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蒙尘（下卷）

　　“师兄、师兄······都怨我不好、怨我不好、怨我不好······”
　　昏沉的意识里，只有一道含着哀伤悔意，如若若玉润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一点点稚气，一丝丝哑意·····却是渐渐唤回了我的清明。
　　未睁开眼，便感觉浑身酸痛的厉害，此刻我想是正趴着，微微挣动之间，颈上、肩背上、手脚腕上便是一阵阵锐痛，最令我难堪的，却是身后那难以启齿之处······应是裂开了，只是那痛觉已经有些麻木，其上似乎还覆着一层凉意·····
　　然而除了这些感觉之外，周身竟又是泛起一种奇异的绵软无力，好像陷在柔软的棉絮里，又像是倦怠地仰躺在礁岸边，任海浪柔柔地拍打着身体。
　　“师兄，师兄·····你是不是很疼啊？是不是、很疼啊？”
　　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细微的动作，那声音离得我更近了，腕上像是被烫了一下。
　　心蓦地一颤，睁开眼，眼前似蒙着一层雾气，浅浅的心悸。
　　闭了闭眼，再睁开，才发现竟然是一名绿衫的少年，执着我的手腕，如丹青墨画的眉目清丽楚楚，一双桃花眼如醉春意，只是有些过于削瘦了，面色亦是不好，像是十分疲倦，而眼中盈盈水汽，其中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濡湿了腕上的肌肤，这泪，竟是烫的·····
　　“师兄！都怨我来迟了，都怨我，都怨我，我恨死自己了、恨死自己了······你、你打我吧！骂我吧！就是刺我一剑，也好······”他染着嫣然的桃花眼角，一阵哀恸。
　　这人是谁？竟然好生熟悉·····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
　　鼻尖萦绕的，是一种浓郁芬芳的桃花香气。
　　“师兄，你醒了！·····你饿不饿？渴不渴？疼不疼？”他伸了衣袖胡乱地抹了抹脸，之后那手却轻轻放在我的腕上，摩挲其上肌肤，那里，是一道深而又深的伤口。
　　听我说渴，才终于放了手，起身去桌边倒茶。
　　只是这人究竟是谁？
　　脑中有些昏沉，心底也已是如同死灰了，倦怠的感觉如若潮涌，困倦的眼皮像是睁不开来，轻轻地喘了一口气，才能发出声来，“你是·····谁？”
　　“我、是阿七啊，师兄。”他的脚步一顿，声音中似有惊疑与悲意。
　　他为何叫我师兄？难道他就是那个鱼风所说的我的师弟······甫一想起鱼风的话，那黏腻的呼吸便仿佛犹在耳畔，一阵恶心的感觉便浮上心头，手指下意识地揪着身下被褥，只觉蓦然胀痛，双手一抖，脑中又是一阵刺痛。
　　方才急忙转念，不愿再想。
　　阿七，这名字亦是好生熟悉的？可是亦不知在哪里听过·····
　　“阿七？阿七是谁·····”那缕桃花香气令我有些昏沉，我看着这绿衣的少年人，肌肤如玉，乌发如檀，竟是让人心动不已·····
　　只是心底又有些抗拒之意，让人只觉怪异莫名。
　　为何？
　　我掩眸不再看他······
　　“咣当”一声，却是瓷杯落地碎裂的声响。
　　蓦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他直直地凝望着我，像是怔忪了一会儿，眼中又似有泪光，只是转而又轻轻地倒了一杯茶水，坐到身边，小心翼翼地喂着我喝下了，这水，竟然还是温的，带着些微苦意，只是苦而后甘·····
　　“师兄，你、你不记得我了么？”阿七喃喃如同自语，声音里万分委屈，“竟然，已经如此严重了么，都怨我，来得迟了······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对你······顾飞白······”那最后几个字，却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顾飞白·····
　　阿容······
　　阿容啊·······
　　仿佛谁人着了红衣，画舫之上，灯火琉璃。
　　睁着眼，我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可惜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他死了。”良久的恍惚过后，我对他如斯说道，声音里是自己也不曾预料的清冷。
　　是啊，阿容死了呢·····
　　一剑穿心，也不会有多大的痛苦罢······
　　“······死了？呵！竟然死了？”他像是有些惊异，直直看着我，眸光深邃，面色复杂以及。
　　“死了，我亲手杀的，用三尺雪刺进他的心窝里去了。”本来脑中昏沉，那人那恶心的触感，仿佛怎么也挥之不去了，然而似乎与眼前这人在一起，便总是心间牵着一念，十分亲近，话也不由地多了，便这样笑着对他道，十分认真。
　　很长时间的寂静。
　　“······他死了到好，一了百了，若是活着，总也是活不好的，被师兄杀了，大概也好过还要让我来费心杀了他，死在你的剑下，倒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这人如此喃喃念着，初时有些欣喜痛快，然而转而又像是有些沉重了，却是笑了笑，带着点释然的意味，“我大概是兔死狐悲了呢······可恨之人，其实也有可怜之处·······”
　　这人叹息一声，伸手轻轻地将我额前的散发仔细别在我的耳后，然后那纤细长而白皙的指尖柔柔地抚着我腕上的疤痕，眸中皆是哀戚神色，“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歹毒·····如此、对你······他怎么敢？怎么敢······我不在的时候，师兄都受了多大的苦啊······疼不疼、痛不痛······一定很痛吧·····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唔·······”说着说着，却是突然伏在我的身上，肩膀一抖一抖的，却没有一点声息，衣衫慢慢被濡湿了，胸膛上一片凉意······
　　还是个孩子啊·····
　　他哭了很久，泪水像是也染上了我的眼角，心底有些悲意，鼻子发酸，好像也要流下泪来。
　　“这不怨你，阿、阿七······”我唤出他的名字，稍感古怪的别扭，伸手抚他的背，虽然有些吃力，但好在那手掌终于稳稳落在他的脊背上了，只是掌下的人太瘦了，瘦得竟然有些咯手······能感觉这孩子的身体似乎一僵，却是未有任何动作。我这样说着，一边柔柔地抚摩他的脊背。
　　“师兄。”听到我唤他名字，他却是兀地抬头看我，眸色被泪水濯洗的乌沉发亮，如同天真的稚子一般，转瞬间，破涕为笑，原本微有些青黄消瘦的面颊泛些嫣然，眼角犹如染了桃花之意，直直凝视着我，微带些撒娇的意味软软地道，语态娇憨，“师兄，你再唤我一遍可好？”
　　“阿七······”真是个半大的孩子，此刻头脑有些昏沉，却是想起来碧琼——还怀着我的孩子啊，想起这个，语意便不免有些温柔，只是想过又是伤心······
　　我大概真的撞坏了脑子，绿琼是谁，原来也不知道的，这些还都是阿容告诉我的·····
　　只是如今，这少年对我这般好，我虽脱困了，碧琼却不知是在哪里了？她一个怀着孩子的人，又是否可以在火莲教此劫中活下来呢······越想心底越是悲戚，思绪却被少年人清润的声音唤了回来。
　　“师兄，再唤一遍阿七的名字可好？”
　　“·····阿七。”
　　“再唤一遍·····”
　　“阿七！”
　　他突然俯身一把抱起我，以脸颊轻轻磨蹭着我的鬓角，喃喃地道，“师兄，我一定要治好你·······”
　　那幽幽温暖的桃花香气愈加浓烈了，周身发软，被他这样拥着，只感一阵又一阵的惊悸，心间似乎又有些痛楚。
　　微微喘了一口气，“阿七，你真的是我的师弟么？”那自称鱼风的人所言那些极度恶心的话语似仍在耳边，仿佛梦魇挥之不去。
　　“师兄，你还是不信我么？”阿七抬起了脸，直直地凝视着我，乌亮的眼中有些水色，声音亦是委屈。
　　是啊，那样的人自己心思不堪，心怀龌龊，又怎能信了他的话？
　　想到此处，我别过脸，却是避开他的视线，有些踌躇，“那阿七，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我牵着他的衣袖，看那上面用绣着的精致的暗纹，却不知再如何开口。
　　“师兄想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就好了，阿七竭尽全力，也会为师兄达成心愿的。”阿七叹了口气，手抚过我披散的发，说的很轻柔。
　　“火莲教里，还有我的妻子，她叫绿琼，怀了我的孩子······”
　　·····
　　那手却突然僵住了。
　　“如果、如果阿七为难······我也不会勉强。”我想要支起身体下床，却被他圈在怀里，压在身下。
　　“好好躺着，”声音顿了顿，只是带了些凉意，“如果那是师兄的孩子，阿七自然，不会放任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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