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倾城赋

　　“阿煜，帮姐姐将杀好的鱼拿来。”

　　“来了。”

　　棠秋熟练切菜、倒油、下锅，不多一会儿功夫，饭桌上便摆好了几样家常小菜。这是她同邻居的张大妈学的。

　　她和棠煜已在源渠呆了五月之久，自在小巷里遭人掳劫之后，他们便住在城北的一个小巷中，时不时有人给他们送些新鲜的食材来。棠秋也照旧边卖绣品赚钱，边打听爹爹的下落。

　　因温饱问题达到解决，棠秋也存下点钱来，送棠煜进了城中的学堂。

　　她欲解下腰上的围裙，可那结打得紧，怎么也解不开，她挣扎了一阵，刚唤了一声棠煜，身后便多了一个人。

　　“我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

　　她蓦地脸上一红，正想拒绝，那人却已将手放在了她背后，手指有意无意地触及她的后背，惹得她浑身发僵。

　　“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将绳结解开，将手伸到前头，替她脱掉了围裙。他的脸与她贴近，使她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她活了这么些年，除了阿爹，哪儿和男子这么亲近过。

　　她别扭地转过身，垂首也不敢看他，低声呢喃道：“今日怎来得这般早，从前都得再过小半个时辰。”

　　秦昀低头打量着这个略显羞赧的女子，柔声道：“要处理的事昨夜都处理完了，剩下的都是些小事，让手下人去做也无妨。”

　　棠秋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四个月前，这个男人将她和棠煜从那两个贼人手中救下，并安置在这里。

　　开始时因亲眼看见他的手下杀人，她和棠煜都有些害怕，可日子久了，便渐渐觉得这人待人温和，是真的对他们好。

　　她身无长处，却是实实在在想报恩，便提出为他做饭，本是随口一说，没成想那男人一口答应下来，每个月固定寻三个日子前来吃午饭。

　　“一阵子不见，竟觉得你又长高了一些。”

　　说话间，秦昀的手覆在了她的头上，作势比了比，她的脸顿时又红了几分。

　　两人气氛正微妙着，棠煜却从外头跑进来，冲着棠秋道：“姐姐，我饿了。”

　　棠秋和秦昀二人看了他一眼，相视一笑。

　　每次秦昀来，棠秋都将碗筷用热水洗了又洗，烫了又烫，生怕他觉得不干净。棠秋看得出来，秦昀的身份不一般，行为举止，衣着用度都与市井小民不同，她常常听他的手下喊他“王爷”。可久居深山，不谙世事的棠秋不懂，这王爷具体是什么身份。

　　棠煜嚼着饭粒，突然问道：“昀哥哥，你可有打听到我阿爹的消息。”

　　棠秋也关心地抬头，她虽自己也在寻找阿爹，可终究人生地不熟，便也将此事同时托付给秦昀，希望他帮忙寻找。

　　秦昀明显一愣，既然垂眸道：“我命人去打听过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嗯......没关系，毕竟源渠这么大。”棠秋尽力掩盖着眼中的失望，转而问道，“对了，之前欺负我和煜儿的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秦昀也不停筷，轻描淡写道：“命人寻了个地方，埋了。”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棠秋总担心他杀人的事，觉得他会否因此惹上麻烦。

　　秦昀抬头，笑道：“我在这城中有些地位，何况那两人作恶无数，也是报应，我定会安然无恙。”

　　“有些地位？就像塞西哥哥那样吗？”棠煜好奇地抬起头。

　　“塞西？”秦昀微微一皱眉，“这塞西是何人？”

　　“是族中除了我阿爹外最厉害的猎手，他还徒手与野猪搏斗呢，族中的人都称他为勇士。”

　　棠秋偷偷踢了棠煜一脚，制止他说下去，只扬笑道：“没什么。不过是认识的一位哥哥罢了。”

　　“你曾说过，你从前住在山中。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棠秋的眼神有些躲闪，她往秦昀的碗中夹了几筷子的鱼肉，模棱两可道：“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很远，这深山里，也不过就是些林子罢了，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不一样的。”

　　阿娘曾经告诫过她，这族中之事，不可同外人道也，她深深谨记。

　　吃完午饭，那男人小坐了一阵儿，便起身离开，门外等着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将他请上了马车。

　　临上车前，秦昀忽然又道：“三天后，我再来吃饭。”

　　棠秋愣了愣：“之前不是要过个八、九天才来吗？”

　　“谁让你做的饭菜格外和我胃口，怎么，可是不欢迎我？”

　　“怎么会，昀哥哥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秋儿一定备好饭菜。”

　　秦昀低下身子，直视着棠秋，笑道：“其实，我也不必来来回回地这么辛苦，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了。”

　　“何事？”棠秋疑惑道。

　　“你搬来我家便好了。”秦昀意味声长地一笑，“我并非开玩笑，你好好考虑考虑。”

　　望着远去的马车，棠秋还呆愣在原地。

　　棠煜扯扯姐姐的衣袖，调皮地笑道：“姐姐，你喜欢昀哥哥是吗？他对我们这般好，你可以与他成亲呀 。”

　　棠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抛下一句“胡说什么”，小跑着进了屋。

　　邻居的张大妈看见，隔着篱笆喊道“丫头，你的相好又来了吗？”，顿时让棠秋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三天后，秦昀真的来了，这次他吃了饭，顺带带走了棠秋和棠煜。

　　一炷香后，马车便停在了一座深宅大院前。

　　棠秋和棠煜自小生活在山中，哪儿见过这种奢华的宅邸，镇宅的两座石狮子，巨大的匾额，朱红色的木门，还有门两侧一脸肃然的守卫，显得大气磅礴，森严庄重。

　　他俩从进门起便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还不时唏嘘一番，惹得跟在后边的丫鬟仆役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昀一个眼神扫过来，那些上一刻还在嘲笑这姐弟俩的下人，顿时噤如寒蝉。

　　他们走到一半，路上突然冒出一个婆子，上前行礼道：“王爷，你吩咐的事都已经准备妥当。”

　　秦昀点点头，那个婆子又转向棠秋道：“请姑娘随我来。”

　　“去哪儿？”棠秋有些慌张地抬头看向秦昀。

　　“别怕，你跟着去便好，等我安顿完阿煜，便来找你 。”

　　棠秋听话地跟着走了，却还是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

　　那个婆子将她带到了一间屋子里，屋里已摆好了浴桶，水是满的，还泛着氤氲的热气，水面漂浮着新鲜的花瓣。

　　“请姑娘沐浴。”

　　屋子里还有些年轻的丫鬟，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为她脱衣，棠秋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连连后退。

　　“你们要做什么？”

　　“奴婢们要伺候姑娘沐浴啊。”领头的那个丫鬟道。

　　棠秋哪儿受得了这么多人看着自己没穿衣服的模样，只扯着自己的领口拒绝道：“不用了，不就是洗个澡吗？我自己来就好，你们都出去吧。”

　　丫鬟们脸上现出一丝为难，那婆子却是聪明人，示意丫鬟们退下，还贴心地为棠秋关了门，走之前道：“替换的衣裳放在桌子上，姑娘若要帮忙，只需向门外吩咐一声。”

　　棠秋脱了衣裳，便自觉地洗了起来。秦昀家一看便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礼仪规矩自然是不同，她一个乡野的小丫头，脏兮兮的，确实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仔细一看，连下人穿的衣裳都比她的要好。

　　秦昀觉得她丢人，要叫她洗个澡也是应该的。

　　她环顾了屋内，摆放着不少精致好看的玩意儿，怕是价值不菲，能换不少银子。从前在幽郦山，族内也就这么多人，需要什么也只是互相交换，何须用到钱币。

　　阿爹曾在她幼时，给她看过从山外带来的一种叫银子的东西，这东西沉甸甸的，说到底就是一块块银灰色的石头。可阿爹却说，在山外，这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除了银子，比银子更珍贵的便是金子，一种金光闪闪的石头。

　　她那时很不明白，为什么山外的人要这么看重这些石头，甚至为了它们互相残杀。

　　等来到了外面的世界，她才知道，这些石头对穷人而言，便是果腹的粮食；对富人而言，便是权利的象征，奢靡的必需品。

　　她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擦洗干净，爬出浴桶，却发现自己压根不会穿那换洗的衣裳。那衣裳很漂亮，大红的颜色，用五彩斑斓的丝线绣着精美的花纹，那纹路棠秋不认得，好像是什么鸟。

　　她有些不理解，为何让她穿如此艳丽的衣裳。

　　她一个人捣鼓了很久，也没整明白，最后还是投降，从外头叫进来两个丫鬟。

　　虽说她出幽郦山没有几日为了方便换了山外人的打扮，可那些粗布麻衣穿着都简单得很，哪像这件这么繁琐，一层层，也不知哪是里，哪里外。

　　棠秋平举着手，任那两人摆布。穿完衣裳还没完，门外的婆子和丫鬟都进了门，一个个端着木盘，里头摆着精美的首饰。

　　她被推坐在铜镜前，眼看着镜中自己的长发被挽起，插上了沉重的珠钗花钿。还有人不知在她脸上抹上了什么红红白白的粉末，不过那粉的味道却十分好闻，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在婆子往她头上插不止第几只珠钗的时候，她终于道：“好沉啊，能不能别戴这么多，压得我脖子疼。”

　　婆子笑了：“姑娘，这是福气，这些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多少姑娘觊觎不来呢。”

　　棠秋拖着下颚，有点无奈地撇撇嘴，都被这些金银压死了，还谈什么福气。

　　待终于收拾完毕，婆子将头沉得走路都摇晃的棠秋扶到了床上，突然往她头上盖了一块红布，棠秋一愣，顺手就要摘下来，却被婆子制止：“姑娘，使不得，这盖头，还不能掀。”

　　棠秋皱眉，有些不悦：“我都看不见了，为何要遮着这红布，你们这儿的习俗可真奇怪，昀哥哥什么时候才来啊？”

　　围在四周的丫鬟都低低地笑了，其中一个还调侃道：“姑娘，这可急不得，王爷很快便来了。”

　　说罢，面前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渐远，门也被关上了，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她实在头沉得难受，偷偷将手伸进了发髻里，拔掉了好几根金钗，丢在了身旁的矮柜上。她百无聊赖地透过盖头下的缝隙，看着自己摇晃着的脚，晃着晃着便把自己晃困了。于是便想着小憩一下，挨着床沿睡了过去。

　　秦昀进来时，便看见一身红妆的棠秋，靠在那里睡着了。他轻步上前，悄悄掀开她的红盖头，眸色却蓦地深了几分。

　　棠秋本就很美，她既有着异族女子的柔媚，又因父亲的缘故，添了几分山外人的温雅娴静。刚刚及笄的年岁，正是最好的时候，平日里不施粉黛也是肤若凝脂，润白细腻，如今那胭脂和口脂又令她那脸颊白里透红，尽显小女儿家的娇色。

　　秦昀竟有些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棠秋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他微微蹙眉，面色愈发深沉阴鸷，全然没了白日里的温柔。

　　“秋儿。”他低声唤道。

　　棠秋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眼前的秦昀又是那副淑人君子的模样。

　　“昀哥哥，你终于来了。那些人让我又洗澡又换衣服的，累死了。”

　　秦昀笑着看棠秋冲他抱怨，转身从桌上拿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棠秋闻了闻，却蹙眉道：“这是酒啊，我不喝酒。”

　　秦昀却将手臂从她的手臂中穿过，如命令一般道：“这是交杯酒，必须要喝完。”

　　看着眼前奇怪的姿势，棠秋虽然很不解，但还是皱着眉，学着秦昀的模样硬将那杯酒灌进了肚。

　　“礼成。”秦昀搁下酒盏，嘴边泛起似有似无的笑。

　　棠秋抬着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秋儿，我已是你的夫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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