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否

　　在大楚的皇宫，位于东南一隅，有一处特殊的楼阁，名曰“珈玥”。此楼是楚皇为纪念懿安皇后夏珺瑶而建。楼内除供奉着夏珺瑶的画像外，还陈列着她殡天前喜欢的物饰。不过，珈玥楼也是楚宫中一大禁地，由护龙卫专人看守，且无楚皇诏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此时，一身素服的夏亦欢正对着先皇后的画像虔诚的焚香，而后又以“振董”之礼叩拜。在所有祭祀之礼完成之后，夏亦欢仍跪在画像前仰望着画中人，其神情似悲恸，似缅怀。良久，他才对着站在身后的梁喜道：“人呢？”
　　梁喜答道：“已经带到。”
　　夏亦欢没再说什么，径直起身下楼往外走去。到了珈玥楼外，夏亦欢在早已备好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台阶下埋头跪着的苏坤，开口道：“夏时，把苏大人的枷锁去了。”护龙卫早已被撤走，留在这里的只有夏时。
　　夏时上前将苏坤的枷锁去掉，这让苏坤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此时，苏坤才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竟然是驸马爷，而后他才看清立在一旁的梁喜，内心更是震惊不已，他想不通楚皇的心腹太监为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会对夏亦欢如此恭敬。
　　“苏大人可知这是何地？”夏亦欢率先开口问道。
　　“罪臣自是知道。”当苏坤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意外？”夏亦欢呵呵一笑。能让他跪在珈玥楼外，已是给足了他恩典。
　　苏坤没有答话。
　　夏亦欢也没理会苏坤的沉默不语，继续问道：“苏大人跪在这里已有多时，不知苏大人可曾想起些什么？”
　　“罪臣不懂驸马爷的意思。”苏坤还真是意外自己会被带到这里。
　　“想来是因为时隔久远的缘故，才会让苏大人忘记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夏亦欢冷声说道。
　　“罪臣罪臣”苏坤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大人可知母后是因何而死？”夏亦欢的手指在椅子上不停的轻叩着。
　　听此一问，苏坤心里一震，口中却答道：“回驸马爷，先皇后是是难产而死。”
　　“怎么本驸马听说是中毒而死？”夏亦欢看似说的随意，实则语气凌厉。
　　“怎怎么会？”苏坤尽量保持着镇静。
　　“鸩红。”夏亦欢轻吐出两个字。
　　不知道是否天气的缘故，苏坤的额头已有汗渍渗出。
　　“当年母后有孕，太医言其可能为男胎的诊断泄漏，母后因此招来祸事。鸩红，以鸩毒和红花混合而成的慢xing毒药，孕妇食之，必是一尸两命。幸好之前父皇为防有人加害，提前在母后饮用的养胎汤药里加了一剂解毒药，这才缓解了鸩红毒性。可惜，最终也只是保住了胎儿。”说到此，夏亦欢双眼泛红，深呼吸了多次才稳住自己的气息，厉声道，“鸩红，便是由你父亲私带入宫交于丽妃。苏大人，怎么，还是想不起来？”
　　事已至此，苏坤总算明白楚皇为何一定要置苏家于死地，原来，楚皇早就知晓他们当年谋害先皇后一事，却是隐忍至今。“此事此事皆由家父所为，罪臣罪臣概不知情。”苏坤想做最后一搏，故作不知此事。
　　夏亦欢早就料到苏坤不会痛快承认，冷笑一声，放缓了语气道：“苏坤啊苏坤，说你蠢还真是不冤枉你。当年，你们苏家明面上是保皇一派，可你父亲却暗助楚渝谋反，你以为父皇会不知道？还真以为自己有从龙之功？”
　　“罪臣”这时，苏坤已是瘫倒在地，怪不得当年他明明有从龙之功，却只得了尚书之位。不对啊，既然楚皇知道他们苏家谋逆，又为何会将尚书之位予他？
　　夏亦欢只看苏坤一眼，便知他在想些什么，于是替他做了解答，“楚渝伏诛，大楚元气大伤，这才将你们苏家留到现在。”说到此，夏亦欢残忍一笑，道，“再说了，将你们苏家推到顶峰后再推入地狱，岂不是更有趣？”
　　“原来如此。”苏坤颓然道。楚皇就是想看苏家去斗，斗到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不仅苏家，就连受苏家连累的楚煜尧也是，楚皇从来就没打算传位给楚煜尧。
　　夏亦欢不屑的看了一眼苏坤，而后给夏时递了眼色。只见夏时走近苏坤，从怀中掏出一个黑瓶，拔掉瓶盖后捏起苏坤的下巴将其灌入苏坤口中。“加了蚀心草的鸩毒，不仅能让人体会到什么是蚀骨之痛，还能让人有幸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腐烂掉。”夏亦欢善意的解释道。
　　“你”苏坤指着夏亦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已经看到自己的手开始溃烂。疼痛，蚀骨之痛，犹如万箭穿透身体般撕裂着他。可是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当年之事，可不止有苏家。咳咳下一个哈哈哈哈哈”想不到他与谢家斗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
　　“欠下的，总要还的。”夏亦欢冷冷的说道。
　　“是啊，总要还的。”苏坤忍着疼痛，绝望的说道。
　　夏亦欢起身，慢慢的走到苏坤身边，然后蹲下，看着他，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恨恨道：“你可知，就算灭了你全族，也不足以慰我母后的在天之灵。”
　　“你原来你才是”苏坤猛然睁大眼睛看着夏亦欢，觉得难以置信，可又觉得只有这样，一切就都说通了。怪不得怪不得啊
　　“小主子，祭祀快开始了。”这时，梁喜走过来适时提醒道。

　　每年懿安皇后的忌日，楚皇都会亲率子女和后妃们前往皇陵吊唁，而且会停朝三日，并居于皇陵。楚皇打破了“夫不祭妻”的旧俗，他对先皇后的这种深情，也为大楚女子所憧憬。
　　“你怎么才来？”楚煜璇不满的问道。眼看祭祀就快开始，夏亦欢竟忙碌到此时方才出现。
　　“父皇交代了一些事。”夏亦欢歉意的笑了笑。
　　听到是为楚皇办事，楚煜璇才压下了心中的不满，又小声问道：“那梁公公为何会与你一道？”梁喜可是素来不会离开楚皇太久。
　　“自然有需要他的地方。”夏亦欢没想到楚煜璇竟注意到了梁喜与他一道，也不知道其他人注意到没有。
　　楚煜璇知道夏亦欢又有事情瞒着，可也不好追问，便道：“父皇临时改了旨意，将祭典交给三皇兄了。”
　　“楚煜炎日前风头正盛，交给他倒也在情理之中。”夏亦欢淡淡一笑。
　　楚煜璇见夏亦欢突然成了榆木疙瘩，有些好笑，白了他一眼，提醒道：“这祭典一向是由华贵妃主持的。”楚皇只有她一个嫡女，没有嫡子，故而每年的祭典都有华琼主持。今年突然改成楚煜炎，那这里面的意思可就多了。
　　“一个祭典罢了。”夏亦欢虽明白了楚煜璇所说，却是不以为意。
　　这可不是普通祭典。楚煜璇摇了摇头，决定不再理他。
　　先皇后的祭礼很隆重。焚香，稽首，祭词。再稽首，诵经。三稽首，祈福。其中最能彰显楚皇对先皇后之爱的便是祭词。祭词由楚皇亲自书写，后焚于墓前。曰：“淑丽诗传美，徽章礼饰哀。有恩加象服，无日祀高禖。晓月孤秋殿，寒山出夜台。通灵深眷想，青鸟独飞来。” 真真是唯有先皇后一人走入了一代帝王之心。
　　“虽说父皇后宫嫔妃无数，可也算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煜璇突然感慨道。只是可怜了那些嫔妃们，再怎么争，都不会得到楚皇的心。
　　夏亦欢悄悄握住楚煜璇的手，坚定的说道：“我亦许璇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煜璇侧头看着夏亦欢，尽管他的眼睛没有看向自己，可她相信他会做到。思及此，楚煜璇安心一笑，回握住了夏亦欢的手。那双手虽修长纤细，却异常的温暖有力。

　　刚用过晚膳，夏时便领着白澈来见夏亦欢。虽然白澈不明白夏亦欢为何让他来此，可很明显的他还在生气，见了夏亦欢并不想说话。
　　夏亦欢也不是大度的主，看了他一眼，继续窝在榻上看书，说道：“门在那里，慢走不送。”
　　“夏亦欢！”白澈彻底跳脚了。
　　楚煜璇一边笑一边叫了瑾夏奉茶，“阿澈，你别理他。”算是对白澈的安抚。
　　“还是我们璇璇好。”白澈表示不与夏亦欢一般见识。
　　“走吧。”夏亦欢放下手中的书，又见白澈是一身素服而来，也不等瑾夏将茶送来，便起身往外走去。
　　楚煜璇事先知晓是何事，便示意白澈和她一道跟在夏亦欢的身后。
　　夏亦欢领二人去的地方是一座陵墓。墓碑的左边刻着“将军战世恒”，右边刻着“爱妻白诗婉”。
　　白澈伸手触摸着墓碑上“白诗婉”三个字，只觉胸中堵着一口闷气，怎么都呼不出来。
　　“阿澈，去给你姑姑上柱香吧。”每年母后的忌日，楚煜璇也都会来此祭拜，可每次她都觉得很难过。今日见着白澈来此，更是伤感不已。许是不愿见白澈太难过，便拿过夏时手中已经点燃的香，将其递给白澈。
　　白澈红着眼接过，虔诚的行着祭拜之礼。“姑姑，侄儿不孝，到了今日才来祭拜您。”说着又对着此墓深深叩拜，“姑姑，爷爷和父亲一直都记挂着您，他们很是后悔当年将您逼走。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在找您。姑姑，若是你还生他们气的话，没关系，澈儿以后帮您气他们。还有啊姑姑，澈儿很想您，可是再也没有人给澈儿讲那些白家军的故事了。”说到此，白澈终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阿澈”夏亦欢拍下白澈的肩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白澈深吸了口气，直接那衣袖抹掉眼泪，又笑道：“对了姑姑，你们的女儿一切安好。虽然澈儿还没见过妹妹，但是妹妹肯定和姑姑您一样漂亮。你们放心，以后澈儿会用自己的命护着妹妹，一定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说完他又看了看“战世恒”三个字，似是不甘心却又认真的说道，“姑父啊，虽然您把姑姑拐走，澈儿还是很生气，可是只要您继续好好照顾姑姑，那澈儿就不跟您生气了。”
　　真是孩子气。夏亦欢和楚煜璇相视一笑。
　　待白澈祭拜完后，几人回了房间。但白澈没有离去，他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夏亦欢也没瞒他，便如实告知。
　　当年，楚皇初继位，朝政不稳，其中尤以楚皇皇长兄楚渝的势力最大，且意图谋反篡位。楚皇为积攒实力，面上对楚渝尊敬有加，私下却将结为异性兄弟的战世恒放入军中，试图掌控兵权。楚渝一直以为战世恒为他效力，不仅没阻其立功，甚至还暗中相助。待等他察觉到战世恒其实是楚皇的人时，再想控制兵权已为时已晚。可楚渝到底不是一般皇子，他没有把筹码全都放在兵权上，而是早已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于是他趁着战世恒远在边关，想要提前发动的宫变。不过楚皇事先得到了消息，命战世恒速回。
　　当时，白诗婉与战世恒已成婚，且有身孕，楚皇为防楚渝对白诗婉下手，便派人将其接入宫中，与同样有孕的皇后夏珺瑶同吃同住。说来不巧，楚渝发动宫变那天，恰逢赶上夏珺瑶和白诗婉一同生产。不幸的是，白诗婉产下一子后，忽闻战世恒为救楚皇而亡的噩耗，竟是跟着殉情了。其实就算白诗婉不殉情也是难逃一死，只因她在悲恸至极之下出现了血崩之兆。
　　当年的宫变有多惨烈他们虽未经历，可也知道自己的亲人均在那场宫变中丧生。没有人能阻止这场宫变的发生，这就是无能为力，这就是皇权之哀。
　　“皇上为何不求助于白家？”白澈闷声问道。若是当年调来白家军，也许姑姑就不会死。
　　“你姑姑当年跟家中赌气，不肯承认自己白家人的身份，父皇知道这事都还是在她去逝以后。”夏亦欢何尝没有想过白澈所想。
　　“是啊，姑姑那么倔强，当初逃离白家时，定会隐瞒自己的身份。”白澈对白家人的固执是颇为无奈。
　　该说的都已说完，夏亦欢看了看天色，说道：“阿澈，已经很晚了，今晚你就留下，我叫瑾夏带你回房。”
　　白澈却站起来拒绝道：“不了，月月一个人在，我不放心。”
　　“那好吧。”夏亦欢不再留他。
　　白澈走后，楚煜璇才道：“没准儿他这会儿正需要月姐姐安慰呢。”
　　“那倒是。”夏亦欢笑道。
　　“话说回来，阿澈的妹妹岂不是跟我同一天出生？”楚煜璇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见夏亦欢点了头，便继续问道：“既然她还活着，那你为什么不让她与阿澈相认？”
　　夏亦欢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不是不让见，是不能见。”
　　“为什么？”楚煜璇不解。她们若是能够团聚，想必对白家来说也是个安慰。
　　夏亦欢只笑着摸了摸楚煜璇的脑袋，没有答话。
　　楚煜璇见夏亦欢不愿说，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又道：“那你见过她吗？她好看吗？”
　　“小时候就见过了，生得很好看。”夏亦欢诚实的答道。
　　可正是因为他的诚实，楚煜璇不高兴了，哼道：“自小就见过，还生得那么好看，那你长大了怎么不娶她？”
　　夏亦欢看着楚煜璇，眨了眨眼，竟是无言以对。又见她的脸色快黑了一圈，说道：“璇儿这醋吃的有些莫名其妙。”
　　“话都说不利索，本公主看你是心虚吧。”说完楚煜璇便自个儿回床上躺着，不想再理某人。
　　夏亦欢看着背对着自己躺下的楚煜璇，真是又好笑又好气，一时间竟忘了去哄吃醋的人。于是，楚煜璇越发的烦闷了，却听夏亦欢在背后揽过她身子道：“母后忌辰，委屈璇儿连生辰也不能过了。”
　　“怎么会委屈，我还怕自己不够虔诚，委屈了母后。”楚煜璇自出生起，从未过过生辰，但她觉得这样挺好。
　　“璇儿的孝心，母后定会知晓的。”夏亦欢握了握楚煜璇的手。
　　“对了，夏亦欢，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楚煜璇突然问道。
　　“我的？”夏亦欢不明白怎么就扯到了他的身上。
　　楚煜璇见夏亦欢不答，转过了身，正好看到他脸上复杂的神色，以为他不愿说，不高兴道：“你该不会连这个也要保密吧？”
　　半天，夏亦欢才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今天。”
　　“啊？”楚煜璇惊坐了起来，“不是这么巧吧，你竟跟我是同一天？”
　　夏亦欢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煜璇只当他在为不能过生辰而难过，温柔一笑，道：“抱歉，害的你连生辰也过不了。”
　　夏亦欢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楚煜璇的身体突然前倾，在自己的嘴角落下一吻，又见她红着脸说完“这是本公主送你的礼物”后便迅速的再次背对着自己躺下。夏亦欢不可思议的伸手抚上自己的嘴角，傻傻的笑了，这还是楚煜璇第一次主动吻他。这样想着，他俯身从背后紧紧的抱着楚煜璇，柔声言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可卿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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