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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云覆雨(四)
她两眼一黑,再听不见其他声响。
华练倒在地上,厉王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他完全没有往华练那边看,只是走到殿前坐在石阶上坐下,朝家仆又唤道:“此酒烈了,换上皇兄前些日子新赐的龙涎露。”
他说罢,这才斜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华练,嗤笑一声:“什么善德,什么因果相报,本王这一世杀过太多人,骗过太多人,哪有什么来世相遇。”
华练落入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往四周看了看,觉得这应该是个梦境。
都说这梦境奇奇怪怪,做过的事、听到过的事,加上自己的臆想,就会变成一个逼近现实却又荒诞无比的梦境。
华练仔细敲了敲,周围这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拼凑来的。
比如眼前一个跟着自己佩剑掉下来的修士,朝着自己浅笑;比如一筐黄灿灿的橘子,泛着让人生津的酸甜气味;比如在赌场输得彻彻底底之时的那个庄家,正给自己呈上一幅画卷……
一个个人都看得清面孔,一幕幕逼真得就像是曾经发生过。
华练在转角处又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她本无意无他攀谈,却被算命先生拉住,且摸了摸胡须,故作深沉地小声道:“你有大劫!”
华练本不信这些,却也被此句话唬着了,后退一步坐在了算命先生的摊位前,紧张兮兮地本想说“自己行走江湖,最不怕的就是大劫”,结果脱口而出反而问道:“什么大劫?”
算命先生摇摇头,“你会死啦!”
华练听着算命先生说的都不是官话,倒是那种南方小调,咿呀咿呀地跟撒娇似的,又问道:“怎么解?”
这些人的规矩华练还是懂得,于是没趁他开口要之前,塞了一兜灵石给他,“快说快说!”
“姑娘可有心爱的人?”
“……没。与此有关?”
算命先生又长叹一口气,像是遇上了最不可解的命数,道:“心爱是心爱,姑娘觉得心控制肉身,还是肉身掌控着心?”
华练觉得此人说话甚是无趣,总是打些哑谜。
便掉头就走。
眼前的街坊闹市一幕消失后,眼前又是另一幕光景。
自己胸前在流血,伸出双手捂在胸前,但鲜血不断地往外渗,就像是泉眼一汩一汩地往外冒。
“我好疼啊。”
“我也疼。”一男子回道.
华练疼得听不出来他的声音。想看清他的脸,但是刚奋力抬起头,此人便消失在眼前。
华练尖叫一声从梦境中醒来。
她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沉。她低头一看,这才看见自己的双腿上各绑着一块石头,正带着自己不断坠落。
耳边突然不断回响起一声声清冷如昏暗月光的一句话。
——我也疼。
——我也疼。
——我也疼。
忽然眼角一阵温热,栓着巨石的绳子被一股力量割断,浑身灵力被压制的绝望感瞬间消失。
无波澜的湖面顿时卷起惊涛骇浪,翠蓝的湖水在空中翻了个身,朝着岸边奔袭而去。
就在巨浪拍岸之后,一声声呼喊声和尖叫声混杂在水朝前涌去的水浪声中,又瞬间被湮没。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东郊废墟一片。
皇都中的人回溯一代又一代,从未见过璋栎湖如此躁动不安,也从未对水涝做过防范,一时间怨天之声和哭嚎之声同时响起。
华练在湖面之上,踏着浪,踱步而走。
她挥手朝天,顿时乌云袭来,巨大的雨滴纷纷下落,似乎带着狂躁情绪。
正当她扶起衣袖准备再次挥浪,一条泛着蓝光的绳子直直朝她而来。
她被束缚住,但她怒吼一声,锁灵绳外圈的蓝光灭了,变成了一条普通绳索,坠入湖中。
“神志不清。”陵游皱眉,对着旁边的人道。
站在旁边的元时此时衣衫不整,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陵游察觉到元时浑身血液正冲向心脏,蹙眉喊道:“不可!”
元时不耐烦,“什么不可?我说可就可!”
“寒衣节逼近,魔君不可再引动魔根!”
“啧,”元时朝陵游一笑,“今天废话有点多。”
他看着湖中央的华练面容凶煞,与平常大相径庭,夺过陵游手中的剑,只身没入大浪之中。
华练看到有人朝着自己奔袭而来,驭水转了方向,朝元时攻去。
元时一边躲着水流冲袭,一边像华练步步逼近。
“你知不知道你是谁!”元时在雨水中睁不开眼,冲着华练吼道。
“我不是谁。”华练冷声道。
“云尽宗大小姐,可还认识?”
华练只当这个只身闯入自己控制的湖面中不过是自不量力,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但她听到这句话之后,半阖的双眼突然睁大,又分了一股水朝他而去。
站在不远处山腰上的陵游不禁担心。
元时有些愣住了,速度不禁放慢了些。可知这句“云尽宗大小姐”碰到了这位云尽宗大小姐的逆鳞。
但到底是什么触了逆鳞?
是“云尽宗”还是“大小姐”?
元时准备试探一番。“云尽宗,可还记得?”
华练又暴躁了些。
“大小姐,可还记得?”
华练怒吼:“废话真多!”
元时朝奔来的水浪用力一击。
一击一抗,两人将中间的水浪打得向四周散开。
“你看不看得见我就朝我出手?万一我是你战友呢?”元时身子一偏,又躲过一击。
“哼!”华练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专心地攻击元时。
元时不知华练经历了什么事,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又凶狠了几分?话却少了几分呢?
入了魔。
这个想法从元时脑海中冒出来的一瞬间,元时便直接否定了这个答案。
一个三岁孩童都可能入魔,但眼前的华练都不可能。
她没魔根,或者说,魔根隐藏得太深。
所以这天下,除了身为魔君的自己,没人能让华练在几个时辰中变了模样。
“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在这里玩水?”
“哼。”华练又哼了一声。
元时没打算再和她耗下去了。
华练不断地朝他袭来,元时便直接挥剑而挡。
他向剑中涌入身上的邪气。再一挥剑,比水浪更高的火焰将其团团围住。
水浪在烈火中躁动不安。
元时盯着水火缠斗,聚神而动。瞬间,火势大涨,硬生生地将水燃尽。
霎时间,湖面上一片水雾,完全看不清任何东西。
元时以水雾为帘,悄无声息得绕到华练的背后,同时点在她后颈上的天鼎穴和后背中央的膻中穴处。
华练直直往旁边一倒。周围被激起几丈高的水柱离了控制,纷纷落回湖中。
元时一手将暂时没了意识的华练接住,一把将人横抱起朝东边离去。
站在半山腰上担忧得碎念了许久的陵游看到湖面突然安静下来,就连天上的乌云开始朝两边散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陵游盼了一会,却没将元时盼回来,只是看到一个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璋栎湖上。
陵游:“???”
华练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她有气无力地喊道:“水……我要喝水……”
元时听到声响,偏头看向旁边正躺着的华练,“啧,又是水。”
华练听到元时的声音,立马坐起身,回头看着将胳膊枕在脑袋下的元时,皱眉道:“哎?这是哪儿?你怎么在这里?厉王呢?”
元时嘴里叼着脖子上挂着的指甲盖大小的玉髓,含糊道:“这是东逾海。”
华练直接站起来,惹得只有两人宽的小舟摇摇晃晃,“东逾什么?”
元时翘着二郎腿,见状伸手扶住小舟的边沿,回道:“海。”
“你……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华练往四处望了望,除了这个小舟上的烛灯,四周一片漆黑。
“带你来玩水啊。”元时漫不经心。
“你没毛病吧?我要回去!”华练以一种不可言喻的眼神看着元时,就怕他再做出奇怪的举止。
但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却觉得他此时兴致缺缺,于是拿起两边的双桨,不断地滑动。
左右划了几下,华练问道:“我应该往哪儿划?”
元时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自己看星星啊。”
华练反手一拳挥在元时腿上,“你是不是有什么病?没事谁带着一个小姑娘在大半夜地来海里玩水?”
元时腾然起身,狭窄的小船晃悠了片刻后安稳下来。
他手肘撑在膝盖处,看着近在咫尺的华练的双眼,道:“你还记得我么?”
华练看着他的眼尾往下耷拉着一股似睡非睡的状态,往后一偏,唤道:“厌世男。”
元时“哦”了一声,又倒下去,“我先睡了,困。”
“什么?这种情况你都能睡得着?你个不靠谱的主!”
华练嫌弃地看了一眼,仰头开始认星星。
华练知道星星好看,但绝不会知道哪个星星叫什么名。
看了半天,看得困意出来了,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也是个不靠谱的主。
华练不知道元时睡了没。
如果自己现在睡了,要是元时发现自己竟然没划多久就睡了,肯定会嘲弄一番。
于是她小声地喊道:“厌世脸!”
元时没动,连眼睫毛也没颤动。
“厌世脸!”华练喊得大声了些。
还是没有反应。华练低头看他呼吸均匀,于是将两片桨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再悄悄地挪动身体缓慢地躺下。
待小船微微晃动之后又重新趋于平稳,华练看元时依然睡得正香,于是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
“不靠谱的主。”华练就快要入眠,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热气。
华练一偏头,就看到元时笑弯的双眸,正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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