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北海神宫。
　　神殿内，丝竹盈耳，两妖娆少年随着乐声，在殿中翩翩起舞。
　　北海众臣早已习惯了老祖宗这妖妖道道的做派，可苦了钱塘、彭泽二水君，正值虎狼之年，没见着一个仙姬姝丽的影子，倒是看着这两腰如水蛇，身如水蛇的少年千娇百媚，步步生莲，舞了一晚上。
　　那帘幕后的老祖宗似乎对两少年卖力的表演不甚满意的样子，嘟囔道：“还缺了点力道，要是把这蛇换成龙，估计能好些。”
　　臣子们只当老祖宗呓语，互相敬酒，继续品宴赏歌舞。
　　可钱塘君和彭泽君的心里不淡定了，这老祖宗的心也忒大了些，普天之下唯有两条龙，一条金龙沾了王道圣气，现端坐于九重天紫霄云殿内，威御天界。还有一条白龙，虽曾潜龙勿用，而今却有飞龙在天之势，都是惹不得的人物。
　　但北海的老祖宗，说龙，龙便来了。
　　灵龟低沉的喊声炸响在殿外，可殿内的众神皆已听得分明，有不明所以的，也有神色憧憬的，最激动的还是帘幕之后的老祖宗。
　　北海神若水掀帘而出，亲自跑到奏曲、舞乐的少年跟前，抬脚踹去，“撤了，撤了，都给本座撤了！”
　　彭泽君惶惶然地向邻座的蛇将打听，“敢问是哪位君上来了？”
　　蛇将其实也不知那君上所指何方神圣，但面对新人，不能显得自己无知啊，便抖着机灵，拖着长音道：“君上嘛，自然是那来头很大，白发飘飘，胡子很长……”
　　“小神润玉，见过北海神上。”
　　不过那所谓白发飘飘，胡子很长的君上进来后，蛇将大跌眼睛。
　　他暗道：能在北海被敬称为“君上”的，都是与老祖宗交情颇深的故友，按理说这些人如今年岁都已经很大了，怎么眼前这位，这般唇红齿白，鲜嫩可口，与他家老祖宗一般的妖孽呢。
　　彭泽君简直想掀起桌上的盘子给边上那两眼放光的蠢货脑门上来一下。
　　早知来的是夜神润玉，他和钱塘君就遁了。
　　不过，这夜神与那蛇将半斤八两，堂堂北海神就在他身旁，他却对着空空的帘幕行了一礼。
　　而那若水神上已经跳起来抱住了润玉，“逍遥，你可算来看我了！”
　　润玉猝不及防被身旁女子抱了个正着，他怔然地垂眸望向紧紧扒着他的紫衫女子，尴尬道：“这位仙子……”
　　若水扑哧一笑道：“还是逍遥你最会讨本座欢心了，已经有十几万年没有听人喊过本座‘仙子’了，本座成日里听人叫唤‘老祖宗’，听得本座真的都快要长皱纹了。”
　　润玉愕然，原来这八爪鱼般抱着他的正是那位德高望重的北海神若水。
　　听她口中唤得‘逍遥’，润玉心道：莫非这位逍遥君上与他颇为相似，以致北海神错认？
　　怎么近来与他相像之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先有一个北冥君，如今又来了一个逍遥……等等，这“逍遥”二字莫非是北冥君的名讳？
　　于是，润玉试着挣开若水的手臂，解释道：“小神方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神上恕罪，不过小神乃是天界的夜神，并非神上的故人，北冥君。”
　　未听到若水反驳，润玉便知自己猜对了。
　　若水微微愣了一愣，从润玉身上跳了下来，东看看，西看看，嘀咕道：“真是条龙，不是鱼啊。”
　　她转而纡尊降贵，亲自赐了方才高声大呼“君上来了”的灵龟一通招呼，“你自己老眼昏花也就算了，别拖着本座一起在小娃娃面前丢人啊。”
　　打得灵龟怀中藏着的龟甲稀里哗啦往地上掉。
　　润玉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若水方才收手，拍了拍掌，理了理袍袖，正儿八经地踱回润玉跟前，“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小神润玉。”
　　“哦。”若水点了点头，自来熟地拍了拍润玉的肩道：“润玉啊，你来得正好，本座有一项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润玉直觉不妙，正斟酌着该如何答复时，若水一副他已经答应下来的样子，侃侃道：“本座近日编了一舞曲，自觉舞起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仿佛兮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可惜座下的青蛇、赤蛇虽空有万年道行，但到底缺了那么几分神龙的灵气，你真身是龙对吧，那便当仁不让了，诶，不用谦虚，本座相信你可以的，鱼儿来，给润玉小友送一份舞谱。”
　　自说自话间，已押着润玉阅起了那自擂惊世绝俗的舞谱。
　　座上北海诸臣继续推杯换盏，只当看戏，独外来的钱塘君与彭泽君面面相觑，有心想要告诫老祖宗，那毕竟是天帝长子，不可折辱太过，但谁敢在老祖宗兴头上，冒大不韪去喊停呢。
　　润玉往舞谱上瞧了一眼，便定住了。
　　他自小涉猎颇广，细看之下，这哪里还是舞谱，分明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的演化之道。
　　瞧这北海神貌似是个混不着调的小姑娘，但以这舞谱管中窥豹，润玉已知北海神修为高深，乃他平生所见之最，更在天帝太微之上，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若水瞧着润玉凝神的模样，一脸“孺子可教”地拍了拍润玉，“润玉小友，你果然是个识货的。自本座当年见鲲鱼化鹏，扶摇直上，而参悟大道十六万年，方才画出此谱，可惜，一直以来只能孤芳自赏，颇为寂寞啊。”
　　润玉看得入神，舞谱却已经被若水收了回去。
　　他笑着道：“神上此谱，郢中白雪，曲高和寡，润玉鄙陋，一时参悟不透，恐怕辜负了神上的美意。”
　　若水听闻此言，眉头轻蹙，但也没说什么，摆了摆手道：“算了，你能看懂一二，本座已很是欣慰了。对了，润玉小友，你此来北海是窜门呢，还是走亲戚啊？”
　　“啊？”润玉只愣了一瞬，便顺着若水的话道，“家中有两叔伯迷路走丢了道，已在神上宫中滞留多日了，润玉特来领他们回去，以防再叨扰神上。”
　　闻得此言，钱塘、彭泽二君虽不至两股战战，但心内甚是忐忑，这几日，老祖宗并未允诺他们什么，现下生怕老祖宗一个出人意表，将他们抛出门外，那他们真是夹在天界与北海之间，里外不是人了。
　　“这样啊……”若水拖着尾音，也把二位水君的心高高吊起，随即他们的心又因若水的话放回了原处，“四海地大物博，本座养些许闲人，还是养得起的。”
　　“那敢问神上，要如何才肯让润玉把人带回？莫非您真要与天界为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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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穗禾被关在昆仑地宫中已有三日。
　　第一日，偃师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也不见他依王母的吩咐往她脸上动刀子。
　　王母遣人来问是何故？
　　偃师只道，这是他最满意的一件作品了，自然要慎重再慎重，琢磨清楚了，才好一气呵成地动刀，不然损了东皇的仙骨，王母也心疼不是。
　　那之后，也就无人再来催了。
　　第二日，偃师动了，将穗禾浑身上下摸索了个遍。
　　穗禾羞愤至极，要不是灵力被禁锢，四肢又被锁在万年寒铁上，她一定砍了这登徒子的双手。
　　“我要杀了你！”
　　偃师闻言却是笑了，“好呀，只可惜，我当年吃了不死药，一直死不了，漫漫人生，怎一个寂寞了得。”
　　许是太久没人听他说话了，偃师絮叨起来，“所爱的人，所恨的人……他们都死了，只有我还在，所以啊，我喜欢上了做人偶，人偶不会死，便可以一直陪着我了。
　　“为了寻找制作人偶更好的神木，兜兜转转，我来了昆仑山脚下，本是冲着三千嘉树之首的琅玕而来，没曾想那金翅大鹏却给我送来了一份大礼。他竟从西王母的眼皮子底下盗出了东皇太一的尸骨，让我用太一的骨头给他做个娃娃。”
　　穗禾咬了咬下唇，骤然开口，颤声道：“那你答应他了？”
　　“自然答应了，我为什么不答应？那可是东皇太一的骨头，太一便是死了，他的骨头也是举世无双的宝贝啊，我有幸用太一的骨头做人偶，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不过，太一的真身是金乌，故而他的骨头也只能做成鸟族。我本说，也给他做个大鹏鸟，但他拒绝了，想来是自诩天地间独一无二，可他也不想想人家北冥君亦可身化大鹏，还端的是仙气飘然。
　　“后来，他想了想说，他子孙里孔雀最美，还是做只孔雀吧。”
　　穗禾的心随着偃师清朗的语声一路沉到了底，到后来也就认了命，只掩耳盗铃，当偃师口中说的不是自己。
　　“我花了一年又六个月的功夫，用太一的骨头造出了只孔雀，自觉满意无比，但那大鹏鸟却嫌弃木偶太呆板，缺了灵气。我嘲他，这毕竟不是血肉之躯，没曾想，他也是个疯起来不要命的，竟燃了自己的心头血注入木偶身上，助它生出血肉。”
　　偃师啧啧了两声，也不知是自问，还是问穗禾，“是不是他们当大鹏的，骨子里都有那么股疯劲，非要拼着万劫不复，去逆天改命？
　　“有了血肉之物，自然是有生，就会有灭，那大鹏鸟也是个厉害角色，竟然通晓上古的星魂咒术，也不知他将你与谁的命数连在了一起，共享同一星命，那人不亡，你便不会死。
　　“但美中不足的是，到底缺了一颗心，我曾观凤皇之子心化琉璃之象，本想给你也塞颗琉璃心，但他却连夜把你带走了，之后再不见踪迹，倒让我这本该完美无缺的作品留了个大大的败笔。
　　“好在，你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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