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水

作者: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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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贵闲人


      南朝,三月。
      桃花落,闲池阁。

      这里是贵族士大夫的后花园。
      一处水阁,在碧水四环之间矗立,只一条弯曲长廊与园林相连,一迳行来,又有水仙之香淡淡于呼吸之间,尘俗顿消。
      拂开雪纺层纱,迎面是一道屏风,几朵含苞未放的素色停于一道水墨画屏之上,娇而不娆,淡雅高洁。
      再看室中,书柜林立,竟是一间不下有万卷藏书的阁楼。
      翠巧张望一下,便在这四列的书架间找到了一个鹅黄的少女身影,她正自东面的一列书柜抽出厚厚的书来。
      “小姐——”翠巧轻喊一声。
      少女回过头来,肌肤莹莹,黑眸如珠。
      “来客人了么?” 少女只看了她一眼,问得漫不经心。
      翠巧有一张芙蓉面,大眼睛扑闪,道:“宫里来人来了,说要见姑娘——”
      “说了什么事吗——”少女左顾右盼,星眸一亮,从书柜上端翻出一册薄薄的书藉,笑靥微漾。
      翠巧凑上前看了看,便嘟喃道:“每日间只看这些医书,有什么益处呢?老爷最不喜欢的事,小姐偏要做,真是——”
      少女笑着举高书册子往她头上轻轻一敲,阻止了她的碎碎念:“你不是说宫里来人了吗?人呢?”
      翠巧迟疑了一下,“小姐要在这里会客?”
      少女已自移步至窗前看起书来,挥了挥袖,让她快去。

      盏茶功夫,一名挽着双髻的年轻宫女踏进水阁之中。
      三步开外,年轻宫女规规距距地行了个礼,恭语:“奴婢可人见过弄姑娘——”
      少女轻亮的眸微转,瞟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是虞夫人让你来的么?香草都被这数十日的雨水浸没了,只怕你要白走一趟了——”语声清清柔柔,有些漫不经心,目光翩然已转回到书册上,纤纤玉指轻翻转一页,锦州纸薄,透着指影光驳。
      那宫女可人略一迟疑,垂头道:“奴婢是奉了殿下之命,请姑娘晚上进宫一见。”
      少女闻言抬起头来,有些怔忡,“公主回宫了?”
      “朱雀王子来朝,公主自然是要回宫的。”不及宫女回答,翠巧已抢着说了,扁扁嘴,抱怨道:“全城都哄动了,只是您在药庐呆了一天,又不让我去打扰——”
      少女将书册慢慢合上,似在沉吟。
      半响才想起宫女可人还在等自己的话,淡淡一笑,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南朝的帝都宴京,因迎来了朱雀新贵,倾城喜气,一入夜,更是张灯结彩鼓乐喧然。
      四人抬的绿呢小轿,就在欢腾的人市中穿过,沿华南街直走,转弯,进了京几重地皇城的第一坎——西华门。
      小轿未停,只是掀起一半原来遮得密密严严的厚实帘布,露出一双莹莹明眸来,那粗重的喝问声便成了坠地的尘埃,再无喧扬。小轿在盔甲森严中轻松穿行。
      “停轿——”轿里人轻声吩咐,小轿已经到了内华门,到这里,连皇宫内戚高官大臣都要在此止步,等候通传。
      弄晴柔轻步出轿,同每一次的感觉一样,尽管马上有内侍前来引路,尽管还有此起彼伏的烟花炫燃夜空,尽管西宫的箫管乐声越来越近,弄晴柔还是觉得一种广阔的空寂扑面而来。
      这皇宫的围墙包围住的地方到底有多大,弄晴柔从不去记,每回,她的目光总忍不住去寻找那往空中昂扬的殿角,仿似黑暗中沉伏的野兽在抬头,是发出受伤地嚎?还是呲出食人的牙?
      穿过道道宫墙,脚下不再是那浮雕毕现的青砖,一溜儿光可打滑的大理石铺成的回廊,迂回穿行,止于一处宫门大殿外。
      朱红雕栏,衣冠不整的人们正在据席对饮,大口酒肉,乐声蘼乱。
      身着七彩霓裳的一群舞姬们,赤足在光可照人的大殿中央翩翩起舞,雪白的脚踝间系着金色的铃铛,齐的抬足,便发出脆脆的叮铃叮铃声,合着南方的丝竹之音,妩媚中多了娇俏,舞得殿上的观者都失了魂。
      弄晴柔眼波微动,借助灯光抬头看那宫前的横额,“闲阳宫”三个字龙飞凤舞。
      不禁眉微蹙,“怎的到这里来了?”目光忍不住往大殿之上瞟了一眼,玉阶上的主座是空的。
      “主子在内殿等您呢——”一旁的内侍示意她移步。
      “公主要在闲阳宫见我?”弄晴柔起了疑心,转首注目那内侍,白面无须,中等个子,好象从前未曾见过。
      “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一概不知。”内侍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引路。
      弄晴柔犹豫了一下,终是随着内侍的灯笼,从侧殿绕行,一路廊沿,荷花灯盏盏亮起。
      在成列宫娥们的井然恭迎下,不知多久,才步入闲阳宫的内殿。

      绸缎的明黄在四壁夜明珠的照映下,闪耀着帝王之家的贵气,与骄侈。
      转过一道描金画屏,眼前已换了淡紫烟罗。
      几案上案牍井然,玉瓶中花色如新。
      满地的羊毛毡如初雪无瑕,愈显得一尘不染。
      小金勾,紫苏帐,一室寂寂,唯有一股淡淡的似桂如兰的清香在鼻间氲郁。
      弄晴柔目光一掠,已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身却不见那内侍的踪影。
      正在疑惑间,一个懒洋洋地声音已自身后传来:“你是谁?”

      南王原有四子,然长子与三子未成年即染病夭折,二公子南琮十岁之年,即照历朝规矩作为质子,滞于南朝所附大国朱雀。
      今国人所称的四公子为南王四子南珏,自小熟读经国大略,五岁文惊汉学,十岁百步穿杨,十五岁,“南有美玉”之说便扬天下。
      也就在他十五岁那年,南王突然派其至边城西蝉监军。
      如此一去,就是五年。
      没有四公子的宴京,一如宫廷,陡失颜色。
      最后有关南四公子的热门话题,是三年前,说西蝉出关往大同国的便道上,有一股盗匪出没,专劫在两国来往贸易的大商团,由于地处两国边境,属两不管地带,商人叫苦不迭,连宴京的商社也有所损失,一时影响颇大。
      结果,年轻的四公子主动请表出使大同,回来后就带来了一份边境联易书。
      半个月后,在两国边境的中间地带有了一个贸易市场,两国的商人直接在此设铺贸易,同时双方共同派军进驻监管,维持市集秩序与安宁。
      如此一来,倒方便了两国商团的交易、买卖,省却千里奔波之苦,对两国官府来说,直接从市集收取交易税,避免私贩,得利更丰。而原先猖獗的盗匪无从入手,不剿自灭,自此忧患顿消。
      四公子此举,在民间自然又是一桩大事,传为美谈。
      只是不知何故,南王仍是没有召其回京。
      直到朱雀的公子突然向南朝三公主求亲。

      当喜讯震动了整个宴京时,她曾想,四公子,应该回来了。
      闲阳宫,本是他的寝宫,不知他是几时回京的,只是眼下,他确实就站在了她眼前。
      倚在帷柱上的南珏,五年时光让他个子更长了一截,那双灿若子夜最亮星辰的黑眸,多了一种少时没有的深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星眸更亮了,胡乱披上的外袍犹露出半截雪白绸衫,俊美中带着三分不羁。
      “你是——弄晴柔?”
      弄晴柔盈盈下拜,貌似平静,心中已有伏潮暗生。
      多年未见,少时前事,只如南柯一梦。
      “弄晴柔长大了,越发美丽了——”南珏一双会笑的黑眸亮得无尘,只手将她拉起。
      弄晴柔摒声静气,双耳开始发热,慢自垂眸,轻轻将手自他温润的掌心滑出,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晴柔是来见公主的,既然她不在,晴柔先告退——”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弄晴柔恍若未闻,往后倒退三步,急步而出。

      出了外门,到长廊拐角,却与一人险些撞在一起。
      那人呀了一声,张嘴就叱道:“该死的奴才,连走路也不会么?敢——”
      弄晴柔俏脸自涨得通红,退后一步,那人看清了她的面目,悔不迭地忙上前拉着她的手,笑道:“晴柔,对不住呀,我还以为是四哥房里的哪个冒失宫女呢!”
      凤目琼鼻的明伦公主,青丝未挽,只着薄薄罗衫,如一朵出水芙蓉,楚楚可人。
      弄晴柔红晕微淡,嘴角一抹浅笑,一如平昔:“急着召我进宫,难道只是要骂我几句么?”
      “好晴柔,我跟你道歉还不成么?”明伦公主拉着她的手腆着脸,只叫她好姐姐。
      廊下还站着数名宫娥,弄晴柔忙使了个眼色,明伦公主顿省,吐了吐香舌,转而一本正经:“晴柔,你可要帮我!”
      没头没尾一句话,说完了便一把拉着弄晴柔往里去,诺大寝宫,灯火依旧,帷幕重重,四公子南珏却已不见了。
      明伦公主将怀中所抱之物往玉几上一放, “你瞧瞧,看认不认得这是什么剑!”
      “我又不会舞刀弄剑,怎会识得宝剑?” 弄晴柔瞟了一眼,此剑剑梢呈古绿色,长不过三尺,初看似乎极为普通,但手微碰及,便有阴寒之气袭来,令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据说此剑一出必要见血才回。所以它最早的主人将它取名阿刺。”
      明伦公主看见弄晴柔的神情,嘴角小小的酒窝隐现,眼中忧色淡了一些。
      “你偷出宫,就是为了这把剑么?”弄晴柔摇头,不以为然。
      “宝剑赠英雄,我千里迢迢赶赴锦州,可不是为了自己——”明伦公主目光四望。
      弄晴柔不由皱眉,直觉她不喜欢这把剑,隐有不祥之兆。
      “三妹说有什么好东西送给我,就是这把剑么?”
      说话间,南珏已自一重罗帷之后转了出来。
      此时显然已更了衣,简简单单的一袭月白长袍,玉带束腰,不复方才的散漫状,全身一个衣折也没有,仿似他天生就是这样整齐干净的,就连笑容,也是白牙红唇,看起来无害之极。
      他就那样笑吟吟地站在了两人中间,并伸手抓起了玉几上的那柄阿刺剑。
      铮的一声,宝剑出鞘,寒光闪闪,令人眼花。
      “好剑!”他眼神一变,似赞似叹,右手轮起在半空轻挽,便舞出了一道剑花。
      “可惜,戾气太重,血气太浓,不知死在此剑下已有多少亡魂——”弄晴柔忍不住淡淡说了一句。
      “对了,你自小跟斐宫医学医,听说还在城南开了家义诊馆,”他转首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笑着,“对大夫来说,再好的剑,也只是杀人的剑,的确是不祥之物。”
      弄晴柔不看他,心里却在奇怪,难道是明伦将自己的事告诉他的?
      明伦公主却很高兴,拉着南珏的袖袍笑道:“四哥记不记得,咱们三人曾一起在上书房读书,按民间的说法,也算同窗好友了呢!”
      南珏微微一笑,曲指轻轻弹了她一下,明伦呼痛,连忙用手揉着雪白的额头,一边用嗔怒的眼神瞪着南珏。
      “我还记得有人在我茶里下药,把我的头发还有脸妆成女孩儿模样,刚好父王来书房查巡功课,结果罚我在宗庙里跪了三天三夜!”他的目光笑着从弄晴柔身上掠过。
      “那时我们只是想跟你开玩笑,谁知父王会来——”明伦话出了口,才暗叫糟糕,怎么不打自认了呢!
      弄晴柔则觉得他的目光仿佛生了刺,只是轻轻飘过,却扎得她粉脸热辣辣地疼。

      南朝弱小,附于朱雀之下,为证明臣服之心,南王将二子吾琮质于朱雀。
      弄子儒是当时有名的学士,亦是二公子的开蒙学傅,受南王所托,同去了朱雀。
      弄子儒去京时,正逢发妻新丧,独有一女,名弄晴柔,时才五岁,不禁犯愁。
      南王为免其后患,便将其女接至宫中抚养。
      弄子儒自是感恩万分,从此安心辅助二公子。
      弄晴柔在后宫之中长大,除了称谓之外,一切起居、授课皆与几位王子公主相等。
      所以明伦公主的同窗之说倒也不假。
      只是若论同窗之谊,恐怕也就明伦公主与弄晴柔之间才有了。
      明伦还记得在她四哥十四岁那年,上书房的师傅布置了一篇作业,题目为“读书为何道?”,结果四哥交了一篇千言文,大得赞赏,父王一高兴,竟将西汗图的一匹名门马驹子明珠赐给了他。
      明伦本来早相中了这匹名门马驹,还得了母后的首肯,结果被易了主,所以很不高兴。
      而她的四哥本来也算疼爱她的,她好言相求,结果居然拒绝转让,令她更不高兴。
      于是她就央弄晴柔帮她弄来一点点迷魂散,下在课时的茶里。
      没想到事情闹大了,让四哥跪了宗庙。
      而且也因此事,父王认为四哥在后宫养得太过娇弱,决定将他送往边关苦寒之地以磨炼。
      一去,便是五年。

      “四哥,我送了这么大一份礼物给你,你能不能还我一个人情?”明伦公主看她的四哥似乎对这把阿刺剑爱不释手,暗自雀跃,忙乘兴追击。
      南珏哈哈一笑,眸清似水,慢语:“如果是有关你的大婚之事,那你这个人情太昂贵,恐怕四哥还不起了。”
      “我不要!”明伦公主气呼呼地坐下,“那个舍兰名字一听就是个娘娘腔,长得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我怎能嫁给他?”
      南珏好看的眉略皱了一下,将剑收回鞘内。
      “父王早将兰舍王子的画像送进你来凤宫了,你难道没有看过?何况二哥与兰舍王子是至交,对他的人品推崇有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明伦公主明亮的眼睛微红,抬眼瞪着他:“这事本来就是二哥在里边推波助澜,若非他将我的画像示外,兰舍怎会突然来求婚?若非他从中牵线,父王怎会答应将我远嫁朱雀?现在朱雀的人,对他来说,比什么都亲,我还去问他?”
      紫檀架上的海棠均分露水,开得正艳。
      在两兄妹你来我往间,弄晴柔悄悄退到一旁。宫廷内事,外人本是不宜在场。
      “二哥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才促成这桩联姻,你难道真不知?”南珏笑意微敛,目光平定凝视着她。
      明伦公主垂眸,只手发狠地扯着裙上的饰带,“我不知道,你不用跟我说什么大道理,这几日我已经听够啦!”
      “这柄阿刺剑,你从哪儿得来的?”南珏转了话题。
      “不知道!”明伦公主偏过头去,倔强地眨去眼中的泪花。
      南珏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并不上前安慰,只轻轻用食指划过那古铜剑鞘上的纹龙。
      “如此名贵的剑,非凡夫俗子所有,锦州算是藏龙卧虎之地,但称得上名士的也不过两三人,喜欢收藏名剑的就更少了,算来算去,也就是追杏客杏满楼了,你这把阿刺剑,难道——是从他的天涯剑窟里偷来的?”
      “剑在谁手里,谁就是剑主人,管他什么追杏追桃!”明伦公主跳了起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阿刺剑,冷哼道。
      “可是你曾说要把它送给我的——”南珏笑吟吟的,手一探,阿刺剑眨眼又回到了他手中。
      “何况,咱们的弄大夫也说了,这剑血腥味太重,不适合留在你身边。”
      明伦公主自知夺他不过,恨恨地一跺脚,道:“好,你们都逼我,只怕是我死了,你们才会甘心!”
      说着,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开始抽泣起来。
      南珏轻轻叹了口气,有一些无可奈何。
      伸出食指轻轻抬起明伦的下巴,温言道:“该说的话,父王与母母已经说得够多了,你也听得够多了,你连日来做了很多事,该累了,快回宫休息吧了!”
      明伦公主垂着头,泣声渐逝。
      一边静默已久的弄晴柔暗暗叹息。
      移步上前,轻轻扶起她:“公主,回宫吧。”
      “晴柔——”明伦公主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纤细五指紧紧抓住了弄晴柔的胳膊,五指如扣,几乎入骨。
      “四哥以前和你最要好,你帮我说说,只要四哥开口,父王就一定会改变主意的,我真的不想嫁给什么兰舍公子,我不要——”
      那张美丽精致的脸在灯下苍白而无助,那双爱笑的凤眼,此时已有些红肿了,泪珠儿滚滚而下。
      弄晴柔还不及回话,南珏一伸手便点了明伦公主的睡穴,下一刻,明伦公主已跌入她怀中,安静入睡了。
      “她太激动了,让她睡一觉比较好。”
      南珏淡淡地说道。
      弄晴柔看了他一眼,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异样的表情。
      南珏只是伸手击掌,拍了两下,便有两名内侍悄然入内。
      “送公主回宫。”一声令下,一人扶一人背,将明伦负起,迳行出宫。
      弄晴柔跟着告退,临走时,听得他淡淡说了一句:“明伦性子最犟,还请你多多劝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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