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天界，临渊台。
　　“我知道你会来。”
　　天后荼姚缓缓睁开双眼，望向偷偷到访的穗禾，她冷眼觑着穗禾，嘲讽道：“本座算是瞎了眼了，竟会一手提拔你这么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也是，你连自己的亲父都能痛下杀手，莫要说本座这个姨母了。如今，翅膀硬了，就想自己飞了？但若没有本座的扶持，你以为单凭你自己对内能压服得了众位长老，对外能与陛下斡旋？。”
　　穗禾望着对她冷嘲热讽的天后，只觉无限悲凉，就如真正的明王的记忆里没有她一样，天后的记忆里也不曾有陵光的存在，不存在的人，又哪里值得他们去顾念一二分呢？
　　况且天后已经有了另一个取代了陵光的孝顺儿子，为了旭凤，哪怕只是少许隐患，天后都不惜脏了自己的手，亲自去处置了簌离。
　　她有想过要把润玉的身世说与天后，可就算说了，能确保把天后偏着的心彻底扭转过来吗？她不敢赌，也赌不起啊！
　　以润玉的性子，天后只要给他三分温暖，便足以换得他满腔赤诚，一切皆可相让，一切皆可放弃。可这样的润玉，却不是她，乃至整个鸟族期待的，所以，她宁可自己做一回她最痛恨的背叛者，将天后搬开，让润玉前方的路少去一个障碍。
　　穗禾轻笑了声，不无讽刺道：“姨母，我当年只是个小女孩，而翼云上神是鸟族最强的战神，若不是他一心求死，我哪里能杀得了他？可您知道，他为何要求死吗？”
　　荼姚自知穗禾说得在理，嘴上却不应，只正襟危坐，凝神听穗禾接着道：“我从他的记忆里看到，凤君假意带着他去昆仑提亲，却借机与西王母联手将他制住，把一口大钟里滋养的残魂封印进了他的身体里。他从昆仑山回来以后，就已经不再是他了，他只是凤君养来盛放那缕残魂的容器罢了。
　　“当年掀动七海，致使洪流滔天的，不是他，是那个用着他身体的人。直到灵山之上多宝道人的佛音镇压，他自己的神识才清醒过来。可是，他若想自己只是自己，便得永生永世困于灵山，那对向往自由的他而言，又与死何异呢？
　　“他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灵山。他将少时踏过的山川大地重又走了一遍，后来，在人间经历了一番平平淡淡的生活，他渐渐释然，平安喜乐的一生其实也很好，未必一定要年少时渴求的轰轰烈烈，一瞬之光。
　　“他虽然顿悟，却已经没有时间了，在他要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不要多宝的救赎，只想以死解脱。”
　　穗禾顿了顿，望向荼姚，“姨母，我与你说这些，不是妄图要得到你的谅解，我也不需要你的谅解。正如翼云不屑于按凤君为他打造好的路走，穗禾对姨母为我铺设的路，也没什么兴趣。人间一世，我与旭凤缘尽了，便是尽了，强求不得。我若要那天后的宝座，为何不自己选个中意的天帝呢？”
　　听到这儿，荼姚禾眉紧皱，冷冷道：“你要选谁？润玉吗？”
　　“有何不可？”
　　荼姚哈哈大笑了起来，“穗禾，润玉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当上鸟族首领前对本座发下的誓言了？”
　　闻言，穗禾咬了咬唇，她蜷起双手，道：“我没有忘。”
　　“你没忘就好，我们做神的，对着天道立下的誓言，若违背了，可是要受天谴的。你若背叛我儿旭凤，来日定受万蚁噬心之苦，神魂俱灭！”
　　“当日誓言，穗禾铭记在心，莫敢忘怀，不过……”穗禾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道，“穗禾如今所为可算不得背叛火神旭凤，相比天帝之位，振兴鸟族，一统六界，旭凤恐怕更想要的是夜神殿下的未婚妻吧？
　　“在人间，他为了一个锦觅，弃山河子民不顾，在天上，他又是因着锦觅，连五方天将的统帅之权都丢了。
　　“姨母被爱子之心蒙蔽了，我们做鸟族公主的，喜欢什么人，偏心什么人不打紧，但要清楚明白，该摆在第一位考虑的是鸟族的利益，而不是什么火神，可惜，姨母早就忘了这自小的教导了。”
　　说完，穗禾便转身而去，就在她快踏出门前，荼姚终于出声喊住了她，“穗禾，姨母最后求你一件事。”
　　荼姚已将自称的“本座”替换成了“姨母”，她这不是在用天后的身份命令穗禾了，而只是作为一个长辈的请求，穗禾不得不驻足听了下去。
　　“我如今被太微困在此处，离开不得，你去帮我杀了锦觅……”
　　穗禾回首，冷冷地打断了荼姚的话，“姨母，就算锦觅的灵力远不及我，但她如今有水神、风神护着，我又能奈她何？便是我真得手了，水神焉能不报杀女之仇？届时，穗禾只有上诛仙台一途了。”
　　荼姚叹了口气，加注道：“当年梓芬的诅咒，旭凤的命劫，我不曾瞒你，你心中一清二楚，纵是你对旭凤无爱，这千年来的情谊也是做不得假的，你替他杀了锦觅，保他太平长安，我便将琉璃净火传授于你。”
　　穗禾当初在魇兽吐出的所见梦里瞧得分明，她知此事天后并未说谎诓她，如今天后膝下二子，到底谁会应了花神的咒言，穗禾也吃不准，她踌躇道：“花神所言，真的会实现吗？”
　　“呵，梓芬的那点修为，本座向来不放在眼里，但她毕竟师承玄灵斗姆元君。”荼姚解释道，“若说夜神布星，操纵的是下界的星宿流转，那神界的九皇道体便是掌在斗姆手中，若真被她窥探到了星辰宿命，那就不得不防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也不是真要你亲自动手，本座将尸解天蚕的蛊母留给你，你去吩咐奇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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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玉再次携着天帝亲赐的赤霄宝剑，以特使的身份正大光明地踏足翼渺洲已是在三日后了。
　　恰时，鸟族粮仓尽空，夜神的到来便如及时雨一般解了鸟族的饥荒之祸。
　　鸟族以大长老隐雀起头，设宴款待夜神与众位天将，彼此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已是其乐融融，全无天将们出发来翼渺洲前设想的那般剑拔弩张，心中对夜神的未雨绸缪仰之弥高。
　　润玉陪着众将闹到宴罢，一个人行到望云峰。
　　他俯瞰着脚下沉寂的翼渺洲大地，突然有一怔的恍惚，仿佛曾几何时，他就站在这里，俯瞰过同样的景致。
　　“夜神殿下好兴致啊。”
　　润玉回首，见是破军，淡淡一笑，回道：“星君不也同样好兴致。”
　　破军闻言一笑，他提着一壶酒，站在润玉一步之后，望着山下的万里疆域，突然叹了口气。
　　“星君缘何叹气？”
　　“末将在叹，常言道，忠臣不事二主，可末将注定做不得那流芳千古的忠臣了。”
　　润玉微微勾了勾唇，负手而立道：“可常言也说，良臣择主而事，星君做不得忠臣，那便做个良臣吧。”
　　破军笑笑，并未接话，只沉默地喝酒，良久才终于开口道：“末将有二事相求。”
　　“星君但说无妨。”
　　“一则，请殿下保证不伤火神。”
　　“旭凤是我的手足，我断没有为难他的道理。”
　　“好！”破军大口灌了口酒后接着道，“二则，将来之事祸福难料，殿下莫让邝露仙子牵扯进来。”
　　润玉侧首瞥了破军一眼，似有所悟，淡淡道：“好，我答应你。”
　　说罢，润玉抬手幻化出了两只晶莹剔透的杯子，里头呈着的液体亦是流光溢彩，绚丽灼灼，他将一只杯子递给破军，杯与杯之间轻轻一碰，“润玉有孝在身，不便饮酒，便以这杯星辉凝露敬星君了。”

　　待破军走后，隐雀方才现了身，他撸着胡子，笑盈盈道：“恭喜殿下收服了一员大将。”
　　润玉面上却不见半点喜色，他仍望着脚下的江山，兴致淡淡道：“有什么可喜的？若不是情非得已，长老还真当润玉愿意接手收拾这局残棋？何况天界五方天兵，破军只执掌一方，还剩下四方天将呢。”
　　隐雀却道：“不，还有一方也定是会效忠于殿下的。”
　　润玉转过身来，望向隐雀，“你是说……廉贞？”
　　隐雀笑着颔首：“正是。”
　　“可他不是受凤君所托，立誓要护卫天后的吗？”
　　“是啊，廉贞奉命护卫的是天后，而非荼姚。”隐雀望着润玉，意味深长道，“鸟族该有新的天后上位了。”
　　润玉轻“呵”一声，睨着隐雀道：“长老莫不是忘了，润玉身上还有与水神之女的婚约呢，况且，贵族的公主也未必愿意嫁给我吧。”
　　隐雀白眉微微挑起，应道：“殿下也莫不是忘了，与水神之女有婚约的，乃是天帝的长子，与殿下何干？至于穗禾公主那里……”
　　隐雀笑了笑道：“殿下可是与公主闹了别扭？”
　　见润玉不应，但瞧样子也是八九不离十了，隐雀便道：“女儿家嘛，总要哄一哄的。”
　　润玉心想：恐怕这一回，不是哄一哄就能了事的了。个中因由，他却不好与隐雀提及，便转了话题，道：“可查清楚了，是谁在给天帝递得消息？”
　　谈及正事，隐雀恭恭敬敬地回道：“是公主身边服侍的雀灵。老夫已经派人监视着她了。”
　　润玉点点头，“好，莫要打草惊蛇，先不用处置，你只需和穗禾知会一声，并以她御下不严为名，将她禁足在飞鸾宫中，做出一副架空了她，自己要当族长的样子便可。”
　　隐雀知润玉是想做样子给天帝看，扶持他这个非凤皇嫡脉的长老上位，那他这个没有血统天赋的长老要想牢牢地握住手中的权力，便只有投靠天界一途，由天帝敕封，方才能名正言顺，但他不懂……“为何要禁足穗禾公主？”
　　“之后的事，别让穗禾再参与进来了，等到大局定了，再说吧。”
　　隐雀自是遵令，他见天色已晚，便请润玉到清凰宫一歇。
　　清凰宫乃是鸟族历代主君所栖之处，千万年来，唯有白帝与凤君入住过，自凤君仙逝，这里便再也没有开启过了。
　　尘封了数千年的宫殿仿佛仅仅只是睡了一觉，觉醒后，它的新主人便推开门，迈了进来。
　　主殿里间的摇篮亦如数千年前，润玉离开时的模样。
　　只可惜，他当年被凤君灵力禁锢，长年累月一直在沉睡中，只有很偶尔的瞬间会醒过来，听一听虫鸟鸣叫之声，但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他又会陷入沉睡，对这里实在没有太多的印象。
　　润玉伸手摸着那个摇篮，心道：外祖父，你当年为何要将我封在此处，不让我长大，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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