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倾城赋

　　宁娜对林落笙说的话，她尽数与陆莳泽交代了，但还是隐瞒了宁娜说自己是他们要等的人这件事。

　　她不知为何，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不说。许是自己都觉得离谱好笑，不知如何开口。

　　宁娜告诉她，她曾和族人在整个幽郦山中挖地三尺地搜了一圈，也并未找到焰族守护的那样东西。她曾一度觉得，也许这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只不过是将焰族禁锢在此的借口。

　　可祭司的话，却又不得不信。

　　焰族历代祭司，都在执着地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林落笙去找胥古的时候，却发现屋里只有齐衍一人。他散漫地颚首，道了声“林姑娘”，便算打了招呼。

　　她也不恼，在一侧坐下，自顾自倒了茶：“齐先生可以称得上是大祺数一数二的方士，想必也极少有算不到的事吧。”

　　“方士也不是什么神仙，若通晓万物，那世人还何须烧香拜佛呢？”齐衍自嘲地一笑。

　　林落笙却莫名从他的笑意中寻到一丝悲凉。齐衍的事，陆莳泽还未细细向她道过，她也很是好奇，究竟何时才让齐衍在一夜之间隐于世人眼前，躲进了泥沼沟那么乌烟瘴气的地方。

　　“先生觉得，我们要找的东西会不会藏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齐衍抬眼，似乎觉得林落笙的话很莫名其妙，但还是沉思了片刻，认真道：“可能，却也不可能。”

　　林落笙不禁蹙眉:“先生此话怎讲？”

　　“要说可能，确实有一种能将一些事物隐于世人眼前的术法，且在特定的时间才可显现，不过......”齐衍以手托腮，懒散道，“这个法子须有施术者支撑，故并不可能维持长久。”

　　并不可能维持长久......自乾衢覆灭已逾百年，就算尹桐君是当时的第一方士，也不可能活到现在，那样东西真的有可能被藏了这么久吗？

　　齐衍望着林落笙愁眉不展的模样，略有所动，面上的漫不经心也收敛了些：“我们既然到了这儿，便走一步算一步。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还真是雷打不动，风吹不倒。

　　林落笙也不知该说齐衍乐观还是心大，可却又不可反驳：“先生一向如此，将世事看得如此通透？那您觉得，落笙对于自己命格奇特一事，是否该往好处想？”

　　她并未看见齐衍越发浓重的眸色，须臾，便听齐衍蓦地笑起来：“林姑娘，你可知道这无法卜算的命格，其实也分为两种？”

　　两种？她倒着实有些好奇。

　　“哪两种？”

　　“一种便只是命格奇特，却对此人性命和运势丝毫无碍。”齐衍的唇间的笑意渐敛，“还有一种......既无法卜算，便证明此人没有......”

　　“齐兄也在？”

　　陆莳泽突然闯入，倒是惊到了房中二人。他的神情分明与往常无异，可林落笙总觉得他有些慌张，跨进屋时，步子也比从前快些。

　　林落笙看向齐衍，他又恢复那副游手好闲的模样。因陆莳泽打断，她并未听清齐衍说的最后一句话，可又不好再问，便也不说了。

　　她抬起头，却见陆莳泽正盯着自己看，目光灼热，让她面上不免浮上一片红霞。在陆莳泽身边呆了七年，她从不曾似如今这般容易羞赧。

　　她晓得，是心境变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为陆莳泽倒了茶水，恭恭敬敬道：“十爷坐。”

　　齐衍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流连，唇角一勾，露出玩味的笑容。林落笙与陆莳泽之间的那些纠葛，他还特意向元九打听过。无奈元九嘴严，只丢给他一句“是旧识”，便再也套不出什么了。

　　这些日子，从这二人之间的熟稔默契来看，似乎还不是一般的旧识。毕竟，有哪个旧识还三番两次假扮夫妻，之后还要假成亲的。

　　不过，齐衍也是不懂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情投意合的两人，却偏偏在“作假”，还真是让人觉得好笑。

　　“林姑娘和十爷还真是相敬如宾呢。”

　　林落笙还没缓过来，便见陆莳泽勾起唇角，听见这话蓦地心情大好，在林落笙身侧坐了下来。
　　片刻，她便察觉到不对。她和陆莳泽之间，哪能用“相敬如宾”这个词啊。

　　“齐兄，可有什么凭空寻得一物的法子？”

　　齐衍听到陆莳泽这话，一扬眉，笑道：“你和林姑娘今日，怎么都问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来，难不成我们要找的东西还能是看不见的？”

　　陆莳泽有些惊诧地望了林落笙一眼，道：“看来，笙儿还不曾与你说起。”

　　话毕，他便将从宁娜那里得来的消息悉数说与齐衍听。

　　齐衍眸色深沉，脸上的不羁之色也收敛了几分。连林落笙都不得不承认，齐衍认真起来的模样，还是相当吸引人的。

　　他站起来，负手在屋里转了两圈道：“焰族之人，定比我们这些外人更熟悉幽郦山的情况，既然他们没能在山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那么我们要找的东西，或许并不是藏在类似千水洞宫那样的地方。”

　　林落笙微微蹙眉，他们只知这山中有和倾城赋有关的东西，却始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遗卷也从来只提及零星一点，却不事无巨细地描写有些倾城赋的事。正如姨娘所藏的那份遗卷，只记载了如何寻找洞宫入口，和进入洞宫的时限，至于具体时令，却不作说明。

　　对焰族，对幽郦山的记载同样如此，提及雨蓝花，却丝毫不提此花有何用处。更多的事，需自己去探寻。

　　“既然那样东西与雨蓝花有关，那雨蓝花开时，想必......”

　　齐衍点点头，像是很同意林落笙这话。

　　“那雨蓝花，生长在何处？”

　　这话倒是问得林落笙一懵，她倒是从来没有问过，雨蓝花究竟生长在幽郦山何处。

　　陆莳泽将目光投向门外那层峦耸翠的幽郦山脉，一字一句道：“焰族禁地。”

　　就在众人还在为雨兰花一事烦恼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棠秋醒了。

　　是时，棠煜正在门外晾衣服，突然听见屋内一阵东西打翻的声响。他进屋一看，却见棠秋跌倒在床下，正努力地想要支起身子。

　　棠煜扶着门框，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双眼。少顷，泪水如决堤般涌落，他颤抖着身子，发出沙哑难听的嘶吼，哭声越演愈烈，似在抒发狂喜，又似诉说委屈。

　　棠秋抬起头，双脸瘦削惨白，她勉强牵起一丝笑，从喉咙里飘出声来，她唤道:“阿煜。”

　　昏迷了几个月，醒来后，棠秋浑身虚弱无力，双腿绵软，幸好如今她整个人都没什么份量，棠煜才能用他小小的身子将姐姐扶到了床上。

　　棠秋半躺在了床畔，看着弟弟跪在床边，紧紧拽着自己的手，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似乎一晃神一切就会变成一场梦。她微微勾起唇角，却倏地落下两行泪来，她默然地将手抬起来，明白言再多的歉意也无法弥补他，便也只是静静地抚摸着他的头。

　　“阿煜。”也不知过了多久，棠秋终于开口道，“替姐姐找一个人来。”

　　格依闻讯赶来时，宁娜正从棠秋房里走出来，淡淡地看着她，也不知是悲是喜。

　　说不心虚，那一定是假的，这就好像偷偷干了坏事被发现。格依和塞西将棠秋姐弟俩在这里藏了这么久，就是因为知道族人对他二人可谓恨之入骨，虽说他们本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可如今棠秋这般大大方方地将族长找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格依眼神飘忽，有些不敢直视，宁娜却走近她，在她身侧站定道：“今晚，便让塞西将棠秋的事散出去。”

　　“散出去？”格依诧异道。难道是让族人们都知道棠秋藏在这里吗？

　　“对，最好人人都知道。”宁娜看着她，坚定道，“别怕，今时不同往日了。”

　　格依疑惑地望着宁娜远去的背影愣了好久，才缓缓走进门去。棠秋看见她，第一句便是：“你也不必问我和族长说了什么，很快你便知道了。”

　　格依撇了撇嘴：“我也不想问，你什么时候向我袒露过心事。”

　　棠秋嫣然一笑，也不辩驳，只柔声道：“格依，，替我梳梳头吧。”

　　格依望见她面色苍白，分明活着却好似被抽走了生气，蓦地心头一酸，抬手拿起枕畔的梳子。棠秋还昏迷时，格依便经常在棠煜的帮忙下将她抬起来，也如现在这般为她梳头，棠秋的头发曾浓密黝黑，好似绸缎一般顺滑，可如今那满头青丝却夹杂着几缕银白，突兀而刺目。

　　“我听说，你与塞西成了亲，你还怀了身孕。”棠秋幽幽道，“你阿娘最是喜欢孩子，若她还在，定是会把那孩子捧在手心里宠着。”

　　“是啊。阿娘从前总说，阿爹去世得早，家里贫寒我又顽劣似男孩，焰族上下怕是无人敢娶了，她还说我这般没有分寸，若日后有了孩子定不可让我带，怕被我教坏了。”

　　两人都轻笑起来，伴随着心头一股暖意蔓延。

　　“格依，按理说，你应该很恨我，为何还要帮我和阿煜。”

　　宁娜的动作一顿，片刻，才缓缓道：“说不恨，那定是自欺欺人，只是恨久了，想起阿娘临走前说的话，便也想通了。这事儿，你并没有什么错，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就像阿娘说的，你的命太苦了。”

　　“我的命太苦了？”棠秋唇角勾起，冷笑一声，一双美眸隐隐有泪光闪烁，“那只是你和你娘太善良。你知道吗？在那之后的一年里，我夜夜都会做同一个梦，我梦见我从一个漆黑可怖的深谷里往上爬，却怎么也爬不上去，我一低头，便看见族人们青灰着脸，拽住我的脚将我往下拉，还咧开嘴冲着我笑，他们说，地下阴冷，难以忍受，让我去陪陪他们......”

　　“够了。”格依喝止她，“他们已经死了，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若不是我，他又怎会知道进入这里的方法，是我，害了你娘，害了族人，害了阿煜......”

　　阿煜？格依一愣，这些日子她和塞西一直在猜测，阿煜是如何变成这般的。

　　格依低声问道：“阿煜他......是那个人干的吗？”

　　“不是他。”棠秋摇了摇头。

　　格依瞥见她的眼神，心中一惊，她看见棠秋的双眸中，憎恨与愤怒如燎原的火焰，誓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是我，是我亲手将毒药灌进了阿煜的嘴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