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女主，撩完就跑

　　陆长白背影猛地一绷，垂在身侧的手蜷缩成拳，试图用微末的痛楚唤醒自己不听使唤的神志。倾衣在他身边坐下，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面上还带着涔涔汗珠。

　　许是刚运过灵力，倾衣身上那股草药般微苦的气息愈发明显，对五感敏锐的陆长白来说几乎是一场灭顶浪潮。他在那沁入五脏六腑的清甜中找回一丝清明，原本兴风作浪的恶念也奇迹般平息了下去，在少女的气息前俯首称臣。

　　“怎么了？”倾衣看见他蹙起的眉，顿时担忧地问：“又想到哪里去了？”

　　陆长白挡开她欲扶持的手，哑声道：“没事。”开玩笑，他从来不知道倾衣还有稳固心神的效果，能不好吗？

　　倾衣还是不放心，但陆长白不容她再询问，径直站起身走下坐席，去擂台入口候场了。

　　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鸦青背影，倾衣有些发怔，打心底感到不可思议。这人从来不会敷衍别人，答什么都一板一眼，脑回路笔直得一点弧度都没有。而就这么短短半个时辰，他不仅学会了捉弄别人，连最基础的撒谎手段都用了出来，实在有点太快了。

　　“果然聪明人就是不一样啊……”倾衣嘟囔着往旁边挪了一个位，正好挨着谭簌簌。后者饶有兴味地回头问：“嗯？你在说什么聪明？”

　　倾衣扶额、叹气、拍了拍谭簌簌，再把视线投向擂台。

　　*
　　阅剑大典的比试进行得大多很快。实力悬殊者几乎眨眼间就能决出胜负，且万剑峰比其他两峰都更注重实战，打起来更是所向披靡。

　　譬如陆长白对芝麻脸的那场。芝麻脸属实运气太差，论道课滥竽充数也罢，连自诩天赋异禀的打架一道也正好被陆长白克得死死的。

　　这人平常没被陆长白打过，临上场前还摆着一副尖嘴猴腮的刻薄样，满嘴“兄弟我待会一定会下手留情的”；结果台都还没站热乎，就被陆长白一棍扫出界外，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这无疑是初试中用时最短的一场比试，席间充满了欢快的哄笑，连带着倾衣都往陆长白身上押了几把。

　　而谭簌簌那头的进展也十分顺利。她用的剑法均是谭家请高人所授，虽力道略有不足，却胜在灵动飘逸，只要摸清了对手的门道，便能迅速克敌制胜。

　　如此这般你来我往，大典很快便淘汰了一半人，接着又是剩下的一半，直到最后四人。天穹已现玫红，夫子令大家稍事歇息，再进行最后三场比试。

　　最早晋级的倾衣拎着食盒从膳房返回碎雪堂，招呼另外二人坐下用餐。他们拌着霞色将饭菜一扫而空，以填饱劳累了一天的肠胃。

　　“没想到前四竟然被我们仨占了！”谭簌簌兴奋道，“只要再赢一场，就能稳妥地去竹溪交流了。”

　　倾衣也高兴地点了点头，把水囊一举，脆声道：“敬即将实现的不可能！”

　　“敬不可能！”谭簌簌也豪爽地拿茶盏与倾衣“碰杯”，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天色更沉，谭簌簌看了看闷头不语的陆长白，奇怪道：“陆兄，不来一起打个气么？”

　　陆长白垂着眸，十指抓紧衣袖，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局促地低声开口：“你，跟我打，不怕？”

　　谭簌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倾衣。倾衣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久到陆长白眸光黯淡下去、心口隐隐发冷，才缓缓道：“你不常问问题，想必也不愿听我敷衍了事的回答。因此只要我听见了，就一定会反复考虑，再同你说。”

　　“我不怕。况且有什么好怕的？这不过是一场切磋，既不会伤人性命又不会丢人脸面，有什么可顾虑？再者说，难不成你还会打残我？”

　　听着倾衣满不在乎的揶揄，陆长白更紧地咬住下唇，指尖有些发凉。他从来不会在打斗一事上犹豫，更从未顾虑过他人周全。可自从他得知自己下一场的对手是倾衣后，心底便一直有个地方泛着酸，闷痒得难受，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人给弄伤了。

　　说来也怪，短短半年前他还对倾衣爱答不理，若非血玉令所迫，二人或许根本没有交集。可兜兜转转，就在这个暮色四合的夜晚，陆长白生平头一回产生了“不忍”的情绪——他不愿看见倾衣一尘不染的襦裙沾上尘埃、更不愿动手的那个人是自己。

　　“我看倾衣都没担心，怎么你反而着急起来了？”谭簌簌把食盒收拾好，“这可不像你啊，明明下午还抽得挺爽的。”

　　倾衣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那可不？依我看，今日之后东隅宗便要多一条怪谈了：一棍挑遍全宗无敌手的青衣人！”

　　女孩们笑起来，陆长白默然不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总之，你就别担心了，我自会把握好分寸。”倾衣用食指点了点陆长白瘦削的肩背，“虽然说好了尽全力，但我也没傻到硬要跟打不过的人死扛吧？”

　　倾衣只当陆长白是突然爱心泛滥想“孝敬孝敬”老母亲了，毕竟她勉强也算陆长白的贴身保姆，要是磕着碰着了，可不就没人给他端茶倒水了嘛。

　　面对她显而易见的宽慰，陆长白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微侧身躲开倾衣的触碰，将茶水一饮而尽。

　　哼，还是茶好喝。

　　*
　　傍晚，擂台上。

　　弟子们陆续到齐，夫子就位，前四的角逐将在愈发昏暗的天幕下开始。特意将最后四人留到能见度不佳的傍晚，也正有考验的意味包含其中。而每一届的获胜者，基本上都战至辰时，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全靠灵力与平日锻炼出的五感见招拆招。

　　倾衣攥紧折扇，将重心压低，以最谨慎的姿态面对陆长白。她是最清楚陆长白有几斤几两的人——或者说，连她都从未见过陆长白的全力。他永远都用最狠的招打最快的架，还没过几个来回就结束了，令她想分析路数都无从下手。

　　这场比试肯定赢不了，最优解是保存体力拼三、四名的对决。理智告诉倾衣她该做什么，站在擂台上时却情不自禁地心潮澎湃，仿佛周身热血都活了过来，叫嚣着驱使她以十二万分认真的态度面对陆长白。

　　罢了，就当锻炼吧。倾衣下定决心。她盯着对面陆长白的一举一动，见他背负竹棍，下盘极稳，自己即便抢攻也绝对占不了好。

　　既如此，便如从前一般，用不正面接敌的策略周旋吧——这么想的同时，倾衣一脚蹬出，以收扇形态向陆长白掠去，直取他空门大开的胸膛！

　　鸦青一闪，原地已不见人影，只腾起一小股尘埃。倾衣却早有预料般将脊背一压，整个人扭了个面，将掌中折扇迎向身后半空中的陆长白。

　　陆长白以棍抢地，在离地一尺处重将身体送上半空，轻飘飘地往下落，脚尖正好点在折扇末端。千钧重量陡然袭来，倾衣立刻撤力，松手任折扇坠落，同时往侧旁退开，以灵力召回扇子。

　　她重新拉开距离，略有些喘息。不过一个来回，两人间连真正的碰撞都未有，自己就已被明显压制。

　　不及缓冲，陆长白破开夜色朝面门刺来，倾衣脚下一滑向后仰倒，避开一击的同时上扬折扇，试图沿陆长白暴露出的腰腹划落。哪知陆长白竟在冲势中硬生生稳住身形，脚底如同钉在地面上般纹丝不动，如此一来，倾衣的动作便似主动投怀送抱般，将下盘的弱点一览无遗地暴露在陆长白眼前。

　　果不其然，倾衣尚无法收放自如地做出回应，就被陆长白一掌击中肚腹，重重摔倒在地！他根本没用灵力，倾衣却依旧炸裂般疼痛难忍——她面上丝毫不显，甚至极其敏捷地就地打滚离开掌风的攻击范围，再利落干脆地后空翻站起身。

　　谁知道她后槽牙都快咬出血了。

　　还没站稳，下一击如约而至——陆长白从右路攻来，青竹棍收在左侧腰间，她立刻判断出上挑—下劈的出棍轨迹，并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降低纵向高度以躲避。

　　下一秒，倾衣脚跟一痛，重重摔倒在地！她两眼一抹黑地看向夜空，脑子一时有些发晕，无法及时起身调整态势。

　　时间却不等人。陆长白将青竹棍一收，再度以掌推来。倾衣勉强伸手格挡，却依旧被凌冽灵力震得头晕眼花。她总算清醒了些许，起势贴着陆长白的小臂肌肉侧身反推，将这一掌中极少的力劲借力反打，总算逼得陆长白放松了手，得以脱身。

　　倾衣滑出去四、五步远，终于想通了自己方才为何会毫无预兆地跌倒。她自认熟记出招的顺序与来路，却从未将人心这一点融入其中。

　　譬如陆长白，他的动作便具有十足的欺诈性，让倾衣误判了青竹棍的来路，殊不知陆长白一手收放自如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在作势挥棍时强行扭转竹棍，化为扫堂腿给倾衣来了一脚。

　　如此看来，不论经验还是实战，陆长白都碾压了大多习武人士。为今之计，只有让自己输得不太难看这一条路可走。

　　再度凝聚灵力，倾衣稳住下盘，脚掌牢牢抓住地面。不待她再喘口气，场中腾起的尘埃里鸦青一闪，一道劲风割裂空气，快到连时间都为之停滞——空气仿佛被凝聚成一个点、亦或一条线，在远处遥遥一晃，下一秒就到了倾衣鼻尖。

　　在绝对的速度面前，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倾衣只来得及做出一个“抬手”的动作，周身大穴已被清冷的煞气彻底锁死。

　　那是她熟悉的气息，如冬日飘雪般凛然，又带着肃穆的冷。

　　倾衣缓缓启唇，微微战栗地呼出一口气，尽可能放松身体，竭力忽视距双目不过三分的棍尖。陆长白一手执青竹棍，另一手轻轻扣在倾衣后颈，指尖冰凉，寒意沁入周围的皮肤。

　　他的呼吸很稳，左手更稳。青竹棍以凝固的姿态停留在倾衣眼前，不断散发着刺骨寒意，却恰好处于刮伤肌肤的范围之外。

　　倾衣看不见他的脸。她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落地，仿似一块巨石。

　　“我输了。”她一字一顿、不卑不亢地说。

　　陆长白微微一动，施加在倾衣身上的压力瞬间如退潮般消失不见。原本大气都不敢穿的死寂人群解冻似的重新闹腾起来，有夫子跳下擂台处理下一场比试。

　　喧嚣之中，倾衣伸手拽住陆长白的衣角，在他耳边极尽轻柔地说：“你做得很棒，我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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