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否

　　自夏语依出嫁后，夏亦欢颓靡了好一阵子，不出门不上朝，日日把自己圈在园中，喂鱼、饮酒、作画，诸事一概不理。楚煜璇知他心中苦楚，也不打扰，只在一旁陪着。若夏时等人真有急事，她再悄悄离开代为处理。现如今，无双阁上下皆遵楚煜璇主令。却唯独一事，她无论怎么说服，那小混蛋就是不肯让步。“夏亦欢，父皇明日便驾临御园，你当真不去接驾？”
　　“不去。”夏亦欢的眼睛始终盯着书籍，头也不抬的说道。
　　“你就不怕御史弹劾？”楚煜璇心知他不怕，却还想再试一试，毕竟被御史弹劾，于声名不宜。
　　“那帮老迂腐，又酸又臭。”夏亦欢轻哼道。
　　楚煜璇忍住笑意道：“就算你说的对，难不成你要一直躲着父皇不见？新岁将至，你这般作为，岂不是扫了父皇雅致？”
　　“那老头要是觉得扫兴，就收了旨意，在他自个儿宫里过年便是。”夏亦欢没好气的说道。
　　楚煜璇起身走到他面前，拿掉他手中的书，伸手抚上他的眉安抚道：“我知你恼怒父皇的赐婚旨意，可事已至此，你在这生气也于事无济。想要救语依妹妹逃离火海，日后可少不了父皇的帮衬。你当真要一直跟父皇怄气？”
　　夏亦欢拉下楚煜璇的手，拍了拍，叹了口气，言道：“璇儿，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父皇如此，皆源于我逆了他的意。若我始终不能如他所愿，我只怕他会步步紧逼。”
　　这下楚煜璇倒是有些好奇了，问道：“父皇给了你什么难办的差事？”
　　夏亦欢前倾将头埋进她的怀中，双臂环在她腰间，良久才道：“很难······”
　　楚煜璇愣了愣神，随即揶揄道：“这世间还有你这无双阁阁主办不到的事吗？我楚家大半江山可都尽在你手啊夏亦欢。”
　　夏亦欢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再直起身子已是恢复无赖神色，将楚煜璇拉到眼前，调戏道：“是啊，所以你这小娘子可要牢牢抓住为夫才是。”
　　“夏亦欢！”楚煜璇本想教训他一番，可转念间便换了极其柔和的语气，“夏亦欢，这西边的小暖阁可是空置了许久，本公主不介意驸马去小住些时日，反正你也不愿见到父皇，正好这小暖阁偏得很，倒是遂了你的愿。”
　　夏亦欢一听这话，立马装可怜道：“璇儿，你忍心与为夫日日不相见吗？”
　　“忍心啊。”楚煜璇假装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更何况祁儿来了，定是日日缠着我，想来我也没空理会夫君了。”她故意将“日日”二字咬的极重。说完，她便转身就走，待到门口时，又补了一句“驸马若在小暖阁待的无趣，大可以外出去找阿澈。”
　　眼见楚煜璇无一丝留恋的走了，夏亦欢蔫儿了下来。他晓得自己此时应该追出去，可与楚皇的“对峙”尚未结束，他不想就此认输。然而事实上，当他没有闯进楚煜析的府中将夏语依带走时，他就已经输了。

　　“璇璇，欢欢还是不愿出门吗？”在亭中已等候多时的白澈见楚煜璇仍是一个人而来，便急忙问道。
　　楚煜璇却是自信一笑，“放心，他明天一准来接驾。”
　　有了保证，白澈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肯出门就好。”随即坐到长凳上，无奈的说道，“这俩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倔。皇帝明明允了语依姑娘可以逃婚，可她偏生不走。还有欢欢，明明遂了皇帝的愿，便可让皇帝收回成命，可他偏偏不愿。”待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忙向楚煜璇看去，正对上其似笑非笑的神情，于是说道，“那个·····璇璇啊，月月还在家等我呢，我先走了哈。”说着就要起身离去。
　　“阿澈······”楚煜璇岂会让他蒙混过关。
　　“在！璇璇还有事？”白澈尴尬一笑。
　　楚煜璇慢慢靠近白澈，不容他退缩的挑明问道：“阿澈，我父皇到底给了夏亦欢什么难办的旨意？”
　　“璇璇······”白澈第一次见到自家妹妹这种神色，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这气势，说她不是姑姑的孩子他都不信。
　　“阿澈，你不说，我又如何能帮助他度过难关？”楚煜璇突然放软了姿态，开始了怀柔政策。
　　不能上当。白澈暗自告诫自己，而后定了定神，装傻充愣道：“这事儿吧，皇帝突、突然就让我去问问语依姑娘愿不愿意逃婚，别的，他没说，我也不敢问啊。”妹妹，对不住了，这事事关重大，我真的不好开口明说。白澈在心里默默给楚煜璇道歉。
　　“真的？”楚煜璇明显不知。
　　“真的，我可没对璇璇说过谎。”白澈嚷道，我就是隐瞒一下。
　　“知道了，那你去吧。”楚煜璇不再指望能从白澈口中探听到什么，她叹了口气，亦坐到长凳上，望着亭外湖面出神。
　　白澈见她这副模样也着实不忍，半晌，还是开口劝道：“璇璇，若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欢欢他做了什么，请你一定不要怪他，他兴许、真的是无路可退了。”虽说璇璇是自家妹妹，可欢欢也实属不易，何况欢欢的身体······唉，这俩人可真是苦命啊。白澈见楚煜璇并未有任何回应，便离开了。
　　夏亦欢，究竟是什么难事，会让你无路可退呢？楚煜璇怔怔的想着。连白澈都不肯透露，想必，是真的很难吧。

　　次日一早，楚皇便携皇贵妃华琼和七皇子楚煜祈等入了御园。原本已经不指望夏亦欢来接驾的楚皇，在看到他的身影时，表面虽仍是一派威严，可眼中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他当然知道自家孩子在闹别扭，所以也就由他去了。何况有些事，还急不得。
　　“姐姐抱～～”楚煜祈一来就想扑到楚煜璇怀里，却被华琼拦了去，打趣道：“祈儿如今这么重，你皇姐可抱不动。”
　　“皇姐······”楚煜祈可怜巴巴的望着楚煜璇。
　　楚煜璇好笑的点了点小鬼头的脑袋，牵着他的手，边走边说：“若是不想被你亦欢哥哥考校，祈儿可要像大人般自己走呦。”
　　楚煜祈听到这，紧张的往前看了看夏亦欢，见他没注意到这边，就瞬间安心了不少，也老实了不少。他可不想年岁之际还要被罚读书。
　　楚煜璇见状和华琼相视一笑。华琼还笑言道：“这小祖宗可算是有人治住他了。”
　　“听璇儿说欢儿这些日子把自己关在书房研究书法，可有研究出什么名堂？”走在前面的楚皇没话找话的问着夏亦欢。
　　“儿臣愚笨，没研究出什么名堂。”夏亦欢显然不想搭理楚皇，来接驾就已经不错了，赶紧让他退下才是。
　　楚皇才不信他那说辞，直接向梁喜吩咐道：“摆驾书房。”
　　于是，一行人朝书房走去。夏亦欢不情不愿的跟上。而华琼一行以为他们有正事要谈，则去了亭中赏梅。

　　书房内，楚皇细看着纸上苍劲却飘逸的“空空”二字，若有所思。半晌，才言道：“欢儿竟是连佛法也一同研习了，只是不知这‘空空’二字，当作和解？”
　　“这世间万物，到最后，不都是一场空吗？”夏亦欢毫无形象的半卧在长榻上。
　　“哦？”楚皇来了兴致，反问道：“那既是如此，欢儿又何必执着于璇儿呢？”
　　夏亦欢被“咽”了一下，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梗着脖子嚷道：“那又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楚皇不依不饶，“百年之后，万物尘归尘，土归土，难道你与璇儿的感情可歌可泣到能流传万世不成？”
　　“这世上，哪有什么万世？”夏亦欢喃喃自语道。
　　楚皇也没听清他口中言语，但并不妨碍他自说自话，“你写下这‘空’字，可你的心真的空吗？若真是空了，你巴巴的跑来求娶璇儿是为何？若真是空了，那夏语依嫁人，又与你何干？朕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要，却又躲在这园里自怨自艾，平白惹得璇儿为你担忧不说，还要为你代管阁中事务。”楚皇越说越气，这孩子素来聪敏，可偏偏于感情上拎不清。
　　夏亦欢被训得沉默不语，事实上，夏语依这件事，他确实处置不当。
　　难得见自家孩子被驳的说不出话，楚皇瞬间乐了，坐到长榻的另一侧，幸灾乐祸的问道：“我听说，你把老四的‘醉生楼’给端了，你就不怕他知道后迁怒于夏语依？”
　　听到此，夏亦欢才有了些反应，毫不在意的说道：“醉生，醉生，既取了这名字，那就该彻底的‘醉生梦死’，多好。”
　　“看来你是查到了什么。”楚皇心知肚明。
　　但夏亦欢鉴于刚刚楚皇看他笑话，决定有所保留，“我可什么都没查到，不过是手下人去玩，着了道，求了夏时报仇。夏时这人您知道的，护短的狠。”夏亦欢表示他不知道那是楚煜析的地盘。
　　楚皇朝屋外撇了一眼，笑道：“行，你有分寸即可。”顿了下，带了些许的严肃问道：“你可知老四认容嫔为母妃一事？”
　　“容嫔？谁？”这后宫之事，夏亦欢知道的还真不多。
　　“容嫔景如安，是北方世族景家之嫡女。雪灾那年，因为有了景家辅助，北方才不至于生乱。”楚皇道出容嫔家世。
　　“嫔妃里家世高于容嫔的，怕是不少吧？”夏亦欢并不把这些个世族看在眼里。
　　楚皇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那欢儿以为老四缘何会选了容嫔作为后宫助力？”
　　“兴许，景家还有什么是值得楚煜析作出这个选择的。”夏亦欢对景家了解不多，看来，得好好查查才是。
　　“朕以为你会说后妃位缺。”楚皇笑道。
　　夏亦欢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为了助力，给自己找个小母妃？若只是助力，还不如挑皇贵妃。”
　　“哦，此话怎讲？”楚皇来了兴致。
　　“皇贵妃的旧事，想必楚煜析也查过，因此，选中皇贵妃，进，可登顶皇位；退，可安于一隅，当个闲散王爷，总比丢了性命好。”夏亦欢起身，执壶添茶。
　　“那你就这么笃定皇贵妃会答应？”楚皇又问。
　　夏亦欢将茶一饮而尽，道：“皇贵妃对华家有怨，便不会再让自己和祈儿为华家所拿捏，与楚煜析合作，一来可挡华家，二来嘛，祈儿小小年纪便为王，惹了多少人眼红，正好推楚煜析出来挡一挡。”不过，谁知道呢，就算合作，也是十分算计。
　　“这次，朕刚好跟你持相反意见。”楚皇笑的像只狐狸，“皇贵妃有了你，可谁都不用选择。”这御园，华琼可是来此的第一嫔妃。这殊荣，只会让华琼和华家更加牢抓夏亦欢。
　　夏亦欢摩挲杯子的手停了一下，似无所谓，又似暗示的说道：“祈儿很聪明。”
　　楚皇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再次问道：“你已执掌大楚半壁江山，若是祈儿继位，你就不怕他有朝一日会拿你开刀？”
　　夏亦欢再次沉默了，因为他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他若是皇帝，有这么个人，他也会如此做。
　　楚皇再接再厉道：“欢儿啊，即使祈儿看在璇儿的份上不会动你，可待你们百年之后，难保你们的孩子也会安然无恙。”
　　“无双阁现在可是归朝廷管。”夏亦欢无底气的说道。毕竟，自上次围剿失败后，朝廷对无双阁至今无决断。
　　楚皇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朝外走去。再如何自欺欺人，也总会有清醒的一天。普通世家尚争得你死我活，何况是天家。

《可卿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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