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荼姚，穗禾公主所言是不是真的？”
　　面对洛霖突如其来的质问，荼姚愣了愣，她震惊地瞪向穗禾，忽而哈哈大笑了起来，“终日打雁，没曾想却被雁啄瞎了眼。穗禾，你好得很呐！”
　　她转而望向洛霖，冷冷道：“不错，本座是将梓芬打下了临渊台，不过她之死，纯粹乃自作自受。”
　　洛霖只当荼姚狡辩，一腔气愤直冲百会。
　　人都道水神洛霖性情冷淡，最是凉薄，实则不然，他只是在意的人、事、物很少很少，偏偏这很少很少之中，就有梓芬。
　　何况，他对梓芬委实有太多亏欠，若梓芬活着，或许漫漫岁月中，他能把欠下的情债还上，可梓芬死了，那笔债便永远压在了他心上。
　　他记得被送去斗姆元君门下的那一年，母神终于下定决心，与父神一别两款，各生欢喜。可父神不许，将母神囚禁在了洛水的龙宫中，终于把母神逼得用自我了断来摆脱这两厢折磨的无尽岁月。
　　可笑的是，母神仙逝后，与母神无甚感情的父神也跟着去了，他小小年纪便受封成了新一任水神。
　　好在也没过太久，约莫就是□□千年的样子，一个叫临秀的小女孩也被送来了斗姆处，成了他的师妹。
　　这个小女孩和他一点儿也不一样，如果说，他是一汪波澜不惊的死水，那临秀绝对是险峻高峰上猎猎的风，爱笑，爱闹，爱自由，半刻也闲不住。
　　他不知道临秀哪来那么多的活力，被师父罚了在上清天禁足五百年，也就哭丧了一会儿，便怂恿着他去东海擒恶蛟，用蛟龙的龙筋接着蓝田暖玉捣鼓出了一架秋千，自个儿荡得不亦乐乎。
　　他望着临秀不知愁滋味的笑脸，突然就觉得岁月静好了起来，幼时的那些孤苦、难过，也都翻篇成了万年前的老黄历。
　　但日子如果就此平安喜乐地过下去，那他们这些生来就是神祇的修行也未免太过容易了些，天道历来也是公平的，一瓣莲花将他们原有的生活彻底打乱了。
　　临秀无意中捡回来了一个弃婴，师父说这小婴儿会给他们往后带来灾劫，问他们真的要救她吗？
　　师父总是这样，说些耐人寻味，却又让人听不懂的话。
　　但他其实是相信的，他知道师父拥有预测星辰运行之力，她的话多半是要成真的。可谁让临秀不在乎呢，那他也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师父给女婴取名，梓芬。
　　梓芬的到来，让洛霖意识到神界的女孩子原来不都是如临秀这般，也有柔情似水的娇花。而有了新伙伴的临秀也不再缠着他这个师兄玩了，大抵女孩子和女孩子一块儿，才更能玩得起来。
　　他勤于修行，等再闭关出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太懂两个小丫头说的悄悄话了。
　　再后来，临秀被召回了昆仑山，梓芬在太虚境中结识了天界的二皇子太微，他也跟着见到了从未谋面的表弟太子廉晁，以及那位目空一切的鸟族世子。他的人生开始与天家接轨，帝王家的波云诡谲彻底将他在上清天修炼了数万载的宁静淡泊打得粉粉碎。
　　他们都长大了，没法再像小时候一样躲到师父身后，便万事太平了。
　　“师哥，你帮帮太微吧。”
　　小师妹来求他，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可他想，若是换成临秀的话，临秀会怎么做呢？约莫是陪着那个男人一起死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吧。
　　“梓芬，你可知，我这一出手，天地间将会起怎样的大乱？”
　　这话，洛霖不仅是说给小师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可到底没能抵上梓芬接下来带来的消息。
　　“我听太微说，鸟族有意与昆仑联姻，重修旧好。我去探望师姐时，师姐同我说，她并不想嫁人。”
　　既是要化干戈为玉帛，这联姻的人选自然要在两族嫡系中选，临秀要嫁的是何人，不言自明。
　　彼时，梓芬满心满眼里只有太微一人，而他，放在心间在乎的，除了有教养之恩的师父外，只剩下两个师妹了。如此，天下苍生，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住在心上的人安然无恙，便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鸟族的小世子似乎和他们是同一类人呢。
　　丹朱做东，出面请了他与鸟族的世子翼云一块儿喝酒，丹朱早早地醉了，他一边喝酒一边逼出酒气，眼神清明地看着翼云喝下了足足三坛浸泡了曼荼罗种子的酒。
　　魔界的曼荼罗最是能迷惑心智，而曼荼罗最毒的就是它的种子。
　　然酒酣耳热之际，翼云的眼神却越加冷寂，望着他的目光比平日里更淡漠了几分，他突然开口道：“我虽然未必多讨人喜欢，但有男人讨厌我，多半是因为女人。”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小世子突然絮絮叨叨自说自话了起来，“我有个……朋友，他娶心上人的时候，立下过上神誓，如果负了她，便断子绝孙，人神共弃。可是，人心会变的啊，他后来又遇上了个温柔似水的女子，情浓之时，早就忘了当年立过的誓言，但立下的上神誓，不管你有没有忘记，它就在那里。
　　“后来，他的报应来了，他的儿子们几乎都死绝了，他自己也死了。我看到他那样的结局，便对女子颇为恐惧，可后来还是不小心招惹上了两名女子。她们一个像碧海晴空上的烈阳，一个仿佛昆仑的千秋雪，我在遇上第一个女子的时候，我以为我是爱她的，为了她，甚至……”
　　翼云猛灌了一口酒，缓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顺畅地说了下去，“反正做了很多后悔的事，后来，我把这一切都忘了，连带着那女子也一块儿忘得干干净净。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我遇上了第二个女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有想过就这样过下去也好，可心里有时候会空落落的，总觉得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我总是做梦，梦见漫无边际的雪，和雪里的一座屋子，屋子的门一直关着，我就一直在门外等，我不知道里面住着谁，又为什么要等到那个人，可就是这样一夜又一夜做着这个同样的梦。等到我想起所有一切的时候，才恍然明白过来，喜欢和爱是不同的，我其实并不爱她们，碧海骄阳也好，昆仑千秋雪也罢，都只是曾经迷恋过的一时风景而已，她们不是我的归宿，我的归宿在那片被大雪遮掩的结界里，可这一路上，我不小心把打开结界的钥匙给弄丢了，所以那扇会为我敞开的门，再也不会开了……”
　　翼云把酒坛子里的酒都喝尽了，起身与他说了此生最后一席话，“托你的福，这三坛子酒能让我清醒一会儿，我要去东海把弄丢的‘钥匙’找回来。你，好自为之吧，可别落到你父神和我这样的下场。”
　　可惜，彼时的他并没有把翼云酒后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记在心里，以至于错把对梓芬的怜惜当成了爱，等到终于想明白的时候，那个他想要解释给她听的人已经不需要他的解释了。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相守下去，但梓芬却没有了，他到底辜负了她。
　　愧疚，有时候要比爱还要浓烈，梓芬的死，让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了。幸而，他如今有了锦觅，也许只有把这天地间所有好的东西都捧到女儿面前，心上的愧疚才不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吧？
　　“荼姚，你害死梓芬，如今又想来迫害觅儿，我岂能容你？”
　　霎时，一条冰龙直冲天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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