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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
林落笙醒来的时候，夜色沉沉，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她俯卧在床上，身子一动，就牵动了背上的伤，霎时痛得扭曲了脸。亏得胥古配制的药，她虽受了这么重的伤，恢复起来却比常人快了不少。她缓了口气，还是撑着上半身掀开床幔，慢慢往外挪。
叶渺儿知她有轻微眼疾，总为她在床头留一盏昏黄的小灯。她小心翼翼地摘下灯罩，那烛火受了触动，闪烁不定。她轻轻用双手笼住火光，原本还依稀可见的室内霎时伸手不见五指，她又放开手，任光明四散，如是三次后，她又将灯罩放回去。
而后，她挪了挪身子，原位躺好。
须臾，床幔下摆似有微风拂动，被掀起一瞬。复归平静后，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半空中伸出来，却是两手相叠握成了拳。
来人半跪在地上，长发被黑丝带绑成了一束，干净利落。
“夫人。”
林落笙愣了愣，差点笑出声来，可她忍着，怕一笑又牵动了伤口。
“谁教你这般叫的，不过几年不见，倒显得生分了。”
那人一顿，声色平静道：“林姑娘既要与十爷成亲，今后自然也是我们一众的主子，叫夫人合情合理。”
林落笙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她，却见她跪在地上，忙道：“跪着做什么，坐到我身边来。”
地上的人推却：“属下不敢。”
她有些气，奈何动不得，佯怒道：“口上叫着我夫人，还说我是你主子，怎么？我说的话是不作数吗？”
许久没动静，却听一阵细不可闻的衣衫摩挲声，有人掀开了纱幔坐在了床尾。
林落笙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道：“坐近些。”
那人听话地往前移了移。林落笙支起上半身，去摸她的手，那人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最后还是任她握着，林落笙侧着身子抬头看她好一会儿，露出欣慰的一笑。
“我们镜儿长大了不少，出落得愈发动人了。”
借着昏黄的灯光，坐在床前的女子一袭黑衣勾得身材玲珑有致，她垂首低眉，暗自不语，那清秀的眉目冷若冰霜，却在林落笙唤她“镜儿”时，神色动摇了一瞬。
“其实，在洺山山谷，井镜便已见过夫人，只是彼时夫人昏迷，故井镜没有及时向夫人问好，请夫人莫怪。”
当初，好容易从墓室中逃出来，她却因身子不适而昏迷，听说还是陆莳泽抱她出来，偷偷将她送回了玲珑院，令渺儿谎称她得了风寒，身子不适，自此躺了好些天。
林落笙见她左一个“夫人”，右一个“夫人”的，着实觉着别扭，道：“还叫我夫人，可还记得从前是怎么唤我的？”
面前人身子一僵，朱唇微张似启未启，许久才低声道：“属下不敢。”
“从前在我身后叫姐姐的小姑娘何时对我如此毕恭毕敬了。以后便唤我落笙姐姐吧。”，林落笙见井镜要拒绝，连忙道，“你既视我为夫人，便要遵从我的命令。”
井镜面现难色，可还是犹豫着轻轻点头。
“十爷与我说，这几日你都守在我附近，若有事，只需让屋中烛火明灭三次，你便会来。”
“十爷担心夫......落笙姐姐安危，故命井镜守在附近。”
林落笙噘着嘴假装气恼道：“这几日我不刻意叫你，是盼着你自己来看我的，可你久久不来，难道是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井镜不答，只垂眼在那里浅笑。林落笙心下明白，她们两人终究是疏远了。从前，井镜虽一直刻苦跟霁庄的几位师父学习，想与她整个高下，可心里头对她这个姐姐还是依赖的，可如今真真是将她拒于千里之外了。
看着如许的井镜，林落笙不禁有些心疼，她抚着这双因常年习武而有些粗糙的手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听得这话，井镜抿唇垂眼，神色清冷道：“为十爷效忠，何苦之有？”
“镜儿，若你不愿，我可以......”
井镜蓦地神色大变，她抽回手，冷冷打断道：“井镜既已为十爷死士，便需一世为十爷效犬马之劳。夫人何必开这个玩笑。”顿了顿，她起身道：“夫人若是无事，井镜便告辞了。”
话毕，她甩开帷帐抬步便走。
林落笙有些慌乱地坐了起来，动作一大，好容易愈合的伤口像是又裂了，她痛得轻呼一声，前面的人闻声步子一滞。
“你可还在怨我？”
那人身形有些动摇，却干脆道：“夫人既是要与十爷相伴此生之人，那便也是井镜要用命去守护的主子，井镜又怎会怨夫人呢。”
“我知我无信在先，不奢求你原谅，只望你别苦了自己。”
“井镜极好，不劳夫人挂心。”
那人三两步消匿无迹，林落笙复又躺回去，倏地，她突然对着空荡荡的屋内喝道：“还不出来！”
一声轻笑在寂静的夜里蓦然响起，似鬼魂游荡，令人脚底生寒。
帷帐外，有人幽幽地行礼。
“拜见阁主。”
林落笙将手枕在额上，阖眼小憩，不温不火道：“嗯，大半夜，是来杀我灭口的？”
帷帐外的人似未闻帐中人语，毫不在意径自掀帘而入，只自顾自道：“阁主这伤口，须得马上止血才行。”。
林落笙只觉背上一凉，却是那人拉开棉被，一并将她里衣撩了起来。衣裳与伤口有所黏连，这般一掀扯动了伤口，直疼得她倒吸一口气。紧接着似有什么东西撒在她的伤口之上，冰冰凉凉，疼痛之感减缓。
“阁主这伤还需仔细养着，若留了什么难看的疤，便不好了。”
林落笙放松了身子，嗯啊了两声，反应不大。
一时寂静无言。却是对方先忍不住道：“阁主不怕我在这药里掺些什么？”
林落笙懒懒张开眼道：“哪用如此麻烦，一刀给我个痛快，毕竟我也反抗不得。”
那人将衣衫被褥重新盖好，面不改色道：“阁主既说我要杀你，那方才将那姐姐气走岂不是失策。”
她轻笑一下道：“我先前所说不过开开玩笑，难道你深更半夜到访不是来求我的。”
坐在床侧之人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她道：“果真是阁主！弟子还在想夏枯姑姑怎会疑到弟子头上来。”
“是我授意又如何，你还真当我不对李淮瑾那事计较了。”
她嘴上虽这么说着，可明白李淮瑾一事，确实到此为止了，如今人已出嫁，纵然意阑阁再查出些什么，也无济于事，只能多添点是非，闹得人心惶惶。
那人直起身子，正襟危坐道：“弟子想知道，自己究竟......”
“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完备？”林落笙缓缓道，“可疑有三，一为你留在紫金炉里的迷香。”
陆莳泽一行来的那日，她本打算混在侍候的弟子里见他一面，虽说后来也成了，可她奇怪的是自己虽身子弱，但也不至于嗜睡误了时辰，何况那一日她一醒来便觉头晕脑胀，这怕是都拜这丫头下的迷香所赐。
“二为你在李淮瑾出事那天说的话。”
“阁主还记得我那日说了什么。”
“大概记得，虽说当时你说那句话也无可厚非，可若没有你那句话，指不定就会有人随我一同救人。”
林落笙笑着继续道：“至于这三嘛，怕是夏枯早已告知你了吧。”
“是。”
“所以，那日，你究竟在我房里寻些什么？”
那人不答。
“让我猜猜。”她略一思索，扬眉道，“是把柄吧。时筝与意阑阁私通的把柄。你说是或不是？岳樊。”
林落笙觉得有些讽刺，面前这丫头怕是不知道，那些她与时筝来往的信笺确是封封被她阅后投入炉中，付之一炬，而唯一证明她与时筝有往来的，便是那只暴露了她身份的紫金香炉。
岳樊幽幽地抬起头，直视着林落笙，不避不闪：“阁主英明。”
“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林落笙顿了顿道，“那日你为何有意摔了水盆，将我吵醒？”
岳樊将棉被往上拉了拉，回道：“那香效果极好，可若点得久了，怕是会让人一睡不起。”
“哦？”林落笙似笑非笑道，“看来还是想活啊。”
身侧静了片刻，才听那人回道：“这世间能舍身赴死的终究是少，弟子亦是贪生怕死之人。”
林落笙侧过头去看她，那孩子闪过的落寞映入眼帘。她张口却欲言又止，她本想问问，问她是否被抓了什么把柄，父母亦或是兄弟姊妹。
“想让我如何帮你？”
“我想留在这儿，成为教习姑姑。”岳樊爽快道。
“姑姑？”林落笙蹙眉，意阑阁每三年便会选六位弟子成为五阁及溯苑的教习姑姑，其优者更有机会成为掌教姑姑。对于那些不愿出嫁的弟子而言，留在意阑阁远远比在外漂泊好得多，故教习姑姑的位置从来是僧多粥少。
“距离你离阁还有三年的光景，叫我如何帮你。”
“意阑阁选教习姑姑，从来是那些掌教姑姑们做的主......”
“明白了。”林落笙一挑眉，提声道，“不过，你拿什么来换三年前那些枉死的弟子们的性命，还有，意欲害死李淮瑾一事。
岳樊面色煞白，退后两步，伏跪在地上道：“十年！弟子只需十年，这十年里弟子一定尽力保阁里所有人周全，之后弟子当以死谢罪！”
十年！岳樊所顾忌的怕是父母之类的长辈了。她对她虽心生怜惜，可也深知她是可恨之人，即便当场取她性命也不为过。可这人不能死，若她死了，怕是打草惊蛇。没了一个岳樊，还可能会有李樊，王樊的，企图毁了意阑阁。
林落笙阖上眼。
“我乏了，退下吧。”
地上的人一犹豫，许久低声告退。
床边的烛火落灯花斑驳，倏忽跳动闪烁。
“落笙姐姐就这样放过她。”
“哪是放过。”林落笙道，“既然她想留，这一世，到死她都别想从这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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