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穗禾咬唇浅笑，轻拍了润玉胸口一下，嗔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润玉低吟了声，穗禾立马紧张道：“我碰到你的伤口了？”说着就要去扒衣服检查。
　　润玉拦住她的手，拢在掌中，“无妨。”
　　他垂眸望着握在掌中的双手，须臾，终于问出了那个回避了一整日的问题：“穗禾，为何要伤我？”
　　穗禾望着他的眼睛道：“你还记得你取下鲛珠手链后的事吗？”
　　润玉反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穗禾轻轻摇了摇头，反握住润玉的手，正色道：“永远都别取下这条手链，这手链是北冥君赠予你的生辰礼，用来……守护你的。我那时……见到了自己的心魔，错伤了你，好在没酿成什么大错，不过，阴错阳差之下，倒是把困扰我许久的心劫给解了。”
　　她语气轻松，眉眼含笑地望着润玉，“我曾经害怕的事情，也不用再害怕了，反正，天塌下来的时候，会有人帮我顶着的。”
　　润玉口上笑应道：“哦？是谁会为咱们穗禾公主把塌下的天都撑起来？”
　　他心下却沉吟起来：北冥君？东皇太一的帝师，就是当初在魔界，穷奇把他误认成的那个人。可单凭一条手链还不足以让穷奇错认，难不成他连容貌也极肖北冥君？
　　润玉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了梦中那个被钉在东海之极石崖上的人。
　　那个人，便是北冥君吗？
　　他凝了凝神，转而疑惑，他为什么会做那些梦呢？那梦里，明明是东皇太一的平生之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第一次梦到那些事情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锦觅教魇兽诈死，戏弄他时，脑海中突然晃过一个沉琴的画面。不过那时，也仅仅只是个一闪而过的画面，他真正开始梦见太一，还是簌离死的时候，后来一次，便是他被天雷电火焚烧之时，再有就是今日将鲛珠手链取下。
　　这些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前两次，千里云梦因他冰封，琉璃净火烧他不死……这绝不是他能够做到的。
　　那这样的力量来自哪里？
　　莫非是东皇太一？
　　他不禁想到了在人间听过的那个故事——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他梦见太一的时候，太一也变作了他吗？
　　穗禾是认出了那时的不是他，所以才动了手？可她为何要说是见到了自己的心魔？
　　若穗禾真有心魔，那也多半该是她当年亲眼见明王挖出琉璃心，在她眼前灰飞烟灭才是，与太一何干？
　　想到这儿，润玉突然脊背一凉，他之前觉得太一与翼云之间缺了的一环似乎渐渐露出了冰山一角。穗禾口中的父王与他梦中的太一，何其相似！
　　而穗禾听到问话，只愣了那么一瞬，凤眸流转间，轻点了下润玉的鼻子，语调轻快道：“可不就是你嘛。”
　　“顽皮。”润玉捏了捏穗禾纤葱玉指，他知道穗禾说的人并不是他，从相识起穗禾何曾想过要全心地依靠他？
　　也许，她曾经试图想过依赖天后和旭凤，毕竟他们是她以为的血脉至亲，可现实让她清醒了过来，荼姚信不得，旭凤靠不上，她有的只是自己。而他之于她，那就更是远在天边的一场风花雪月，不足以相濡以沫。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让她像个孩子一般放心依托，纵情撒娇。
　　润玉明知穗禾在说谎，可他不想拆穿，此刻气氛好得他只想沉溺其中。
　　但也仅仅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润玉的骄傲容不得他做别人的影子。
　　“穗禾，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谁？”
　　穗禾心里沉了沉，她坐直了身子瞪着润玉，双唇翕动了数次，终是未能成言。
　　她起身与润玉拉开了些距离，敛眸道：“天快亮了，大长老还在望云峰上等你一块儿品茶，你快去吧。”
　　一瞬之间，先前的轻语温存全成了空。
　　润玉心中气苦，她总是这样，把他的心吊起来后，又不冷不热地道一句天亮了，仿佛他们之间的情谊也就是那暗夜里的朝露昙花，刹那即逝。
　　她与他不同，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而她的生命被太多的东西占据着，有族人，有旭凤，更有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父王”。
　　他不是非要计较，她爱他不及他爱她，而是……
　　润玉抿了抿唇，道：“穗禾，我这一生所求不多，无妨你爱我淡薄，但求你爱的只是我，而不是什么人的替代品。”
　　说完，他便拂袖走了，徒留下穗禾立在原地，紧紧攥着腰间坠着的一个荷包。
　　荷包里的纯青琉璃如意珠，正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廉晁说，琉璃珠里承载了翼云一生的记忆，穗禾早先取到琉璃珠后，还不待读取上头的记忆，便受天后之命去了人间，历了红尘一世，等再回来又忙着查寻魇魔之事，日前被月下仙人的狐狸尾巴牵起旧事，她回到翼渺洲除了向银鹄长老打探陵光少君外，便是破了琉璃珠上的封印，阅了翼云一生的记忆。
　　翼云生而不凡，少时飞扬，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因为孤寂，他越发向往轰轰烈烈，但他在六界中寻寻觅觅，却始终找不到能点燃他内心火焰的人或事物。
　　后来，他被凤君召回，一起拜访昆仑。从昆仑山回来后，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混混沌沌，时断时续，再清晰起来便已是在灵山之上。暮鼓晨钟，伽蓝佛音，日日如此，与他少时的向往截然相反。
　　而关于灵山的记忆断在了听闻孔萱的噩耗。
　　之后便是他在人间的经历，与风神临秀的邂逅，日常的柴米油盐，最后他一路尾随送风神回了昆仑，而踏上昆仑之后，他的记忆又变成了一片迷雾，朦朦胧胧的，最后只剩下蛇山之上，他毅然决然地求得一死。
　　翼云的一生里，除了到死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穗禾。
　　而穗禾记忆里的父王，除了披着翼云的皮囊外，与他大相径庭。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那个养育了她的人，不是翼云，而是……
　　穗禾惶恐之余，心里却滋生出了喜悦，那个像天一般的守护神，原来，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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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玉离了飞鸾宫，心中虽存了几分赌气的心思，但到底念着正事要紧，不好就此赌气回了天宫，便依着穗禾的意思去了望云峰，会一会隐雀。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望云峰上山风猎猎，这烈风自然吹不近润玉的身，他逆着风，上到峰顶，果然见大长老隐雀候在前头的石亭里等他。
　　石亭的八角上各坠着一枚南海夜明珠，照得石亭内恍如白昼。
　　隐雀上前迎润玉，“殿下来得这般快，老夫以为你与公主还有许多话要聊。”
　　润玉自不会与旁人说及他与穗禾的私事，面对隐雀的调侃，心下颇为不喜，只道：“一别经年，大长老头上的白发越发多了，日日这般殚精竭虑，也不怕步了凤君的后尘？”
　　隐雀仿似不觉润玉话中的讽意，只撸着胡子，微微笑道：“为少君，为鸟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老夫的荣耀。”
　　“哦，是吗？”润玉扬了扬眉，在石椅上坐下后抬了抬下巴，示意隐雀也坐。“天帝陛下听闻长老近来与魔界过从甚密，甚至密会魔尊，心中颇为动怒，要我详加调查一番。可穗禾公主说，长老去魔界原是受她所托调查一只魔物，不知是怎样的魔物竟还要劳动大长老亲自出马？”
　　隐雀道：“是魇魔。”
　　润玉一愣，魇魔不就是魇兽嘛，穗禾查魇兽的来历作甚？
　　他想起来先前穗禾从人间回来，便向他痛斥过，问他养了只什么样的怪物，他只道魇兽在人间得罪了穗禾，并未放在心上。如今见穗禾这般郑重其事，其中恐怕另有蹊跷。
　　而听魇兽的自述，它十之八九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北冥君了，难怪它总是胡吹自个儿通天彻地，六界第一之类的。
　　可在魇兽的故事里，它的一缕残魂随水漂流，来到了他的身边，如此，就无穗禾口中，他生辰之时，北冥君赠珠一说了。
　　这般想着，润玉便问道：“长老可有查到什么？”
　　“上古之时，帝俊与天妃嫦羲育有一子望舒，帝俊盛宠望舒，甚至有意传位于他，此念引发了帝俊其余九位成年嫡子的不满，他们联手残害了望舒，并将他的尸骨抛入了北冥极渊。
　　“没想到的是，他们因此创造出了一只可怕的魔物，那只魔物是望舒，却也不再是原先的月神望舒了。因它可操纵梦魇，吞食梦境之故，被四海八荒称之为魇魔。
　　“魇魔为祸八荒，帝俊只是将它压服，却始终舍不得痛下杀手。后来，帝俊身归天地，四海之内更无人可以治住它了。
　　“帝俊的幼弟太一上位后，求助恩师北冥君除此祸患，北冥君知望舒已逝，那魇魔只是浸透了仇怨埋在心底里最刻骨的一丝执念，无形无态，根本杀之不死，唯有将其封印。既然此祸出于北冥，北冥君便以自身为容器吞纳了魇魔，将其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润玉听隐雀悠悠道来，心里想着，从他认识魇兽起，魇兽从未做过害人之举，半点都没法让他联系到上古之时那位祸乱四海八荒的魔头身上，难道是因为魇兽把自个儿当成了北冥君？可它又是怎么从北冥君的身体里逃出来的？莫非，是跟着这串鲛珠一块儿到了他身上？
　　隐雀说完，润玉便问道：“我腕上的这串鲛珠手链可是北冥君赠予我的？”
　　听隐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润玉接着问道：“大长老可有见过北冥君？”
　　隐雀道：“说来惭愧，当年先君道紫气东来，有贵客上门，要老夫迎上一迎，可惜相比北冥君上，老夫法力低微，灵力浅薄，只匆匆一瞥，见到了一个玄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却未能得见其真容。”
　　“原来如此。”润玉点了点头，见隐雀这里也再问不出什么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了，便有离去之意。走之前，他将放在袖中的鸟族兵力布防图甩给隐雀，冷冷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大长老可要妥善放好了，可别再随随便便送了人，再去灭族。”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我的事，我自有主张，无需大长老拖着穗禾公主越俎代庖，大长老与其在润玉身上空耗心思，还不如花点精力整治整治鸟族内部，你去魔界之事，天帝竟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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