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

　　苦相思（一）

　　暗阁安插在“天上云”的暗桩名为梦女，表面看上去纤瘦如柳，实则是个守一境的修行者。她的死状并不凄惨，扶着矮几跪坐在地，面容犹如睡着般沉静，身上能寻见的伤口唯有一处，位于脖颈间，形似一片柳叶，伤口表面黑气缭绕，流血久不能止。
　　她的死没有惊动楼内任何人。沈亦轻发现此事，乃是因为他在堂中点了梦女的牌子，却迟迟等不来人，干脆直接寻了上来。
　　眼下离沈亦轻离开未至半炷香时间，天上云楼中缓歌清唱处处热闹，而此间，却是月过轩窗，清影幽寂，一地沉默。

　　“和功法无关，应当是兵器的缘故。”沈见空检查完尸首，回到沈倦身旁，沉声道。
　　“倒有几分鬼道的影子。莫非我们来此的消息泄漏了？”沈倦用玉骨折扇抵着下巴，垂着眼眸，声音低且轻，“不至于，除却你我、沈亦轻三人，便只有师父知晓我们要来南疆。”
　　沈见空轻挑眉稍，看了他一眼。
　　“你是指暗阁？”沈倦伸出食指，冲着沈见空摇了摇，“这个也不至于，暗阁不会把我的消息告诉旁人。”

　　沈见空接受了沈倦的说法：“这样说来，她的死，与我们来南疆无关。”
　　“看阿轻的行事，应是认为此女之死与我们要寻的那些鬼道之人有关。”沈倦的目光落回梦女身上，“他若是得了消息，会传讯于我。不过现在，该让人来料理这姑娘的身后事了。”
　　话毕，沈倦抖开折扇，往门口一扇。

　　幽幽气劲撞开门扉，楼中高挂的灯盏照进门槛，将地上拉出一条晕黄的光带。
　　两人从窗户离去。
　　不多时，有人路过此地，往里一瞧，看见梦女身上伤口与血迹，吓得尖叫出声：“来人啊——出人命了——”

　　当下时分，却是千鹤城夜色最美之时，若登临高处俯观此城，万千灯火沿着地势起伏错落，顺着山道蜿蜒成河，光影纷呈，恢弘绚烂。
　　沈见空和沈倦行走在长街人流之间。一人白衣白发，连眉也染霜，如通天路上飘摇深雪不沾尘埃；一人玄衣乌发，眸眼一弯，仿佛人间三月桃花盛开，潇潇风过自流转。
　　两个人，两种颜色，是盛景绘卷的一部分，又在灯火摇曳倾落之下，成为最绚丽的景。他们没有捏隐身诀，为了不给周遭人造成过于深刻的印象，沈倦往自己和沈见空脸上分别覆了个面具。
　　戴的都是狐狸面具，遮住鼻子以上的部分，只露出一双唇和下巴。
　　可绕是如此，亦频频引来路人回首。

　　沈倦当这些人的目光不存在，把玩着手里的折扇，轻声说：“若真是鬼道之人下的手，遇害的应当不只梦女一人。”
　　“先前被画境所杀的人，共计四十三，加上梦女，便有四十四人。先前那些人无甚共同之处，想必梦女身上，也寻不到直接关联。”
　　“但鬼道遭受打压多年，许久不曾行过大肆杀人之事，也不敢再那般行事。此番大批量杀人，定存着某种目的……唔，多半和突破境界、制作阵法，或者施展禁术邪术有关。”
　　他一条一条分析，玉骨折扇在指间上下晃动，折射道旁灯烛，一闪一闪好不惹眼。沈见空见当道之处有一间茶棚，拉他坐下，问店家要了两杯茶。

　　“近来可有蹊跷之事？”店家上茶时，沈见空沉声问。
　　店家：“客人是指哪方面的？”
　　沈见空：“有无失踪者，离奇死亡者，或是性情突变之人？”

　　周围还有好些个吃茶歇脚的，听见沈见空这样问，七嘴八舌起来：
　　“这大热天里喝酒喝醉了，跑去河沟里洗澡，结果被山里的猛虎给咬死了，算不算死得离奇？”
　　“我有个邻居，他老母半月前喝药汤呛死了！”
　　“前些日子城南陈家娶亲，新娘子上轿子前还好好的，结果到了夫家，轿帘一掀，人死了！”
　　“我还听说，城西王家二闺女进山采药，去了七八日都未回来。”
　　“……”

　　包括店家，几乎人人都说了一桩“蹊跷事”，沈倦默默听着，将那些不算太诡异的事剔去，这一个月来，发生的离奇失踪与死亡的，共有五件。换而言之，失踪者并死者，共五人。
　　加上先前的四十四人，数目为四十九。
　　这是一个寻常，却又意味深长的数字，沈倦与沈见空对视一眼，在桌上压下银钱，起身离开。

　　“七七四十九条人命，作为祭品足够了。”沈倦面无表情。
　　沈见空捏下一道隐身诀，长街上二人身影转瞬消失不见。他目光在夜色灯火之中一扫而过，抬手指向某处：“沈亦轻留下的记号。”
　　“走。”沈倦甩着袖子，步伐飞快。

　　沈见轻留下的记号共五个，将他们一路带到城郊。
　　此处灯火已稀，唯一捧月光照路，道旁种植榕树，亦有细柳拂风，其中一根枝条上系着条丝带。
　　再看丝带飘扬方向，竟有一间屋舍。

　　沈倦眼珠子一转，笑着对沈见空说，“柳树上挂红丝带，屋舍还亮着灯，表示这间屋室的主人可以‘接客’。”
　　“接客。”沈见空重复这两个字，目光颇有深意。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沈倦眨了眨眼，“这种地方，一个时辰能有一两人路过已算不错，多半还是山野樵夫，掏不出几个银钱，却把‘店’开在此处，定有蹊跷。”

　　月色清皎，照亮沈倦眼底的笑，亦沈见空无甚表情的脸。他冷冷一瞥沈倦，道出这人心中所想，“你打算独自过去。”
　　沈倦说得理直气壮：“那屋子就差没把‘蹊跷’二字挂出来，当然该去探个究竟。你现在处于非常时期，身上气息想压都压不住，唯有周身罩个结界方能隔绝——结界这东西，教人想识不破都难。而我，天然的诱饵，浑身上下觉察不出半点灵力。只要是个人，都知道柿子要捡软的捏，我去上当受骗，再适合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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