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否

　　岁夕夜，凤烛荧荧，和气致祥。仔细想来，这还是楚皇自先皇后仙逝多年后，头一次于御园守岁。
　　这晚宴就设在亭榭楼台中。
　　楚皇携皇贵妃华琼居于正位，楚煜璇和夏亦欢一同携坐于左手位。至于楚皇右位，则坐了夏启轩、冷梓颜这对新婚夫妇。再往右，竟是白澈。
　　席间，华琼不经意的多瞧了白澈好多眼，不，确切的说，是白澈身边那位叫廖文月的姑娘。她不解，既是家宴，楚皇召了白澈她尚能理解，可廖文月与他并未成婚，何以能够受诏来此？还有，说是家宴，可为何夏家、华家长辈皆不在内？今夜，来的可都是小辈。不过，她也聪慧的不发一言，毕竟，连她自己都未曾想过还能有进入此园的机会。她想起自己唯一的一次入园，还是先皇后夏珺瑶与楚皇赌气时，拉她来此小住。尤记那时，她尚沉浸在文学远噩耗的悲恸中，许是自己对先皇后无任何威胁，才使得先皇后对自己颇为友好，而御园小住那段时日，她与先皇后日日相对，晨昏相伴，倒使得她在吟诗作对中越发的自在起来。也就是那时，她才明白楚皇为何爱慕甚至是迷恋夏珺瑶，那真真是一个内心自由的女子啊。可就是这般洒脱的女子，却不得老天眷顾，每每想起，也只得暗叹一声惋惜。
　　“爱妃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楚皇突然问道。
　　华琼回过神来，却转头怔怔的看着楚皇，欲言又止。
　　楚皇自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也猜到她想起了什么，便说道：“但说无妨。”
　　华琼这才温言道：“臣妾想起了当年与皇后姐姐来这里小住时的日子。”华琼从未在“皇后”的称呼前加上“先”字，便似她从未离去一样。
　　“是啊，那段时日，爱妃可是教朕好生妒嫉。”楚皇也逐开了眉眼，“那会儿子瑶儿跟朕生气，一声不吭的带你出了宫，只给朕留了‘勿找’二字，弄的朕一头雾水。”
　　“其实，皇后姐姐压根就没有生气，她只是更喜欢这里罢了。”华琼笑言道。
　　“原来如此，朕可是自省了好些时日，也没想出什么因由。”楚皇恍然道，继而语锋一转，自嘲道，“只怪朕年少时本事不够，不能令这皇宫使她自在些。”
　　华琼当即劝解道：“皇上有所不知，皇后姐姐来的当晚便后悔了，她说皇上最是辛苦，若是连她都不在，皇上身边可真是无一人了。”
　　楚皇默然了片刻，才不解道：“那你们为何还小住那么久？”
　　“那是因为皇后姐姐当晚不舒服，召了太医来，方知已有身孕。姐姐高兴，原本想着即刻回宫，可大抵是舍不得这里的自在，这才又住了下来。”
　　“这事瑶儿可从未跟朕提起过。”可楚皇转念一思，便知了其意，当时朝局不稳，瑶儿怕是在犹豫是否公布喜讯，不说，也是不想他多增思虑。叹了口气，“难为你们了。”
　　华琼为楚皇添了酒，道：“皇后姐姐与皇上是少时情深，直到今日也不曾物是人非。容臣妾说句大不敬的话，您二人虽······虽未圆满，却也无憾。姐姐那般通透的女子，皇上可不能被比了去。”
　　楚皇微微一怔，随即将酒一饮而尽，似想开了畅怀道：“爱妃说的是。不过嘛，论才智，朕自是比不得瑶儿，朕唯一能做的，便是完成她的心愿。”
　　这下，轮到华琼好奇了，“皇后姐姐可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楚皇目光转向楚煜璇那方，道：“自是护他一世周全。”
　　华琼了然的说道：“有皇上护着，璇儿自然会安然无虞。”
　　楚皇随意一笑，自饮起来。

　　楚煜璇那方，夏亦欢自是将楚皇二人的对话全听了去，心里对自己的生母又多了一丝了解，原来他的母后自有他起，便想着如何护住他。
　　楚煜璇见夏亦欢整晚都默不作声，以为他还在跟楚皇置气，便悄悄的扯了扯他衣袖，揶揄道：“我到今日才发觉夏亦欢你竟这般小气。”
　　“是啊，我便是这般小气。”夏亦欢十分大方的承认了，心里却想着楚皇这场所谓家宴的用意。
　　“那夫君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放下‘恩怨’，好好过年呢？”楚煜璇贴近夏亦欢，在他耳边轻言轻语的撩拨着。
　　随着那一声声“夫君”入耳，夏亦欢瞬间绷直了身子，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再中“美人计”，可奈何定力不够，暗叹了口气，只得投降道：“为夫听娘子的便是。”随即又道：“只是今夜要劳烦娘子操劳了。”他将“操劳”二字咬的极重。
　　楚煜璇自是听出了他话中之意，羞着脸咬牙切齿小声道：“你又胡说什么诨话。”
　　夏亦欢转头看着她，极为诚恳且无辜的说道：“总得叫娘子知道你这‘美人计’的威力吧。”可眼中的笑意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不理你了。”楚煜璇远离了他，若无其事的享用起了美食。
　　夏亦欢以为真把人给逗生气了，正要出言去哄，却听夏启轩朝她们这边举杯道：“无双妹妹，妹夫，今个儿怎么说也是大年夜，我等顶着风寒来此，总不能就让我们这么干巴巴的坐着吧？”
　　“就是啊，欢欢，光是饮酒，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光景？”白澈跟着起哄道。
　　夏亦欢明知他们是想看节目，却心思一转，看向楚皇道：“父皇，表哥和阿澈刚刚说为感念皇恩，要为父皇献歌献舞。”说完便挑眉看向夏启轩，无声蹦出了两个字“跳舞”。再朝白澈看去，见其傻愣愣的，更是得意的笑了。
　　这厢楚皇正和华琼讲的开怀，听到夏亦欢说话也没听全，但本着对夏亦欢的信任和宠爱，直接说了句“准”。这下，令二人想要推辞的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楚煜璇忍着笑，道：“我可是还从未看过表哥和阿澈跳舞，嫂子、月月，你们可曾看过？”大楚民风豪放，多是男子载歌载舞，舞姿轻妙，不输女子。
　　冷梓颜和廖文月对此也是忍俊不禁，摇了摇头，但眼神中满是期待。
　　“月月······”白澈对着廖文月一脸的生无可恋。
　　廖文月极其想看，便拍了拍白澈道：“去吧。”
　　夏启轩则一看冷梓言的眼神，就放弃了挣扎，认命的起身，找白澈商议去了。
　　不多时，乐起，两道白影持剑从天回旋而降。趁着月色，时而双剑并行，如贯长虹；时而双剑逆转，剑光如电···风动，云动，双影盘绕，于万丈豪情中生出一丝旖丽，为这温情的年夜平添了几分滋味。
　　“夏亦欢，你会吗？”楚煜璇觉得若是夏亦欢来舞，一定会更动人。
　　“想看？”夏亦欢温和一笑，继而看到楚煜璇眼中的亮光，便附到她耳边道：“那跟我走。”说完拉着楚煜璇自顾离席而去。
　　楚煜璇被他拉着，无措的看向楚皇，结果楚皇只是笑呵呵的任他们离去，再回头看一众人，他们都是一副了然的模样，纵使内心不解，也不再理会他们。

　　一方热闹，一方清冷，就如密王府，并没有因为密王尚在大婚期间就热闹非凡。
　　水榭亭台中，一女子于月下抚琴，周身无一人随侍。琴声断断续续，呜咽似悲鸣，椎心又泣血。
　　“你们听，王妃又一个人在抚琴了。”水榭亭台不远处，几个侍女在偷偷议论着。
　　“这已经是第六日了······”
　　“王爷也由着她，今晚可是岁夕夜，王府冷冷清清的，连年夜饭都省了。”
　　“你呀，就惦记着吃。王爷这也不在府中，自然是一切从简。”
　　“嘘嘘······快别说了，有人来了······”
　　只见黄渊独自滑行着轮椅，停在了夏语依的身后。他静静的听着，似是真的如享受般不忍打扰这琴音。直到曲终很久，他都未先发一言，颇有耐心。
　　“义父。”夏语依到底还是先开了口，但也仅此二字，不曾回头。
　　黄渊仿若胜利般轻笑了一声，继而感慨道：“难得小语依还肯唤我一声‘义父’。”
　　夏语依心里轻耻黄渊的惺惺作态，不想出言理会。
　　黄渊虽讨了没趣，却也不甚在意，自顾自问道：“听闻大婚那日，白家小子来抢婚，小语依既无心于密王，缘何不走？”
　　夏语依并不意外黄渊会知晓此事，淡淡的回道：“义父何必明知故问。”
　　“我自然是知道。”黄渊了然一笑，“可密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小语依何不暂且离去，再从长计议？”
　　夏语依嗤笑一声，反问道：“这狼子野心之人，不正是义父一手扶持的吗？”
　　“是啊······”黄渊仰天长叹，自嘲的说道，“只是老夫万万没想到密王竟如此决绝。”
　　夏语依拨弄了一根琴弦，琴起，音落。“皇家素来凉薄。”
　　“夏语依。”黄渊突然喊道。
　　夏语依心底突然没来由的一沉，静待下文。
　　“不必紧张。”黄渊自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义父只是想问问时至今日，小语依肯为夏亦欢牺牲多少？”
　　夏语依一听黄渊提到了她的亦欢哥哥，以为他要对夏亦欢不利，立马转身急道：“你要对亦欢哥哥做什么？”
　　黄渊对夏语依的举动毫不意外，似狐狸般狡黠反问道：“他如今可是楚皇面前的红人，义父却身残至此，小语依以为义父还能对他做什么呢？”
　　“凤凰山一役，义父可是折损了密王不少力量。”夏语依直视黄渊，不留情面。
　　“密王要对你的亦欢哥哥下手，我此举也算是帮了他，不是吗？”黄渊毫不在意夏语依的不敬。
　　“密王······密王不是要寻求亦欢哥哥的扶持吗？”夏语依知道楚煜析对夏亦欢的敌意，但她仍以为至少当下，他们不会是敌对关系。
　　黄渊意味深长了看了夏语依一眼，缓缓说道：“他们命中注定只能存其一。”
　　夏语依愣了下，不确定的问道：“是······是因为我吗？”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
　　“当然不是。”黄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轮椅扶手，“小语依难道就不想知道楚皇为何如此看重夏亦欢吗？”
　　夏语依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想知道答案，那就回答我，小语依愿意为夏亦欢一死吗？”黄渊像猎人般好整以暇的等待着答案。
　　夏语依神情有些恍惚，思绪一瞬间回到了她害夏亦欢坠崖那天。
　　“怎么？舍不得性命？”黄渊饶觉得夏语依的反应甚是有趣。
　　思绪被拉回，夏语依深吸了口气，隐忍又坚定的道：“我自是愿意。”
　　“好。”黄渊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感到意外，挑眉说道，“那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夏语依问道。
　　黄渊了然一笑，缓慢却残忍的说道：“以你之死，换他之生。”
　　“以我之死，换他之生······”夏语依呢喃的品着这句话，不解其意。
　　黄渊随即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而此时，御园。
　　夏亦欢正于月下同楚煜璇上演着双人剑舞。只见二人双剑齐扬，行云流水般回旋而上，继而短暂分开又合璧而下，若即若离，痴痴缠缠。大抵，也只有心意相通之二人，才能将剑舞的如此风流旖旎。

《可卿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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