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倾城赋

　　“阿初，阿初。”

　　拍门的人很是急切，打断了屋内两人的动作。

　　陆莳泽蹙眉，一副不悦的模样，停了一下，双唇又向林落笙袭来，语气中难掩愠色：“别理她。”

　　林落笙将手覆在他唇上，止了他的动作：“是格依，这么晚了，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去看看为好。”

　　格依这门一敲，是彻底把林落笙震清醒了。她双手一用力，推开眼前的男人，裹牢被子慌忙下床，“我去把衣服穿上。”

　　陆莳泽望着那个仓皇而逃的背影，有些烦躁地坐在床上，继而起身，大步迈出去，用力拉开了门。门外的人一愣，望着一脸怒意毫不掩饰的陆莳泽，顿时有些发怵，隐隐还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大着胆子多瞄了两眼。

　　“时哥...时公子，格依有事相求。”

　　林落笙穿戴完整，便见陆莳泽依然冷着一张脸走进来。她登时觉得有些好笑，陆莳泽这人平时总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与人言笑晏晏。然而真生起气来不是不动声色就是似现在这般毫不遮掩。不过毫不遮掩情况也是不多的，除非是故意让别人察觉。

　　“我去请胥叔，你跟着格依先去吧。”

　　她一头雾水：“去哪儿？”

　　林落笙被带着往一旁的山上爬的时候，心里便有了数。到了半山腰，隐约看见从林子里透出一丝朦朦胧胧的光，再走近些，一座落于山中的竹屋赫然显现。等在门口的塞西远远看见她们，三两步冲上来扶住格依。

　　竹屋的布置很是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进了内屋，便见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跪在床前，紧紧抓着床上人的手。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眉目清秀好看，她双眼紧闭，额头上却冒着冷汗，口中喃喃，神情看似十分痛苦。

　　“我们方才去找了胥叔，却被他回绝了，没办法才去找了你们。”格依望着床上女子的模样，垂首有些黯然，她拿起一旁的手巾，替女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胥古的性子林落笙是再熟悉不过，纵然你是天王老子，只要他不高兴，就绝不给看诊。

　　“她是？”

　　“棠秋，旁边的是她的弟弟，叫棠煜。”林落笙心里虽有了答案，却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句。

　　胥古是被陆莳泽哄上山的，一边气喘吁吁，一边骂骂咧咧地挪进屋，背着个药箱，直说折腾他这把老骨头。可转头看见躺在床上的人，便闭上嘴一声不吭地上前查看。床畔的棠煜一见有人靠近，连忙站起来，伸开双手，挡在前面，一副警惕的模样。

　　“小子，若不想让她死，就快点让开。”棠煜被胥古的威斥一吓，但仍执着得伸着手不肯退让。直到塞西喊了一句：“阿煜，快让开，他们是救你姐姐的。”他才犹犹豫豫地避开了一些。

　　胥古诊了片刻，眉头却是越蹙越紧了，转头问道：“她昏迷多久了？”

　　格依张了张嘴，有些为难地与塞西对看了一眼，才回答道：“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她几乎都是昏迷的，偶尔醒转却意识不清，很快又睡过去。一直是靠灌些米糊维持着。”

　　“可否为她解过毒？”

　　格依一愣，犹豫了一下，自知瞒不过胥古，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解过，解药早就灌下去了，按理说毒解了，人应该醒了，可这两个月，她一直是这幅模样。”

　　在一旁看了半天，林落笙多多少少也明白了一些。这个棠秋从两个月前就开始昏迷，昏迷的原因是中毒，然而服了解药却始终没有苏醒。令人好奇的是，她到底是如何中毒的，又是谁下的毒？

　　胥古沉思了片刻，没再追问，毕竟在他眼中，医者只为治病救人，其他的一概不相干，“她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前天夜里就开始了，一开始也只是冒冷汗，渐渐地手脚也开始发凉，嘴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塞西侧身看了妻子一眼，回答道。

　　前天夜里？林落笙脑子一转继而诧异地望向陆莳泽，陆莳泽回望，也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前夜，不正是婆婆去世的那夜吗！

　　胥古不多言，只默默从药箱里拿出银针，摊开来，冷冷对众人道：“我要给她施针，你们先出去吧，切勿打扰我。”

　　众人转身离开，棠煜杵在那里不肯动，最后还是被塞西半拖半劝出了屋。棠煜和棠秋一样，长得眉目清秀，不仅名字不像焰族人，连长相也不太相像，比起焰族男子的粗犷张扬，相较之下则更加温婉。

　　棠煜极瘦，看上去不过比渺儿年少了两三岁，个头却比渺儿小得多。他在棠秋的房门口观望了半天，才缓缓挪进了厨房。林落笙进去的时候，他正吃力地从水缸里舀水，准备倒到水壶里烧。

　　她赶忙上前接过水瓢，帮他将水壶装满。棠煜似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那双因瘦削的小脸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带着警惕和无助时不时落在林落笙身上，却始终不敢与她对视。

　　“你叫棠煜。”

　　林落笙在他面前蹲下来，轻声细语地问道。

　　面前的孩子点点头。

　　“你和你姐姐一直住在这里吗？”

　　棠煜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停了一下，又重重地点点头。

　　“你可知道她是中了什么毒，又是谁下的毒？”

　　他瞬间慌乱起来，头拼命地摇，后退两步，想要逃走。林落笙抓住他，安慰道：“别怕，我们只是想要治好你姐姐的病，不会害你们的。”

　　棠煜渐渐冷静下来，眼泪却似决堤般从他的眼眶滑落。他指了指自己，然后摆了摆手。那嘴巴一张一合，明明没发出声音，林落笙却清晰地听见了他说的话。

　　林落笙这辈子，或被逼或自愿学了不少东西，却都只懂皮毛，学而不精。只有唇语这一门，却是姨娘亲自逼着她学的，不论女红还是歌舞，只要姨娘一句话，她说不学便不学了。可当初学唇语，姨娘任凭她撒泼胡闹，甚至不惜让她挨饿，也一定要让她学会。

　　“我不能说。”她清清楚楚地读懂了棠煜想要告诉她的。下一刻，她杏目微张，她终于发觉。
　　眼前这个孩子不能说话。

　　第二日夜间，林落笙偷偷请胥古来了趟山间小屋，这次倒不是为棠秋，而是为了棠煜。林落笙看得出来，棠煜并非天生的哑儿。

　　棠煜见胥古须发皆白，抿唇蹙眉，一副威严难以靠近的模样，说什么都不愿意让他看诊，还是林落笙劝了许久，他才勉强张开嘴，伸出手，让胥古探探究竟。

　　片刻，胥古起身，收拾了药箱，暗暗做了个手势。林落笙会意地将棠煜留在屋里，自己跟着出去。

　　“胥叔，如何？”

　　胥古往屋里瞥了一眼，干脆道：“毒哑的”

　　毒哑的！到底是谁，要对这么小的孩子下如此狠手。

　　“可还有救？”林落笙知道胥古医术如何，尚且抱着一丝希望。至少这孩子还能再开口说话，毕竟他还这么小，比叶渺儿更加年幼。不论有什么深仇大恨，都不该报在他的身上。

　　胥古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希冀，他垂下眼，缓缓吐出一句：“太迟了。”

　　望着胥古下山的背影，林落笙有些恍惚，转过身，却猛然一惊。棠煜站在门口，一只手扶在门框上，那明亮的双眸定在她身上，却只是淡淡的，波澜不惊。林落笙很确定，他听见了胥古的话，但却一点都不难过，是很早就知道了真相，还是根本对自己此生再也没法发声毫不在乎。

　　“阿煜。”林落笙小心翼翼地唤他。

　　棠煜的眼神变得有些闪躲，他犹犹豫豫地往前走了一步，林落笙突然发现，他的一只手藏在背后，似乎攥着什么。继而，他猛一抬头，好似下定了决心，一个健步上前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屋去。

　　林落笙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待她反应过来，细细查看，才发现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纸团。

　　上书:源渠信王

　　“信王秦昀，倒是扯进来一个不得了的人物。”陆莳泽俯身看向林落笙打开的纸团。两人贴得极近，林落笙只觉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两朵红云不争气地浮现在她的双颊上，她不动声色地避了避，将纸团顺手丢进了一侧的火盆里。

　　“对信王此人，你可了解？”

　　林落笙回想了片刻，才道：“知之甚少，信王虽说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但一向为人低调，他承袭了父亲的王位，便一直守在源渠这块封地上，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陆莳泽点点头，补充道：“源渠远离皇都，也算是远离了皇权的纷争，故这位信王在朝堂上并不为人所重视。虽年仅二十有五，在旁人眼里却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不过，有传闻秦昀在两年前开始秘密屯兵。”

　　“不管秦昀其心究竟如何，那又关焰族何事，他和焰族之间又有何关系？”林落笙实在不明白，源渠跟幽郦山相隔甚远，一个在封地安然度日的王爷，为何棠煜要特意向她提及他。难道他与一年前发生在焰族的事有关？”

　　“我们这行人，说到底不也与焰族毫无关系吗？”

　　陆莳泽的话似是故意提点林落笙。没错，如果不是因为倾城赋，他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在幽郦山深处还有这样一群族人生活在这里，也不会来到这里，和这里的人产生交集。

　　对，如果不是因为倾城赋。

　　“他是怎么知道倾城赋的？”林落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难不成......”

　　陆莳泽盯着林落笙一笑，她便知道自己和他的想法一致：“我一直怀疑，那遗卷最初是记录在一处，后来不知什么缘故，那些文字才被打散，流落到世间各地。我手上的这份遗卷正好断在雨蓝花三字之后，细看便知，此非全文。恐怕，那关于焰族的后半部分记载正巧落在了这位信王手中。而一年前的事，不出意外，大抵是他为了得到族中与倾城赋有关的东西所为。”

　　听得陆莳泽一席话，林落笙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就算信王得到了后半遗卷，按理来说，也不可能知道进入焰村的方法，毕竟，一篇文章应该不可能在前后同时记录两次。那他又是怎么闯进焰族，做下了那般丧尽天良的事。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虑，陆莳泽道：“棠煜既然将这个人告诉你，那信王定与他们姐弟有关，指不定棠秋如今这般还是拜秦昀所赐。”

　　“十爷让哥哥去查，查到的结果可与这个有关？”

　　陆莳泽展颜一笑，牵着她的手，领她坐下，才道：“这事儿我正要与你说，元九用信鸽命林外守着的人去调查此事，昨夜有了结果，曾在源渠的信王府确实有一个叫棠秋的女子。

　　“棠秋在信王府待过？”林落笙有些始料未及，如果真是如此，那棠秋是背叛了全族，将焰村的所在和进入的方式出卖给了信王。不对，林落笙转而一想，棠秋若真的背叛，那格依和塞西断不会像现在这般护着她。

　　“不仅如此，整个源渠的百姓都知道棠氏......”她转过头，看陆莳泽故意停下来对她卖关子，“是信王香消玉殒的爱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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