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

　　尘外（十四）

　　雪域位于悬天大陆北部，终年落雪，不见天光，唯有雪魔耐得住那里的严寒。
　　瑶山距离雪域不远，山下村庄城镇偶尔会被从雪域里跑出来的雪魔骚扰，那里的人往往会向灵族求助。是以身为灵族族长，沈见空对雪域与雪魔的了解，要比寻常人深几分。
　　那是个吃人的地方。若是人族修行者误入，其门派轻易不敢派人前往找寻，因为通常而言，进去的人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里头的雪魔当作食物生吞吃下，再派人去里面追查找寻，不啻于直接杀人。
　　一想到沈倦被困在那里过，沈见空整颗心都发疼。

　　水亭里清风送爽，日光在水帘的遮挡下变得模糊，山间炎热被驱散得一干二净。沈见空与沈倦对坐，漆黑眼眸瞬也不瞬凝视身前人，紧握他双手不放。
　　沈倦却笑起来，上半身微微前倾，额头抵在沈见空的额头上。他的声音漫不经心：
　　“那年我约莫十二岁，在雪域里待了半年。时间这般长，说来也是迷失了方向的缘故。雪域里的大雪终年不歇，天空里看不见星星，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有时候走到死路，不得不倒回来，一去一来，自然浪费了很多时间。”
　　“雪域里的雪魔，也就起初那一两只难对付，它们不聪明，猎食的套路都一样，到了后来，反倒成了我的猎物。不过雪魔的肉并不如何，勉勉强强充饥罢了。”
　　“那些年里，误闯雪域的人不少，时不时能在一些洞穴寻到点物资。我这个人不拘小节，祭拜过物资主人的骸骨、将之埋葬后，便拿了去，所以过得不算太艰难。”
　　“唯一让人感到烦躁的，是吹不完的风雪和望不见尽头的寒夜。但也就烦了半年，夏时，雪域里风雪稍微小一些，便一路猎雪魔，结合那些日子累积下来的经验，走了出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那半年里的险情血腥残酷与绝望都被撇去，三言两语道完没有星辰流转的一百多个日夜，声音散散漫漫，听上去满是不在乎。
　　桃花眼里还带着笑，似安抚沈见空一般。
　　沈见空摩挲他手指，从指尖到指根，每寸指节都亲吻过去，低声：“冷吗？”
　　“起初当然是冷的。”沈倦缓慢回答，“后来渐渐习惯，就不觉得冷了。人的体质就是这样，有的时候，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其实不然，能发挥的潜能还有许多。”

　　坐在沈倦对面的人敛眸，将眼底的所有情绪掩尽。
　　“乖，别露出这样的神情。”沈倦反扣住沈见空手指，“对我而言，那次经历与其说是磨难，不如说是一场造化。毕竟走了那样一遭，眼界、心性与境界，都有了不少提升。”
　　雪域的雪是冷，落在身上，寒透骨髓，却何尝不是一番历练？就如旁人在雷暴中、在瀑布下锤炼一般。
　　若非雪域那半年，他成不了当时世上最年轻的半圣。

　　沈见空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仍忍不住心疼。他撩起眼皮，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问出口：“可你……为何会到雪域去？”
　　“因为造化弄人。”沈倦道。

　　“你不想说。”沈见空声音低沉。
　　沈倦笑了，没否认：“对。”
　　而这一次，沈见空没追问，他道：“那便不说。”

　　青楼都是夜里才开，是以得等到晚上，才能拿到藏身此处的鬼道人的资料。
　　还有好些个时辰太阳才落，但沈倦总能找出点稀奇古怪的方法消磨时间。他从乾坤袖里取出一个装满小木片的盒子，这些木片上各有色彩图案，以正确的方式排列拼凑，能组成盒面上的画。
　　“这叫拼图。”沈倦对沈见空道。
　　沈亦轻也对此起了兴趣，三人一同拼图，不多时便拼出一副《千里江山图》。
　　沈倦思索一番，掏出一套《清明上河图》。
　　于是三人从昼阳高照，一直拼到夕暮，不亦乐乎。

　　东方月出，晚虫初鸣，沈亦轻去街上酒楼买了些饭食回来，便换装前往青楼了。沈倦和沈见空在庭院中对弈，等候他消息。
　　一子方落，沈倦倏然蹙眉：“我右眼在跳。”
　　如他们这样的人，自身与天机存在极强的牵连，无论何种预感，皆不应掉以轻心。
　　沈见空闻言掐指细算。他对于卜筮之道虽不精通，却也能凭着境界算个大概。他手指飞速掐动，至某节点猝然抬眸。
　　恰在此时，沈倦接到沈亦轻传信：“暗阁安插在此地的暗桩半个时辰前身亡，死因蹊跷，属下已前往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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