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倾城赋

　　天还没亮的时候，窗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蝉鸣。尚未入夏，何来的蝉。

　　林落笙睁开眼，听见陆莳泽起身下床，便明白这是元九发的暗号。果不其然，陆莳泽离开屋子好一会儿才回来，回来时愁眉紧锁。

　　她披了件衣裳起身，天已蒙蒙亮了。她没点灯，烧水沏了茶，才在陆莳泽身侧坐下，问道：“是有了什么消息？”

　　“秦昀早在三日前就离开了源渠，他已知棠秋尚在人世，此刻怕是离幽郦山不远了。”

　　“他来这儿是想要什么？人？还是？”林落笙有些不确定。

　　对棠秋和秦昀的事，他们也不甚了解，大多只是猜测。如果秦昀钟情于棠秋，为何棠秋会沦落至此。而秦昀来此，究竟为了什么？为了他爱的女人，还是江山权势。

　　自古追寻倾城赋和锦绣玦的，无非三种人，一为权，二为长生，而第三种则贪心地都想要。若信王真对这大祺的江山有野心，那他眼前最需要的便是用锦绣玦打开皇陵，坐拥无尽财富，助他成就大业。

　　“无论他是为了什么，一旦他进入焰村，对我们便是威胁。”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在凌晨时分突兀又清晰。屋中漆黑一片，会是谁在此时扣门。陆莳泽和林落笙交换了眼神，待那人敲过几声，才用惺忪的声音问道：“谁呀？”既而慢悠悠地点了灯。

　　“时公子，是族长派我来的。”

　　陆莳泽示意林落笙进里屋，自己装作似醒非醒般披了衣去开门。

　　“时公子，大清早打扰您休息了。”

　　“无妨。”

　　“族长请夫人用过早膳后过去，说是有事与夫人商议。”

　　周围静得很，外头说的话林落笙听得一清二楚。

　　说出来，外人怕是不信。这焰族的一族之长不过是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名唤宁娜，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林落笙只远远见过她几回，却从没说上话。族长总是面含笑意，尤其是那双秋水明眸，透着睿智和沉稳。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林落笙就觉得，姨娘若活到这个岁数，给人的感觉应当也是如此，平易近人，却又威严不可轻犯。

　　林落笙不明白，为何族长会要求她前往，而不是陆莳泽。可既然特意提起只请她，想必是有什么要事，他们既是客人，深受焰族关照，断没有任性不去的道理。

　　一个时辰后，陆莳泽一直将她领到族长的屋前，便目送她独自进屋。林落笙走了几步又回头，正与他目光相撞，分明没有言语，她却似服下一颗定心丸。他那双眸含笑似在告诉她：别怕，我在。

　　屋内有人将她领到族长面前，她徐徐地向族长行礼，对方制止了她，依然如平时那般笑脸迎人，一幅温婉大气的模样，可看她的眼神里却多了份探究。

　　“时公子好福气，能娶到这般天姿国色的美人。”

　　宁娜的目光依旧锁住她不放，直盯地林落笙不自在，却依然得端庄地笑道：“能嫁给时爷，才是元初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元初？”

　　这位焰族族长愣了愣，暗自呢喃了一声，才慢悠悠地将视线移开，低头饮茶后，直截了当道：“夫人与我一位故友还有几分相似。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冒昧地问一句，夫人可认识一位叫林筳的女子？”

　　林落笙杏目微张，她没想到除了婆婆，焰族居然还有人记得姨娘。她强忍心中波澜，警告自己切勿轻举妄动。

　　宁娜也不管她是否答话，放下茶盏，自顾自道：“我记得当年我初任族长，族中来了一位客人，一个女子，相貌极美，她告诉我她来此寻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林落笙脱口而出。

　　凌厉从宁娜的眼中一闪而过，她顿了顿，笑答：“说来也巧，她想要的和你们一样。”

　　林落笙稳了稳心神，故意现出一副好奇的模样来：“难不成那女子是大夫，知道这雨蓝花是稀世罕见的药材？”

　　宁娜摇摇头，却看向林落笙道：“听说，夫人之前拜访过婆婆？”

　　林落笙心下一咯嗒，垂在袖中的手也忍不住握紧。这焰族族长丝毫不与她周旋，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婆婆虽已故去，她这时候提起此事，是何用心？

　　“是，焰族待我们这般周到，我自当前去拜访。”

　　宁娜微微眯起眼道：“夫人别紧张，夫人并不是那日最后一个见过婆婆的人。那人，是我。”

　　还不待林落笙悬着的心放下，只听族长幽幽道：“婆婆什么都与我说了，夫人不打算向我交代什么吗？”

　　气氛瞬间沉重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宁娜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板。那缓慢又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似重锤垂在林落笙的心口，引发猛烈的激荡。

　　她突然领会了族长只请她一人的意图，宁娜要的便是如今她的孤身无援，她决不能自乱阵脚。宁娜的话看似暗示林落笙她已看透一切，可谁又能知她不过是步步为营，引她不打自招。

　　林落笙蓦地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一动作打了个宁娜措手不及：“请族长饶恕，我确实不唤元初。我姓林，名落笙，此番来此，不为雨蓝花，而是另有目的。其实族长方才提到的林筳，正是我的姨娘。不瞒族长说，我此行正是为姨娘而来。”

　　宁娜蹙眉道：“什么叫为她而来？她，怎么了？”

　　林落笙抬起头，她知道，自己赌赢了。宁娜料到他们一行来此别有用意，却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如果直接告诉她，他们想要的，是藏在焰族的东西，说不定宁娜会即刻与他们翻脸。而如今这么说，也是因为林落笙看出，这位族长恐怕与姨娘交情匪浅，便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另有所获。

　　“我姨娘她，早在十年前便已过世了。”

　　“竟是这样吗？”宁娜的眼中有些伤痛，但神情中的遗憾却分明更多一些，“怪不得......原来这些年，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林落笙在林筳的身边呆了五年。她早已记不清亲生母亲的模样，抚养教导她的林筳，便是她半个娘亲。可对林筳，她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不知道出了意阑阁，林筳有哪些朋友，又经历过什么事。

　　看着面前这个为她姨娘的死而伤心动容的人，林落笙莫名觉得亲近了不少。

　　宁娜暗自神伤了一阵儿，才注意到她，赶忙将地上的人扶起来，问道：“孩子，你姨娘既然已经去世了，你为何要为了她来到这儿？”

　　“我一直觉得，姨娘死得蹊跷，故寻着线索来到此处，希望能找到真相。”

　　宁娜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死得蹊跷？林筳难道不是因为生病才......”

　　“姨娘她。”林落笙只觉酸涩之感渐渐泛上来，“是自尽的。”

　　“自尽？”宁娜惊呼，她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喃喃，“她当年走的时候，还笑着跟我说，以后还会回来看我的，怎么会？”

　　纵然心里再难过，林落笙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族长，你可知当年，姨娘究竟为何来此？”

　　宁娜望着林落笙的眼睛，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骗你，她当年确实是为了雨蓝花而来，但她来的不是时候，雨蓝花尚未开放。”

　　宁娜的眼神真诚，林落笙相信她并未对她撒谎。

　　来的不是时候......

　　婆婆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难道就像千水洞宫有开启的时辰一样，雨蓝花的盛开也意味着什么。
　　“我请你一人前来，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今夜，雨蓝花怕是要开了。”

　　林落笙心中纳闷，雨蓝花开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族长的意思。”

　　“我刚才说，我是最后一个见过婆婆的人。”宁娜不急不缓地向她道来，“婆婆也知自己大限将至，故于那夜特意让族人请我过去。婆婆说，我们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宁娜突然站起来，进了内屋，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盒子。林落笙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在宁娜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令她诧异的是，盒子里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方绣帕。绣帕上是一朵冰蓝的花，花开五瓣，甚美。她觉得有些眼熟，仔细端详，惊觉，这便是她梦中的花。

　　“这是？”

　　“这绣帕上的便是雨蓝花。”宁娜盖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转向林落笙道，“孩子，我知道你必有所隐瞒，我也不会逼你。你们既然来到焰族，定对焰族有所了解。焰族在这深山中生活了百年，没有外敌威胁，我们本不必受困于此。如今这般，全是为了一个诺言。这块绣帕就是信物。百年前，焰族受了一个人的大恩，承诺在此守护一样东西，直到有人将这样东西取走。”

　　“是什么东西？”林落笙的心被吊了起来。

　　宁娜摇头：“不知道，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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