
　　夏天这里没那么热，风一吹舒舒服服的，这里是病人活动的场所，禁烟，于笙也没有戴口罩，阳光正好，于笙干脆叫阿姨去前面和那群人下下棋，自己坐在这里乘凉。
　　阿姨照顾于笙多年，她也知道于笙不是那种客套的小女孩，反正坐在一起也没事干，她就去下棋了。
　　于笙一个人坐在大树底下，手里拿着手机看着微信朋友圈。

　　备注名为爸的人，发了一条朋友圈，上面是一张照片，是他和那个女人的合照。
　　上面还配文：新婚快乐。
　　是的，这个女人成了她的后妈，因为她的到来，她只能被送到这里住着，什么时候能回去也不一定。

　　于笙打开了对话框。
　　刚好收到了一条信息，是她的爸爸发来的，很短的一句话
　　——昨天在忙，你现在身体好点了没？
　　昨天的事情他现在才问，于笙嘴角扯了扯，有些苦涩的扬了扬嘴角，她没有回信息，不是她脾气大，而是她知道，她哪怕回了信息，那边也不会和她多说什么。
　　他的关心不过就是例行公事。

　　于笙将手机按灭，她的余光又看见了一个身影闪过，和她在病房里看见的那个身影一样，算是她眼尖，也算是他的身影很好认，他的背很薄很直，浑身又懒懒散散的，给人一种不羁的感觉。

　　而且怎么说，他长得很好看。
　　于笙昨天看的时候，都觉得他好看，只是也仅限于欣赏罢了。

　　阿姨走近，低声在她耳边说：“这个天太热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于笙点点头，她也觉得有些闷热，额头都流下了一些汗。

　　于笙坐在轮椅上，阿姨推着她往病床里走，她又看见那个身影出现在病房门边，然后又消失不见了，于笙眼眸微垂，并没有多加在意。
　　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一个星期之后，于笙都能在自己的附近看见这个人的身影。
　　有时候抬起眼余光里都是他的影子。

　　护工阿姨还是每天带着她下去转悠几圈，可今天护工阿姨打了电话来，说临时有事，完一个半小时来，她家里有小孩子需要照顾，于笙倒是能理解，答应了之后告诉她不必着急。
　　阿姨也不忘叮嘱她多下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多走走对身体有恢复的帮助。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夕阳西下，一片霞光洒落熠熠发光，于笙沿着墙一直走，走到了往常常呆的那片银杏树下。

　　医院的走廊上，夕阳透过窗子将栏杆上的影子印在了瓷白的地板上，黑压压的一片影子倒影下来，一双昂贵的鞋子踩在了影子上，伴随着一道沉闷的男声响起，“饭。”
　　“今天怎么这么早？”林芳在里面说，“赶紧回去吧，我今晚得加班。”
　　运动鞋的主人转了个方向，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的应了句，“知道了。”

　　静悄悄的走廊上响起运动鞋的声音，一步一步，有些沉稳，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当他路过窗口的时候，像是习惯性的停住了脚步，他伫立在窗边，一双单薄的眼眸向下眺望，视线定格在一颗银杏树下。

　　楼层在二楼，医院的楼层不算高，他目光所及就是那颗银杏树，和树下的女孩子。
　　她穿着白蓝条纹的病号服，脸色有些白，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病态的，嘴唇也白也有点紫，林笼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手机嗡嗡的来了信息，他看着亮了的屏幕，时间已经六点了。
　　按照往常，她早就回去了，怎么今天还在这里站着？

　　林笼懒洋洋的靠在窗边，一手触屏打开了手机，另一只手肘撑在窗子的边沿，手掌撑着头，他歪头懒洋洋的发着消息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咳嗽，低垂的眼眸立刻往窗外看去。

　　那个原本背对着这边的女孩，突然转过了身，身上蓝白色的条纹病号服在银杏树下有些微微的晃眼。
　　她微微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的晃动了下，然后对着窗子里的男孩，扯了扯嘴角，冲着他发出了虚弱的奶猫声，“你好啊，我是于笙。”
　　夕阳西下，银杏树被渲染的有些微黄，明明是正值茂盛的季节，但是却像生命走了一半，快到尽头。
　　林笼低低的咳了咳，第一次有些局促，不像是那天在巷子里见面那么肆意张扬。
　　他舔了舔，沉吟一会儿后，低沉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林笼。”

　　这一时半会儿有些尴尬。
　　天色渐渐黑了，于笙点点头，然后离开了银杏树下，只是她没想到刚到病房里，还没坐下就听见敲门声。
　　她打开门，看了过去，是林笼。
　　他手上还提着一杯珍珠奶茶，一点点冰，薄膜纸上还有一点点的小水珠，她不解。

　　林笼捏紧了塑料袋，不自然的润了润嗓子，将奶茶递到了她的面前，“诺，给你买了被奶茶。”
　　于笙：“怎么给我买奶茶了？”
　　“那天......”林笼沉默了许久。
　　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画面。

　　-
　　前几天。
　　“妈，先天性心脏病，是不是都活不久？”林笼夹了一块牛肉，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林芳：“你怎么问这个了？”
　　“课本看到的，好奇。”
　　林芳特别喜欢和林笼说这些专业的东西，仿佛看见了林笼已经考上了医科大学，继承了她医生的职位，可她又清楚的知道，林笼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她总觉得自己的儿子，以后拿的工资能不能养活自己。
　　可她还是愿意和林笼分享，“大概是活不久的，看希望。”
　　林笼眼眸微动，低低的哦了声，然后问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那心脏病患者，能喝奶茶吗？”
　　林芳：“可以啊，一般都建议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半百的机会。”
　　林笼低低的哦了声，又继续吃饭，直到房门关上了，林芳才后知后觉的说：“欸，你不听啦？”

　　-
　　“奶茶是给我道歉的吗？”于笙聪明的问。
　　林笼嗯了声，然后把奶茶放在了入口的桌子上，沉默一会儿又低声道：“那天抽烟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怪你，”于笙声音很低，有些温温柔柔的，“其实也怪我自己没戴口罩。”

　　林笼有很多坏习惯，他也有着和青春期的男孩们一样的坏心思，他会打架斗殴，也不怕犯事，可毕竟是少年，那次抽烟却差点让她没了命这件事，这几天一直烙印在他的心上。
　　他这几天在想，万一那天没有及时抢救，她因为他抽烟，而死掉了，那他会怎么样？
　　这一辈子恐怕都会活在内疚里。
　　这个阴影也会伴随他一生。

　　还好她抢救回来了，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于笙可能是一直生活在医院里，看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那种脆弱温柔的眼神一直让他觉得难得一见。

　　他不自在的嗯了声，手屈起，扫了扫自己的头发，“下次再给你带。”
　　他说完，看了眼黑了的天，“回去了。”
　　于笙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那杯奶茶，伸出手拿起来，看着上面的是五分糖，她笑着道：“谢谢你的奶茶，但是下次带的话，记得带全糖的，我喜欢喝全糖的。”
　　“不腻？”林笼下意识反问。
　　于笙摇头，“不会啊，喝一辈子才觉得腻，我喝不够的。”
　　林笼没有深究这句话，点头答应下来了，然后也笑了，“明天给你带葡萄奶盖吧，那个好喝。”
　　于笙点头。

　　病房门一关，他的脚步声慢慢的远去。
　　于笙捧着奶茶，走到了沙发上，将她放在沙发上的小老虎拿了起来，然后像是和它说心事一般，呢喃的说了好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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