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小花店

　　“不是，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你给了别人希望，可却让人变得更痛苦了才很难接受。”

　　“可是医生难道不是个把人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职业吗？而且按你说的，一了百了，哪还来的那么多难受？”向北想不明白。

　　“医生只是治病的，但不一定是能治好病的，解救出来真谈不上，”周扬顿了顿，“我说的是给家属增加的痛苦。”

　　“比如今天的那个大姐吗？”向北懂了。

　　“算得上吧，”周扬合上文件夹，“很多患者家属把医生看作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特别是急症或者意外患者，家属太愿意往好处想了，会在我们身上投以过多的关注和希望，最后一丝希望破碎，是个人，情绪都会瞬间崩溃。”

　　“这种崩溃，要比我们接诊前来的更猛烈一些。自然，我们就成了靶子，所以可以理解，我也不想和家属去争执什么。”

　　情绪失控的人最难交流，痛失所爱的人最难冷静。

　　“你说的很难接受是指家属的指责？”向北被他两句话绕的有点晕。

　　“你跑偏了，”周扬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会让人变得更绝望这件事，让我很不喜欢。”

　　“那你也救了很多很多人哎，那些人都很开心呀。”

　　“开心或者难过，这个东西，不能用来拆解、互补、量化的，医生就是这么个矛盾的职业，会给人快乐，也会让人瞬间崩溃，”周扬认真耐心地跟她聊着，“我其实，很怕经历崩溃和绝望，所以有时候我会很怕面对那些我救不活的患者和他们的家属。”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医生？”

　　周扬偏头，瞅着窗台上的一溜小多肉，认真的想了想：“为了安慰自己。”

　　“啊？”

　　“我以前吧，常常想，如果我稍微懂一些医学常识，我妈的病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向北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能让像你这样的情况少一些。”

　　“我没那么高尚，”他这次倒是回答的迅速又果决，“我只是，没有其他想做的事。一件也没有。”

　　他靠在椅子上，语气平淡，静静地看着她，似乎随便过着日子，人生没有目标也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你上次不是说你想证明你爸错的离谱吗？”向北越来越摸不透他的想法和目的了，这么深层次的话题，坦然地和一个刚见过几次面的“熟人”聊，合适吗？他可不是那种藏不住话的白痴。

　　“如果我只干那个，会把我变成跟他一样的人，”他轻笑了一下，眼里浮现淡淡的嘲讽，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他爸，脸上露出罕有的疲态，“而且，会让我养不活自己。”

　　向北默然。

　　“既然你都不是真心实意的，为什么还那么认真啊？我听他们说你是手术狂……对每个病人都很细心，那么累，何必呢……”向北突然觉得他其实也蛮可怜的，浑浑噩噩的随便将就，既然是随便凑合，图个养活自己，为什么不轻松一点应付着过呢？

　　“因为无聊，”周扬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总闲着，会很无聊，浪费时间。”

　　向北无话可说，嗯，每次都能把话聊死，就是他的本事了吧？

　　“但是现在我找到了其他事做。”周扬不理会她的小表情，一扫脸上的疲惫，笑的格外开怀。

　　“什么事？”

　　“保密，”他站起身来，甩给她一记无可奉告的眼神，“走吧，带你吃好吃的去，到点了。”

　　顺着他的手指，向北看向墙上的挂钟，刚刚好，五点半，正是时候。

　　出了医院，上了周扬的车，开过两三个路口就到了一条满是饭店的大街。

　　“不是啥高档地方，但是味道好，也干净，你可别嫌弃。”周扬走在向北左侧，领着她往饭馆走。

　　“怎么会呢。”她笑笑，味道好就行，她就好这口。

　　听周扬话里的意思，吃饭的地方好像是什么乱糟糟的小门面一样，但到了那，向北才发现，这可要比他口中的要好太多了……

　　虽然不是什么高档餐厅，但装修设计也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别具一格，各个单桌间都有小屏风隔着，小隔间门口搭着半卷的竹帘，内里竹制桌椅或皮质沙发摆放的整整齐齐，擦拭的十分干净，没有半点油渍，木地板也锃亮反光，穿着统一棕灰色制服的服务员温声细语，招待有礼，连空气里都没有寻常饭馆里的油烟味，反有股淡淡的竹子清香，倒是个看着就能吃好饭的雅致地方，和它充满土气的名字截然不同。

　　“你想吃点什么呀？”周扬带着她选了一个饭店内里的隔间，靠着个流水潺潺的室内小假山。

　　向北看着面前菜单上斗大的“老竹林菜馆”五个字，内心憋笑，这土里土气的名真跟不上这地方的格调。

　　“我随意呀，你点吧，我没什么忌口的。”她伸手把菜单转向周扬，笑意盈盈。

　　“那好，那就随便吃点吧，”周扬点头，倒也不看菜单，便拿起来递给服务员，“就按我以前常点的那样来吧，再加点女孩子喜欢吃的。”

　　“好勒，扬哥，今个喝酒还是？”小哥似乎和周扬熟悉的很，乐呵呵的，也不多问，不过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向北这瞟。

　　“你喝点什么呀？”

　　“酸梅汁就好。”

　　“一个大份酸梅汁吧，”他偏头看着服务员，笑着说，“去告诉李哥啊，今天的菜可得他自己来，别让他那小徒弟拿我练手啊。”

　　“你放心吧哥，我这就去告诉他，不仅要自己来，还要贼拉认真，我可不敢耽误你这事，”小哥笑嘻嘻地挤眉弄眼，“你和小美女慢慢聊啊，菜马上就来。”

　　向北被他几句调侃的话说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敢情这人跟医院那帮护士一样，成天瞎想啥呢。

　　“你经常来呀？感觉很熟的样子。”为掩饰尴尬，等他走了，向北就率先开口。

　　“恩，总来，店里就这些人，都混熟了，”周扬伸手拿起桌上的磨砂茶壶，给向北满了一杯茶，“这是我大学室友开的，所以我也愿意来，省的他天天念叨我不照顾他生意。”

　　“哦～那你室友眼光不错。”向北环视四周的环境，还是觉得雅致的紧，倒不像是饭馆，更像个高档茶楼。

　　处处都透着股文质彬彬的味，再配上假山流水，绿植竹椅，和淡淡的竹子清香，想来他室友一定是个爱竹喜静的文艺青年。

　　“眼光可真不咋的，”周扬却笑着摇摇头，“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个贼有格调的文艺青年？”

　　“对呀，你看这布局、环境、设计，都别致的很，吃个饭都赏心悦目的很。还不好吗？”向北认真的点点头，这眼光还不算好？那什么能算好？

　　“这可不是他整的，是他妈硬逼着他请人设计的，”周扬被她逗笑了，见她愿意听，便继续往下讲，“当时啊，他非要自己动手，说什么创业就要亲力亲为，亲自操刀设计，那货啊，以前可是我们专业著名的闷骚男，你想想他个学医的一窍不通，能设计出个什么玩意？最后的效果图嘛，反正是惨不忍睹，比那些乡村炕上大排档都土的多，你能想象吗？”

　　向北听着就能感觉到这老板的“伟大志向”和扑面而来的土里土气。

　　“结果他还嘚嘚瑟瑟地到处拿给我们看，说是他亲自设计的，一定要亲自督造，成功打造个殿堂级的大饭店。我们一看图，都要笑喷了。这货，审美真不在线，土里土气倒不说了，整个店面布置、格局都丑的很，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幸好他妈还算有点眼力，在他开工前一天不请自来，一瞅见那设计图就立马翻脸，不换设计就撤资不干，强硬的很。”

　　“那家伙当时刚毕业，哪来的钱啊，他妈一撤资，这店就泡汤了，见他妈死活不松口的样，跟泄气的皮球似的，这才乖乖地掏钱请人设计装修，”周扬说完这段故事，见向北听得津津有味，便继续笑着说，“不过这家伙也有自己的坚持，你猜猜，是什么？”

　　向北茫然了两秒，四下看看，忽然灵光一现：“不会是……？”

　　“老竹林菜馆？”他轻笑着询问。

　　向北使劲点头，果不其然，周扬点点头，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啊，怪不得这饭馆的名土得掉渣，半点配不上这的装修和设计呢……向北恍然，亏她还觉得能把店装成这样的，哪里会是个恋土癖啊，一定是特意请人算过，故意取的衬风水的好名字。

　　谁成想，这还真是个格外倔强的恋土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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