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倾城赋

作者:槐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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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能逼我


      绿水池塘,游鱼簇簇。

      女子将双手垂在栏杆上,慵懒地靠着,青丝散乱连同那蔷薇色薄纱袖口耷拉在围栏外。她将手中糕点捏碎,心不在焉地撒下,任池中游鱼拥挤哄抢。

      “小姑奶奶,回神了。”

      程苏到时,正巧逢上这幕。她拿手在林落笙眼前晃了一晃,戏谑道。

      林落笙有气无力:“嬷嬷。”

      “怎么无精打采的,明日我们便要启程了,难不成是伤口还疼。”程苏在一侧坐下,话毕,就顺势要检查林落笙的后背。

      林落笙连忙阻道:“哪能啊,都亏胥叔的药,这伤口已好得差不多了。”

      “那是为何?难不成是舍不得走了?”

      林落笙低头,只清浅一笑。

      “离别之情在所难别。当初你离开霁庄前,便也是似这般,让人一看便知藏了心思。”

      林落笙讶道:“我还当没人发现呢。”

      三年前,菀游姑姑病逝,意阑阁一时群龙无首,不久又突遭瘟病所困,弟子病死无数,各种大乱接踵而来,几欲毁于一旦。她偶然听得此事,心知自己再不得逃之避之,惆怅了几日,毅然决定离开霁庄。那也是第一次,她与陆莳泽吵得如此凶,作为他的贴身婢女,她本就十分放肆,可也不至于爬到主子头上来。

      她至今记得,陆莳泽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只折断的上好白狼毫,沉声却掩不住怒气道:“你要走便走,这庄里,凡是你的,统统拿去。从此,霁庄便再无元初此人。”

      她蓦地笑出声来,殊不知程苏盯着她露出意味声长的笑。

      “再过阵子,你便是霁庄的夫人了。”

      “姑姑!”林落笙面上一红,娇嗔道,“你又不是不知......。”

      程苏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情投意合,哪有什么真真假假的。”

      林落笙面上含笑,却微微垂首,眸光一黯。若可以弄假成真,又何必以假乱真,程苏的心思她又怎会不晓得,无非是希望她和陆莳泽终成眷属。他们两人虽看似和洽坦然,可各自又藏了多少道不得的秘密,“不可”两字终究如鸿沟难越。

      程苏见林落笙不太愿意谈及此事,无奈地将话锋一转道:“那顾冉栀这几日可有来过?”

      见她摇头,程苏不免道:“当真是狠心,你都伤成这般了,都不来看望你。”

      林落笙又摇头道:“她若来看我,我才要怪她呢。这场苦肉计,怎么着也得演到底不是。”

      见程苏一脸不解,她继续道:“您想想,我堂堂一个阁主,先是受了两鞭,而后还被她当众给卖了,岂不凄凉得很。不仅如此,她冉栀还对我不闻不问,更是坐实了利用我的嫌疑。虽是可怜了一个我,可之后这阁里的弟子们若还想日子好过,必定不会违抗这‘铁石心肠’的姑姑。”

      “你做了这么大一个安排,她可知道?”

      “开始是不知,不过元九那箭落下来再加上后来的事,她怕是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些。”

      程苏点头,继而又轻叹一声道:“想那一日也是险,我若迟来一步,那第三鞭可就要下去了。”
      “十爷既已与我约定,就断断不会让我再受一鞭。”

      程苏脸上显出不悦来:“十爷也真是,当初怎么就答应了你,那两鞭打下来该有多疼,你身子本就弱,他也不怕你有个好歹。”

      陆莳泽自然是不同意的,可鞭刑这事儿是先斩后奏。她与冉栀摊了牌在先,之后才去找的陆莳泽。她本不用受这两鞭,直接让嬷嬷一拦也是行的,可她不能只想着自己脱身,她终究对意阑阁,对众人心存愧疚。

      她逃避的七年里,不知活得多自在,可在阁里的菀游姑姑,冉栀还有时筝都替她承担了本该是她的责任,菀游姑姑去世,意阑阁遭疫病所困,姐妹们病死无数,她们悲痛绝望之时,她统统不在。如今她回来,又这么快抛弃一切离去。无论是谁,她都是愧疚的,她还是想留下些什么。
      “因为十爷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我便没法毫无顾虑地离开。”

      程苏和林落笙相识七年,也知道她向来思虑深,无论做何事,总想着为周围人好,便也不再多言。

      林落笙托着腮,望着水中的游鱼,突然恹恹道:“十爷这些日子可真是忙得很呢。”

      自打林落笙受刑以来,便再没见过陆莳泽。从前在忘非楼,陆莳泽也只是与她小坐片刻,便委婉地下逐客令,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哦,十爷呀......”程苏一顿,却恍然大悟般看着林落笙,一下子笑出声来。

      林落笙自然不知道,陆莳泽在洞宫墓室为了救落水的她,被水中的碎石砸伤,且伤得不轻。可他刻意瞒着,由胥古偷偷地医治,从不在她面前显露伤势,只推脱说有要事。

      程苏前脚刚走,被请来喝茶的夏枯后脚便到。

      她沉着脸,愠色不掩,进门便道:“夏枯见过阁主。”

      林落笙支着脑袋,侧看着她,知道她性子一贯如此,一旦与她置气,就唤她“阁主”,便也做起样子,慢悠悠道:“嗯,起来吧。”

      夏枯将双眼一翻,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没好气道:“姐姐可真是一人将事儿都做尽了呀。”

      “何出此言呢?”林落笙疑惑道,“这几日我都光顾着在屋里疗养,哪做了什么勤奋的事儿了。”

      “现在阁里都在传,说姐姐一举两得,虽受了两鞭,却得了自由,又为这意阑阁寻了个世人不敢轻易得罪的靠山,现在哪一个不在称颂你,只差把你夸上天了。”

      林落笙饮了口茶,只是淡然一笑。

      哪里只是传呢,前几日林落笙的这个小院子更是热闹,不少弟子借口探病挤在她门口,烦得叶渺儿几乎日日在她面前抱怨,直到后来顾冉栀发了话才算清净下来。

      “言过其实,那还真是折煞我了。”林落笙拈了块糕点,咬了一小口,却又放下。

      “我看,不止吧,姐姐明明是一举三得啊,还有那条被引出来的蛇呢。”

      林落笙问道:“那丫头近来可还老实?”

      “她敢不老实!那日被我这般威胁,她若再做出出格的事,看我不要了她的命。”夏枯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惹着林落笙忍俊不禁。

      “姐姐你还笑。”夏枯蹙眉怨道,“这好人都给你做了,偏偏让我做了这恶人。我本以为让这丫头清楚不可胡来便够了,谁知她竟找到姐姐屋里去了,后面这出姐姐可未曾跟我讲过啊。”

      “这事儿之前不就说过了,怎么又提了。”林落笙无奈。

      “姐姐你就这般不爱惜自己,当时屋里没人,若那丫头起了杀心,可如何是好。”

      屋里倒也不是没人。

      这件事林落笙倒不曾同她提起。岳樊之所以敢在她面前知无不言,也是她认为这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可她不知之前那出戏不过是唱给她看的。当年在霁庄,为了掩盖自己的罪状,她俩没少在陆莳泽面前演戏,早已配合默契。从她拉起井镜的手开始,下面的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不过......

      林落笙蹙眉不禁思忖起来,井镜说的那些话,有多少只是逢场做戏......

      见对方竟出了神,夏枯将眉头一皱,怒气愈盛,“姐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说到底,都是那个陆莳泽的错,自打他来到意阑阁,这阁子里就没个消停,姐姐也动不动受伤......”

      林落笙见她没完没了,赶忙打断道:“好了。”

      “那丫头没向外边传信是好。”她忙将话锋一转,“不过不可不传,亦,不可假传。以后这事儿便交给你安排了。”

      夏枯听得这话,闭了嘴,沉稳了些。

      先前从岳樊处截的那艘小木船夏枯琢磨了好久,拿掉了落花,木船本身并无异样,亏得那老头提醒她才发现船底抹了一层特殊的药剂,遇水不化,只有用火烘烤方显其字。倒也真是费尽心思,毕竟谁能想到用火去烤木船呢。

      “我明白,可冉栀姐姐那儿......”

      “照旧。”

      夏枯会意地一点头,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便说吧。”林落笙瞧出她的心思。

      夏枯犹豫了半晌,还是道:“姐姐其实不必如此,就算冉栀姐姐知道此事......”

      “她若是知道此事,怕更是夜不能寐。”林落笙打断道,“我太了解她了,她本就是责任心极重之人,阁中之事就足够令她焦头烂额,夜里不点上安眠香,只怕不能就寝,若再知晓这事儿......”

      听得林落笙这话,夏枯心里隐隐有些不适。从前她在阁里,与林落笙姐妹三人只算得上认识,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也只是这几年才与林落笙熟识。不管是时筝还是顾冉栀,在林落笙的心中终究无可替代。

      “夏枯,辛苦你了,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托付给谁。”

      夏枯点点头,强颜欢笑道:“姐姐放心,这件事以后就交给我了。”说罢,她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尝了一口道:“味道一如既往,姐姐家那个傻徒弟也就这点可取之处了。”

      “可今日这糕点似有些淡了。”林落笙有些惋惜地看了看自己方才尝的那块。

      “淡?怎会,这甜度正好,再甜些怕是腻了。”

      林落笙听得这话,将眉头一皱,略有愁云覆面,问道:“我的事你可有问过胥叔,他怎么说。”

      “问了,我没提到姐姐,只谎称是我从前遇到的一个病人,他说不能妄下定论,须得当面诊治才可。姐姐这病很是奇怪,说平常也平常,也就是时而晕眩无力、畏寒,可诊断为气血不足,但若只是如此,姐姐调养了这些年,也该好了。头疼的是姐姐的身子却每况愈下,甚至从一年前开始,病情发作时连视物都有所碍。”夏枯有些苦恼道,“可能真是我医术不精......姐姐不如亲自去找那老头看看吧。”

      近些日子她卧病在床,替她诊治的都是夏枯,陆莳泽虽说过让胥古替她瞧瞧,可她还是以在意阑阁男女有别这种烂借口让夏枯拒了,说到底还是怕胥古真诊出些什么来。

      “再说吧,往后同在霁庄,还怕没有机会。”

      “也是。”夏枯点头道,“那今后我再多查查医书,看看姐姐这病可有治愈之法。”

      “对了,姐姐,我之前给你那药可服过了?”

      林落笙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所说为何,之前放在腰间锦囊里的那颗药早在她和陆莳泽进入洞室的时候服掉了。

      见林落笙点头,夏枯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来递给她。林落笙一摸,便知里面有好几颗药丸,怕是和从前那些一样。

      “这药方是师父生前所留,其药材名贵稀少还讲究采摘的时辰,故很难调配。这些是我目前所有的药了,这药效果虽好,可姐姐切记,不要万不得已绝不可以服用。”

      林落笙应下。

      夏枯从前便跟她说过,是药三分毒,这药药效是好,可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每服用过一次,下一次病情发作时,与前一次相比痛苦程度更甚。

      “姐姐,明日你便要走了,有些话我想请你如实回答我。”

      林落笙抬头,见夏枯难得一本正经的模样,抬眉道:“什么话?”

      “这次离开,你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

      夏枯话毕,目光缓缓转移,最后定在了林落笙右手手臂之上,林落笙心下一咯嗒,顿时了然道:“你知道了。”

      “上一回姐姐落水,便是我替姐姐换的衣裳,那时偶然发现的。”夏枯定定地看着她,“是他吧?”

      “是。”林落笙毫无犹豫地承认,既而缓缓抬起眼,直视着她,“夏枯,我只能告诉你,这世间,没有人能真的逼我。”

      夏枯脸上浮现一丝笑,心下宽慰了些。林落笙的话或许算不上什么保证,可至少让她明白,与那个陆莳泽在一块儿,姐姐的内心是情愿的。

      “我前几天交代你的事可办好了?”她突然道。

      夏枯抬眼,郑重地一点头。

      林落笙莞尔一笑,将目光转向围栏外。

      塘中,水清如镜,游鱼彩石,一览无余。

      待明日,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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