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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青州与泯州的交界,有山名怀玉,苍郁连绵如同翠屏,常年紫雾朝岚,云蒸霞蔚,十分钟灵蕴秀。
怀玉山上有一座寺庙,名枯禅,珈蓝楼宇,亭台廊阁,魏巍雄浑,庄严宝象,建寺凡一千余年,淡看朝代更迭朝代更迭江湖云烟,经历几多风雨如晦,亦曾被毁于天火,却依旧屹立不倒,曾经高僧辈出,名盛一时,盛极时寺中名僧曾被请为帝王讲授佛法讲经,只是一千多年过去了,佛寺渐凋,不复昔日荣光,然而其中藏经阁数百年来所收集的经文书籍,却是浩瀚如海,蔚为大观。
这些还都是山路无聊,阿七细细说与我听的。
此刻我正被阿七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在通往山巅佛寺的盘云石阶上,云雾丛生于衣裾,飘摇如瑶池仙黛,携着清晨爽朗的馨气,抬头遥望独立山顶的肃穆佛寺,心间油然而生许多敬意。
阿七闹着要背我走,却被我拒绝了,如今阿七在我眼中看来不过还是个孩子,且于少年人来说,他实在是太过清瘦了,而我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山里迢迢,仿佛无际,如果还要让他背着我上山,我自己恐怕都会无地自容了。
这样走走停停了大半天,至清晨直至傍晚,我二人才爬到了山顶,好在阿七一路所备十分充足,而至山巅佛寺之后,又即刻便有人接应。
我看着那眉目舒展神情悲悯的僧人,心底有了些明澈。
寺庙厢房所围的庭院里,有一株梧桐,那梧桐本已经死多年了,树干中空,一片枯败,却又在枯朽倒下的树干上重新抽出了枝叶,死而后生,犹如凤凰涅槃······让人肃然起了一些敬意,然而如今已是深秋,这枯木上新生的绿枝,也是万端萧瑟。
这些原为香客修建或一些读书人借宿的厢房都及为朴素,几百年来修葺不断,只是有一间厢房却很特别,因为这间房子紧闭的门前,有人把守。
而且装束,与阿七所带的护卫都是一样的。
当阿七挥退外面的守卫,“咯吱”一声,推开一这间厢房的门,让我进去,自己却停驻的时候,我有些愣怔。
看疏朗明澈的天光随着房门被推开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倾泻进来,蚕食黑暗,经年的尘埃在光束里跳跃不休·····
恍恍惚惚地,好像要走进一个梦里。
·····
屋内是浓郁而清苦的药味,猛地冲进鼻子里,呛得人有些涩味。
大白天的,也燃着蜡烛,烧着火塘,十分闷热。
纱帐已被挽起,一人安静地躺在床上,静得好似没有声息。
房内有一个丫鬟候着,看见我,问了一声安,也不告退,只是垂手静立。
我如同魔怔般地走近前去,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敲在心坎里。
这人,是谁?
他的身形十分消瘦,下巴尖削,睫眉浓秀,然而眼尾微微下垂,仿佛天生带着一种悲悯之意。
即使闭着眼躺着,也令人只感其温润如良质美玉,秀雅如空谷幽兰。
却是太瘦了,单薄的仿佛如一缕拼命凝聚却即将散淡的烟雾·····
只是这人,快死了吧·····
呼吸已这样微弱,微弱得仿佛已不可闻。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凝视,他浓秀如黑蝶翅膀的眼睫突然轻轻颤了颤,蓦然睁开了眼睛,视线聚焦了一阵,才与我相对。
这一眼,却如水月离尘,古井幽深,又带着春草清辉般的透彻与纯净。
我的心里不由得一怔。
那双眸色极淡的眸子里本是虚淡恬然,却慢慢泛上来一些波澜,如风过涟漪。
“寻······”他急遽地喘息着,只是说一个字,已是这样艰难。
这声音十分干涩,有些嘶哑,像是许久都没有说话了一般。
静立的丫鬟听了这一声,赶忙扶起这人来,小心翼翼地喂了些水喝,他的喘息才渐渐平复了,呼吸逐渐顺畅。
心中蓦然一痛。
这人是谁?
心里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犹如故人。
他像是动了动手,被子有些微微地拱动,然而这动作亦是十分无力。
我心里有些酸涩,便忍不住伸进被子去握他的手,却触到一个香囊状的物体,他的手隔着这东西,将之轻轻地推到了我的手上。
心中疑惑,却听他亦有些艰难地喘息,咳嗽了一阵,一字一句,“这些日子里、你受的、苦,咳咳、我都、知道了,你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也好,毕竟、我是个、将死、之人······这个,我却是、咳咳、不能带走的,以前奢望、咳咳、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如今,除了、盼你能够、咳咳、好好活着,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声音透着浓浓怜意与哀戚,又有些莫名的自责,已是十分微弱虚淡,像是风一吹,就散了,却是字字击在我的心里,心底柔软的那处,疼得一塌糊涂。
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是谁?与我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我心里一阵难过,鼻子发酸,眼睛亦是酸涩,好像就要流下泪来,忍不住探过手去握了他被子底下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冰凉入骨。
这不是一个人该有的体温啊·····
面上有些忧色,心中也是惊诧忧愁。
我这样静静地握着他的手,他的脸上却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在那张苍白而病态的脸上,越发如同朝露昙花,倏忽即逝,只是面色忽又十分凝重肃然,望着我,眼底一片祈求之色,“山上、终是、清寒,寻、不宜、久留、只是、千万、别去······别去,咳咳,无余、依城······”这一句他说得太急,一阵猛烈的咳嗽,却是兀生生地咳出一大口血来,那丫鬟眼疾手快,用帕子轻柔擦拭。
却听这丫鬟道垂首,也未看我一眼,恭敬地道,“公子身子不好,不该说这么多话的。”
······心像是突然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疼痛不已······
为他此刻如此虚弱,竟然咳血,也为了他口中所言的这个名字。
无余依城······
无余依城······
这个名字这些天来我从未谁说过,此刻但闻又是如此熟悉。
我爱一个人、恨一个人·······
我爱一个人,恨一个人。
恨谁?
是谁呢?
阿容、顾飞白·····
不、不是他······
爱谁呢?
爱谁呢······
无余依城!
脑袋中突然如同被万千牛毛细针扎入,我惊喘一声,差点站立不稳。
“寻!”床上的人急喘着惊呼了一声。
却是有人猛地一把推开门。
“好了么!师兄!”是阿七的声音,他快步踱到我的身边,看我身形不稳,又像是一脸疲惫,皱了皱眉,眸中有些忧色,便一把抱起了我,却是深深地看了床上这人一眼,却是对床上这人道,“师兄刚刚上山,很有些疲累了,说几句话也不该这样久······你就好好在这儿养着吧,师兄我会照顾好的,他身上的伤,我也会治好的,你也别再担心了······”说罢他头也不回,抱着我就要走,只是他的手抓着我的手臂,抓的有些用力·····
“月焉,我没有、你这样的、福气,但、爱一个人,咳咳、该是、爱他的、完整·····”一声叹息,身后传来的声音,虽然极轻极淡,却清和温雅,如同玉润。
心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这声音,竟然如此熟悉·····
“我会的·····”他拉着我要离开,抬步正要跨出门槛,脚步却是停在那里良久,许久才跨出屋外。
却是回头闷闷地道了一声,“哥········”
这一声很清淡,亦很生涩。
·······
梧桐树下,我看着掌心躺着的那个用五色丝线所缝制的香囊,看得出来,香囊是新制的,边角却已经有些磨损了,想来主人常常将之把玩,才会如此,这五色香囊很是精美,两面皆细细绣着平安两字,而且十分轻盈,开口被仔仔细细地缝好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是谁?”此刻我有些愣怔,这个“他”,阿七自然是知道我所指。
阿七的面色有些古怪,一双眼睛直直看了我半晌,却隐隐又有些哀戚,“师兄,你真的都忘啦?”
“嗯,好像要想起什么,可头又疼得厉害。”方才那头痛欲裂的感觉似还有些后遗症,脑中有些片段式地发黑。
“若是如此,便不要想了罢·····师兄忘了什么,阿七都替你记着·····他姓江名蓝笙,是苏州江家这一代的家主······也算是我哥吧。”阿七说的清淡,伸过手来,牵着我的手,指肚却是按在我手腕的伤痕上,细细摩挲,这些日子以来,他便总是如此,有时只是下意识地,也要轻轻碰一碰我腕上的伤口。
“你哥?”我有些惊讶,“怎么从来······”下意识发问,问出口了才觉不好,也许人家兄弟之间有些什么难言之隐,却不是我该过问的,所以话锋一转,“他的身子,很不好么?”
“嗯,他活不过今年冬天的,江家的人皆精研命理术数,自己能活上几年,自己心里有数。”
阿七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声音极是寡淡。
扑簌簌的,是梧桐落叶的声音。
“这样么?那他是得了什么病么?还是受了伤······”
“他从小身子不好,本来早就死了,却被江明远,哦,也就是他爹,用玲珑锁从地府阎王那里,勾回了魂,套住了命,多活了这些年,然而人终有一死,前段时间,许多人要杀他,他本来身子就不好,如今又受了伤、还得了咳血之症·····”
他抬起头,面上亦是淡然,然而话锋一转,像是带着嘲意,“不过说起江明远,这老家伙如今就在这枯禅寺出家,现在他的宝贝儿子快死了,他这假和尚也终于当不下去了!”
他嗤笑一声,说起兄弟生死,如此淡薄冷然,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全然陌生之人的琐事,且对于自己的父亲,亦是出言讥讽,毫无半点敬意。
我的心底不免泛上来些许凉意,不及思索已然出言,“他是你哥,你该多多关心他才是,且他的父亲亦是你的父亲,也不该这样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只是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也并没有这个身份去如此指责他。
“我今日叫他一声哥,已是仁至义尽了,若不是江家藏着接续你手脚腕断裂筋脉必须用到的节节草和天珲犀,我也不会把你带到这里来。”
阿七闭了闭眼,再睁开,眸中却是幽深一片,然而嘴角勾起的笑意,却只让人感觉冷,“不过这些原本都不打紧,只是那个人当真却是要杀他,才令他心死如灰,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么?”阿七突然凝目看我,目光灼灼,竟很有些慑人。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心蓦地一跳,一瞬间的恍惚过后,我如实回答。
“那人是你啊,师兄。”阿七忽而粲然一笑,秀眉妙目,桃花颜色,如三春之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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