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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关之争,就此落幕。
在一系列鼓励民商、官府开仓赈粮、恢复生产的政策稳定下,邵关与锦阳,很快脱去了烽烟的阴影。
南珏更下令奔赴而来的数万西蝉军,投入锦阳的重建。不仅帮助锦阳城的百姓重建民宅,修复墙垣,同时重筑渭河的十里长堤。
就在百废待兴之际,突然一场瘟疫袭卷了整个锦阳,甚至漫延至定京。似乎凡是洪水所经之地,都成了病毒滋生的地方。
才建了一半的家园,又被废弃,人们开始往外逃难。
本已返京的南珏半途折回,但看到的情景已是遍地尸横,满目疮夷。
锦阳城中的空地上,已搭起了一座座帐蓬,里边躺着不断□□的士兵。这些都是听他命令留下来重建锦阳城的西蝉军,百姓们可以撤离,而他们,却是军令如山,即使是死,也只能死在这片土地上。
秦桥第一次看到南珏眼中有了深深的悔意。
秦桥一拍他的肩膀,如少时在军营之中,只当他是好兄弟,好同袍,安慰道:“弄姑娘说了,这不是洪水留下的瘟疫,而是有人在水中下了毒,与你无关!”
“弄姑娘?”他移目四望,于是在一座白色帐幕前看见了她的身姿。
一袭黄色薄罗,明明淡淡的笑容,映着明眸如漆,一切如昔。
突然之间,秦桥发现他脸上的郁云散开了,似看到了柳暗花明,他的笑容又复淡定。
这代表着,他已经有信心度过这一难关了。
在邵关,在锦阳,每十里便支起一口大铁锅,煎熬一种不知名的汤药。每人每日晨起必空腹先喝上一大碗,如此可防恶疾传染。
即使如此,每日仍有丧亲的痛哭声,那些染病的人,在死亡的阴影下无望地度过一日又一日。
简陋搭成的白色帐棚中,噩梦让她惊醒。
忽听得帐外似有脚步声,掀起帐幕,只见一地月光。
夜冷风清,莫名烦燥。
不觉走到了他所住的营帐外,帐里的灯光告诉她里边的人也彻夜未眠。
虽然他的下属们都劝他回宴京去,但南珏却决意留下来,并且坚持住在军营中。
看着账中的人影徘徊来去,她只是静静地看了许久。离京那日,二公子突然带了南王的旨意,任命父亲为京郊一地的知州,即日上任。那时,她曾以为是二公子想留父亲在京城。
直到她只身来到锦阳,遇见狄夷等人,才知是四公子力陈南王,留任父亲于京城,只因他已预知邵关将有兵患,锦阳必不能安。此着,是念着父亲对南朝的苦功,还是念着她与他的情份,她已不想去细分。
眼见他眉头紧锁,夜不能寝,若说先前她只为自己的身世而烦恼,而此刻她心念的,却是决心入楚,找到那个人,向他求取解药。
她慢步离开军营,来到清冷的街道上。
昔日繁华的锦阳城,如今街面尽是乱土堆,偶见几幢小楼,也是东倒西歪,瓦不遮顶,夜色中只有南朝的士兵们仍在清理着街道上的乱石、淤泥,重砌屋墙。
不过为免染上恶疾,弄晴柔已建议所有军士用衣巾与皮毛遮住口鼻手,不露半寸肌肤在外。此举,果然大为奏效。至少连日来,染病的人数不再增加。
弄晴柔边想边走,不觉接近城门口。
守门的士兵认得她,虽然黑巾蒙面,但露在外边的目光带着恭敬与感激,纷纷向这位大夫行礼。
弄晴柔不由尴尬,微笑着返身。斜穿过一条小巷时,突见一条黑影从对面街角似鬼魅闪过。弄晴柔不及细想,脚下一跺,跟着掠起。
守城的卫兵只看见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又似流星,在城墙上一闪,便落下去了。
张开眼睛,是粉红的花瓣在眼前漫舞。
花瓣停在她的臂上,如壁玉上点了胭脂,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她骇然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中衣。
想起来了,自己原是在锦阳城发现了一个黑影,而后追出城外,但当她缀在那人身后不足百米时,突的头脑勺被人用重物一击,她便人事不知了。
隐隐一声叹息,一种寂寥,盈然于室。
目光急转,只见重重帘幛,阻断了视线。
抑制着惊魂,轻喝:“什么人?出来!”
风吹过,轻薄的帘幕层层飞扬。
风停时,她的眼前已立着一个锦衣男子。
青丝半束于身后,狭长的凤眸含着万千温情,淡淡的笑,挂在嘴角。
“柔儿,知道我是谁吗?”他说。
“你——”弄晴柔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她怀中正揣着此人的画像,那是她回到梅谷之时泽平师伯交给她的,虽然画中人比眼前此人眉眼更稚嫩,眼波更清纯。
照师伯所言,他离开梅谷时是少年,如今已隔了十年,想必这张画像,是他离谷时所画,但即使是十年之后,他的面貌并未改变许多。
何况在回锦阳的路上,她日看夜看,不知看了多少遍,不知多么想见他一面。
如今虽只一眼,她已知道他是谁了。
“你是——”她依然叫不出口,虽然她已找到锦阳乡下的乳娘来应证过,乳娘告诉她,她本来是有一个大她五岁的哥哥,但在她两岁那年,就失踪了。都说是拐子拐走了,生死不知。
他笑着伸出了手,轻轻地盖在她的头上,大大的手掌带着一种令她安心的暖意,轻轻揉着她的脑门。
“柔儿,你长大了,头发也好长了——我走时,你还扎着两个小丫子,只会叫哥哥,什么也不懂!”
昔日时光仿佛在指间倒流,他的目光盈满怜爱,冲击着她,心潮起伏,难以自抑。所有猜忌,在他温暖的气息中置之一旁。
小时候,她曾多么羡慕明伦每天“哥哥”“哥哥”地叫着,如今她也能这般叫着一个人,为什么还要犹豫?不管他是怎么样的人,总是她的亲哥哥!
“哥哥——”她叫出了声,虽然有些迟疑,有些怯然,叫出了这一声,眼前这人突然就从陌生人变成了最亲近的人!
他笑着揽着她的肩,在她身旁坐下。
“柔儿,说说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那位弄——弄大人,对你好吗?”
弄晴柔眼中渐渐浮现一层泪影。认了哥哥,也等于确认了她并非弄子儒所生。她只是襁褓之中即连同哥哥被当时的锦阳学士弄子儒收养的孤儿。
柔弱的肩轻轻颤动,他轻叹一声,揽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对不起晴柔——我曾答应了母亲要好好照顾你——可是我想报仇,所以只有跟师傅走——不过现下你也学到了一身医术,成为宴京城人人敬仰的女大夫,不很好吗?”
泪水渐渐湿了他的前襟。
清亮的眼眸静静垂视着她的发旋,不是不犹豫,曾经也想放弃,但奈何,复仇是母亲临终之愿,是他一生不能舍弃的包袱,他只能如履薄冰,一步步走下去,即使伤害他最亲的亲人,也在所不惜!
柔儿,希望你别怪我!
南珏晨起时,秦桥来告诉他,弄姑娘走了,只留下一张便条,说去寻药草,但未附归期。
南珏心中隐隐不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养成了习惯,每日在城墙上远眺,一站,便是半个时辰,下来后,便要去同筑渭河长堤,弄得污秽不堪,却引以为乐。
半个月过去了,锦阳城的街道已渐复旧瞻,驿站中的菊花渐绽金黄。弄晴柔却音讯全无。
翳云蔽日,下山的路蒙上了淡淡的薄雾,灰蒙蒙的扑了人满身。
“臣原以为大王突发雅兴是来登山玩乐来着,不想却是来见窦老太尉的,这招敲山震虎,果然高明!”两人一前一后,慢步下山。随后之人一身白衫,凤眼狭长,满身富贵之气,不似下于他人者。但对前面的青衣人,却自称微臣,语声恭敬。
前面的青衣人远眺着山峦起伏,一步步拾级而下。
“既然到了此地,怎能不拜拜山门?窦森谋反,本王只杀了他满门,未诛其九族,就是念着窦老太尉的功劳。这位老先生虽辞了官,但如今窦氏一门唯他是命,只要他对王族的忠诚不变,窦氏便依然能为我所用。”
“对了,本王听说你右丞大人府上居然也有了女眷,这可是令人惊奇得很哪!”黑衣人话题突然一转,目光微侧,虽言笑着,那目光却冰冷。
白衫人闻言脚步一滞,回答却不敢慢上半点:“那是臣失散多年的妹子,臣刚刚才知道她的下落,所以带回呈安,希望好好照顾她。”
青衣人抬眉,“哦”了一声,淡淡点头:“如今咱们楚国只设有右丞一职,你应当知道本王是如何器重你的,就算是你的亲妹妹,本王也希望你不会因私忘公,查清楚来历,不要出乱子才好!”
“请王放心,叶律督军不力,让我军在邵关吃了败仗,幸得大王不降罪,臣一定戴罪立功,好好辅助君王!”
白衣人的话黑衫人听得多了,也烦了,挥挥衣衫不耐道:“前事就不须提了,眼下那邵关与锦阳听说瘟疫漫延,死了不少人,所以说上天是公平的,本王虽屡次派人刺杀不成,不过那南珏小儿此刻还不是焦头烂额无所适从吗?”说至此,不免冷笑,甚是得意。
“大王,臣近日还得了一计,可令那南朝彻底乱翻天,而那令大王烦心的南珏,臣保准他定会比眼下更倒霉百倍、千倍!”白衣人上前附耳低语一阵。
黑衫人的眼神渐变,等他说完了,不禁眉眼斜挑,一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好!本王就等着看这场好戏!哈哈!”
笑声在暮色中的山林回荡,惊起林中宿鸟,扑愣愣飞起,冲上云宵。
细汗自她洁白细腻的额间点点冒出,她一直向东走,从天黑走到天亮,又复天黑,好大的雨,耳边只有雨的声音,哗哗不停。
雨停的时候,邵关城的守卫发现一位姑娘晕倒在城门百米外,有人眼尖,认出是一直在各处配方煎药的弄大夫,只是不知为何如此狼狈,忙用担架抬回营房,自然引起一阵骚乱。
消息传到锦阳城,已是三日之后。
等南珏带着狄夷赶到邵关,弄晴柔已然下床了,而且开了一张药方,苍白的微笑与纯白的裳裙,宛如一朵睡莲初开清纯无瑕,又似一朵风雨中的枝头银杏颤颤可人。
“这是真正的解药方子,快派人大肆采办,人人喝上一碗,便没事了!”
南珏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将方子接过,直接交给狄夷。
狄夷喜上眉梢,匆匆去了。
此时帐中服侍的一个老妈子也赶紧退出帐外,只剩二人四目相对。
“你——”
“你——”
两人竟同时开口,又同时哑声不言。
几经分离,才知她在心目中的份量,日渐沉重。又或者,是早在心中而不自知。
骤闻她晕倒的消息那一刻,生怕她是染上了这种无药可治的恶疾,那种心情,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自闻讯之时,便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往邵关而来,生怕来迟一步,便再也不能见她明明淡淡的笑颜,那黄裳佳人,从此香落黄土,此生无缘!
这种害怕,这种忧心似焚,便是听闻邵关被占那日,也未曾如此过。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忘却一切,跑死了多少马匹他根本不顾,一心只念着她,只望能看到她对他笑一笑,就满足了!
而眼前她还好端端地站在身前,笑容淡致,他竟无语。
只好转眼,瞧着她身上的罗裳,淡淡地道:“你的衣裳太单薄了,还是上床歇着吧!”
她拉了拉裙裾,轻轻点头:“嗯,我觉得头还有些疼,是要好好歇着——”
但人却在原地站着,并未移步。
清亮的眸子仍温柔地凝视着他,仿佛未看够他,又似看这一眼过后,此生便再无机会,是一种无望的留恋。
他已转过身,准备掀帘而出。
她突然叫了一声:“南珏——”
南珏回头,恰见一颗晶莹的泪珠自笑靥滑下。
“怎么了?”他大步返身,用手试探她额角,一如她以前常以大夫的身份关怀他一般。
“是头疼得厉害吗?”好看的长眉微皱,那烁烁黑眸里倒映着的是她的面容。
“嗯!”她语声哽咽,是她从不曾在他面前流露的柔弱,倚在他身前,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南珏很想笑她这个大夫医人不自医,但这怀中的纤弱身姿教他心中起了怜惜之情,不忍笑她,弯腰便搂着她的身子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柔声道:“那你躺一下,我帮你去拿药!”
她没有挣扎,只是用手轻轻勾住了他的颈子,将头埋在他胸前,微微点头。
南珏鼻端闻到她的暗香,心神安怡,不禁唇角含笑,这短短几步,只觉太快了,一下子就到了榻前,不由微憾。
将她的身子安在榻上,手待要抽出,她勾在他颈子后的手却不缩回,莹莹的眸子漾着水气,柔柔地看着他,红唇微启,欲言又休,对他却是极大的诱惑。
只稍低头,便能一亲香泽。
但顾念着她的头疼,他忍住了这种冲动,温柔地抚着她的发,微笑道:“你告诉我方子,我帮你去抓药。”
他的温柔教她黯然神伤。一种冲动,令她微微抬起身子,只手从他的颈子后边滑到他的脸上,一根玉指轻轻碰触他的眉眼,描画着他的轮廓,而后轻合上眼,反复一次,好记在心中。
却不知他眼中的她,娇靥含晕,眉眼半合,含羞带怯,最是娇柔、妩媚!
她的玉指才划到他唇边时,突觉一疼!睁开眼望去,却是他咬着了她的手指,黑眸一眨不眨,似在说:“我要咬下去啦!”
“好啊,你咬好了!”她一脸无惧,反瞪着他。
果然他只是轻轻地又咬了一下,笑着将她的手指抽出来,笑嘻嘻道:“这个不好吃,再换一样好了!”便装出一个恶狼扑身,恶狠狠将她压在身下,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她脸上游走。
弄晴柔只是柔柔地看着他,不怯不恼。
南珏有些装不下去了,目光已移向她的唇瓣,红艳艳的,诱人之极,轻叹一声,凑到她耳边软语:“你的头疼好些了么?”
她轻轻点头,双手复又勾上他颈背。这分明是种诱惑,令他再也忍不住情动,便低头吻上了她白晰美丽的耳垂,用舌头□□着这柔软的圆坠,恨不得吞下肚去。
啮咬一番,又滑到她的颈子里,慢慢探索,引得她娇喘细细。
她的手还是没有推开他。
他胆子愈大,指尖游走,唇舌相触。
生涩的她只是轻喘着,突然感到他的手已到平生从未有外人染指之处,哪怕她微微挣扎,却止不住他四处游走,不觉间后背绷直,身子微僵。
感觉她的异样,他动作稍滞,抬眼一掠,但见她红晕满颊,紧闭着眼,这种表情,没有欢娱,只是一厢忍耐着,倒似是甘心上祭台的祀品。
南珏不禁心中一动,重重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而后便将手从她身上拿开了,将头埋进她的颈间,闻着她的淡淡香泽,轻轻喘息,努力平息情欲。
“你——怎么了?”她轻柔的声音带着一分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惶惑,在耳边犹犹豫豫。
他轻笑着,抬起头来,伸手拂开几丝粘在她鼻端的几缕发丝,目光温柔如春阳。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是。你——有心事?”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翻身坐起,整理着衣襟,摇头:“我没事。”淡淡三个字,令他眼中疑色愈重。但他不再追问,只是跟着坐起,右手轻轻收拢她散落肩上的青丝,绕在指端把玩着,若有所思。
“南珏——”又是这般欲言又止。
南珏手间微顿,“嗯?”了一声。
她轻咬着唇,挣扎着,终是问道:“这边事了,你应该很快回京了吧?”
南珏此时已隐约猜到她心中所虑,对他而言,这个答案似乎很轻易就可给出,但对她,必然是心伤。
抬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直面自己。
“柔儿,你应该知道你在我心目中是与众不同的,自小,你就在明月宫里等着我,而今,你愿不愿随我回京?就住在明月宫,如何?”
住在明月宫?她微笑,笑着笑着,眼泪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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