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钟情

　　七点半左右，每个桌子的菜几乎都被消灭光了。老陈看了看表，走到几桌中间，高举右手：“小崽子们安静！”

　　吵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看来我这个班主任余威尚在嘛’，老陈美滋滋的想。

　　他清清喉咙，说：“我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你们想干点什么？是各自回家还是要继续玩儿？”

　　刚结束高考的学生全部变成了野猴子，根本没人想回家，一听到继续玩儿，当即热情高涨地发表意见。

　　“不回家！我们要去压马路！”

　　“不，我想去逛街。”

　　“旁边有家甜品店，去吃甜品怎么样？”

　　“想看夜景，这儿离滨彩路好近啊，我还没去那儿看过夜景呢！”

　　绝对的民主也是要不得的，任由学生们‘民主讨论’，那估计凌晨了还决定不了去哪里。

　　几个女孩儿说话，可以说动听悦耳。一群女孩儿说话，那可真就要命了。老陈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平常那些清脆婉转的声音化作魔音穿耳，他两颗葡萄般的小眼睛差点被吵成对眼。

　　“停！”老陈忍无可忍地高呼。

　　但大家都聊嗨了，而且对自己的提议非常坚持，场面一度陷入混乱，压根没人听到班主任可怜巴巴地呼喊声。

　　身为团支书的顾云晋眼看控制不住情况，心中警铃大作，用尽他吃奶的力气吼出来：“要不去唱歌？”

　　这下女同学们听到了，齐刷刷别过头看他。

　　对成功吸引了火力感到十分欣慰，顾云晋说：“咱们有五十几个人，去逛街、压马路都不太合适，我个人觉得唱歌挺好的，同志们的意见呢？”

　　“我支持我支持！我要唱罗志祥的歌！”张玲然寒假看了《转角遇到爱》，疯狂迷恋上罗志祥，率先发出支持的声音。

　　“啊罗志祥！我喜欢他的《灰色空间》，太好听了，去唱歌吧！”陈爽也随声附和。

　　“灰色空间！！你是不是看了《斗鱼》，超级悲伤啊。”又有女生尖叫。

　　“那去唱歌，我要把高三听过的歌全都唱一遍。”

　　“关倩你高三还听歌？听了什么歌，给你老妈说说。”关妈妈人在柜台心在25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听到关倩的话，她阴测测地说。

　　关倩三两步跑到妈妈身边，撒娇道：“春节爸爸送了我一个MP3，是他允许的！”不会推卸责任的女儿不是好女儿，爸爸自求多福啦。

　　关妈妈也不是真生气，笑意盈盈地对陈老师说：“小孩们平时辛苦，去唱唱歌也挺好的。辛苦老师多关注点他们。”

　　陈老师举双手赞成：“我们这些老年人不清楚状况，你们想去哪家啊？”

　　苏廷方对这件事最积极，迅速举手：“这附近有K歌一条街，价格很便宜，适合学生去，小包才25，欢唱一晚上。”

　　“哇……”男生们吹起了口哨。

　　“苏廷方你很了解嘛，难怪三模考这么差！叫你家长来学校！”老陈拧住苏廷方耳朵，大男孩叫唤一声，听起来很惨烈。

　　“老师别揪耳朵，疼！我…我错了还不行嘛。”苏廷方作出夸张的表情。

　　“K歌一条街环境可能不太好。咱们有二十个女生，应该以安全为主，要不还是去欢声迪吧？”陆奚说。

　　“欢声迪很出名诶，我妈经常去那里唱歌。”

　　“那去欢声迪？”

　　“去吧去吧！我还没去过KTV呢。”

　　最后老陈决定，还是去比较安全的欢声迪。

　　除了老陈，其他女老师都各自回家去，老陈说他把学生们安全送达后也是要走的，毕竟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嘛，他这个老师在场，多少会感到不自在。

　　当然，同学们觉得他只是想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罢了。

　　一行人排着长队，一路说说笑笑，到达欢声迪。

　　“顾云晋，你再找个男同学陪你去柜台开个包间，其他同学都在大厅等着，不要乱跑！”老陈挥挥手，招呼团支书赶紧去办事。

　　拉上KTV老手苏廷方，两人来到柜台前。

　　“姐姐，现在还有房吗？”苏廷方问道。

　　工作人员很有礼貌，冲他们甜美地笑：“有，你们是高三生吧，刚刚已经来了一个班，就在你们前面一点。”

　　“哇，还有人和我们一样有眼光。那麻烦姐姐给我们开个大包，我们有50人左右。”嘴甜的男生就像一个行走的荷尔蒙，随时随地散发魅力。他几句话下来，柜台的女孩神色更加柔和，特地给他们开了个位置最好的大包。

　　“请大家跟着我走，这里过道多，注意别走散了。”身着白衬衫、黑马甲的男服务生领着众人往右边的过道走去。包房的位置果然很优越，离大厅不至于远，又很好地隔离了最吵的房间，而且左转走两步就是厕所。

　　一手推开门，男服务生说：“欢唱四小时，等会儿工作人员为你们送上果盘，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夜晚。”

　　道了声谢，待他退出房间关上门后。学生们兴奋地涌到点歌处，争先恐后的点歌。

　　“我要周杰伦的歌！！！”

　　06年，方文山刚凭《发如雪》斩获金曲奖的最佳作词人奖，他和周杰伦的搭档越发深入人心。青少年群体中，已经有了一批周杰伦的死忠粉。

　　“玫瑰花的葬礼，谢谢！”

　　“玫瑰花的葬礼谁唱的啊？”

　　“许嵩！他唱歌真的好听，这几天他新歌断桥残雪也出了，推荐给大家！”

　　“断桥是否下过雪~是这首吗？好有意境，我昨天睡觉前才听了。”

　　“有我们林俊杰好听吗？快帮我点一千年以后，我们林俊杰去年春晚才唱了，全世界最好听！”

　　“怎么都是男的，我就喜欢梁静茹，来首宁夏吧！”像鸭子一样的男声冲破重围，在全是女声的环境里炸开。

　　“香水百合最棒好不好？！”又一个男生。

　　“香水百合？吴杰你还挺潮嘛，哈哈。”

　　“曹操！必须唱曹操好不好啊！”

　　陆奚被涌进来的人流挤到了点歌机前，他费尽力气想挤出去，无奈的是周围人挤人，完全找不到突破口。

　　他认命地叹气，举起双手投降：“大家别急，我来点歌，排好队一个一个说好不？”

　　许葭跳起来举手：“拥护陆学霸的一切决议，我要浪漫满屋的主题曲！”

　　“先唱梁静茹！”

　　“江美琪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谢谢！”

　　“为什么不要张含韵？酸酸甜甜就是我~多棒啊。”

　　“你那都是老歌了，应该听尚雯婕和谭维维！”

　　“我还是更喜欢黄雅莉啊。”

　　……

　　陆奚按大家的要求点好歌，众人总算满意地散去，给他留了条逃生通道。

　　他仓皇窜出人群，重重坐下，瘫软在沙发上。

　　“呼，女人真的太可怕了。”陆奚拍拍胸口，苦笑道。

　　徐海博不爱唱歌，早早地抢了个位置坐下，闻言，调笑道：“陆哥你之前不是还想选文科？现在知道读理科的好处了吧，女生少，事儿也少。”

　　许葭正如痴如醉地唱着歌，虽然并不会韩语，但只是跟着哼唱就足够令她陶醉了。正唱到高潮，听到徐海博的声音，她夹杂火光的眼神就横冲直撞地飞过来。

　　接收到来自前方的恶意，徐海博用手掌打嘴，连说：“我瞎放屁，女生也是很可爱的。”

　　那道杀人般的目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又一阵沉醉的‘中式韩语’。

　　“让你别在背后说人是非，被听到了吧？”陆奚唯恐天下不乱，狠狠反击。

　　“你…”徐海博刚张口，话就被老陈打断。

　　“诶你，就你，徐海博过来，帮我把照片发了。”老陈站在门口，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胀鼓鼓的文件袋，递给他。

　　“怎么又是我，您今晚尽使唤男生了。”徐海博苦哈哈地说。

　　“谁让你坐门口，别废话，赶紧把照片发给大家。”老陈才懒得听他诉苦，男生这点事都做不了，白吃这么多饭了。

　　陆奚凑过去：“我们毕业照啊？”

　　“是啊，刚刚吃饭的时候就想发，我给忘了。”陈老师摸了下自己肚皮，理直气壮地说：“老师不是年纪大了吗，哪能跟你们这些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孩子比，成，既然你自己跑过来，那你和徐海博一起发。赶紧发，发完我要回家了。”

　　“得嘞。”

　　打开文件袋，八寸的照片堆成厚厚一叠。

　　抽出其中一张，将脸凑近，借着屏幕的光看个究竟。

　　眯着眼看了半天，嘴角漾起大大的笑容。他直起身子，四处观望，最后，定睛于一处。

　　林寅子从没来过KTV，第一次来的新奇让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兴趣。目光一会儿落在屏幕上，一会儿落在点歌机上。话筒、灯光，甚至是墙上投下的阴影，都深深吸引她。

　　另一个室友杨晴拿着话筒，在屏幕前唱歌。

　　少女沙哑的嗓音，和背景音乐完美融合，唱得很好听。

　　她微微侧头，乌黑的长发用皮筋高高束起，发梢随着身体轻晃，一下、一下扫过纤细的脖子。

　　“林寅子。”

　　有人在叫她。

　　回眸。

　　是他无比灿烂的笑。

　　少年眼底水光粼粼，星子四溅。

　　陆奚把照片扬起，在她眼前挥了两下：“你是不是没跟摄影师喊茄子？”

　　她露出不解的表情。

　　“只有你的嘴巴没张开！”好像抓到别人小尾巴一般，他促狭又得意。

　　闻言，少女望向照片，在八寸大的照片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和背后的他。

　　“你不是和徐海博换位置了吗？”林寅子喃喃自语。

　　照片上，男孩面向镜头大咧咧地笑，在女孩头顶比起剪刀手。

　　他的爽朗。

　　她的羞涩。

　　永永远远定格在同一幅画面。

　　热泪盈眶。

　　陆奚说：“换来换去，还是觉得你身后的位置最好，我就回来了。”

　　*

　　林寅子盯着照片出神许久。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一遍又一遍描绘画面中的人，心像被人揉进蜜罐里，连呼吸都觉得甜腻。

　　她从来没想过要把这份心事诉说。

　　每天，有那么多瑰丽的想象在生命中出现，她可以幻想星空、大海，可以幻想遥远宇宙的一颗恒星，亦或是深海万里下的一艘沉船，但她的梦里，从来不敢出现他。

　　只要不去想，不去梦，她就能让自己相信，他的存在无足轻重。

　　直到他蛮横地介入她的生活，不顾她的退让，攻城掠地。林寅子才那么清楚的意识到，原来只要他一声呼唤、一次触碰就能化解她设下的重重心防。

　　轻而易举啊…

　　林寅子端起桌上的果汁，壮胆似的一饮而尽。

　　少女的嘴唇被果汁浸润，在灯光下显得异样晶莹。

　　她眼睛里闪烁着忽明忽灭的光。

　　“陆奚在哪儿？”她听到自己问。

　　徐海博指着门，说：“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鼓起勇气并不容易，所以她没有等待，利落起身，推开门走进过道。

　　她要找到他。

　　用最响亮的声音告诉他，林寅子喜欢陆奚，很久很久了。

　　*

　　大厅前方转角处。

　　娇小的女孩垂眸看脚尖：“考得还好吗？”

　　陆奚笑嘻嘻说：“挺好的，听说你艺考过了，恭喜，北舞应该十拿九稳了吧？这样阿姨也该放心…”

　　“陆奚！”

　　她发出一声急促地呼喊，抬起头，泪水沾湿睫毛。

　　“我们都毕业了，不用再担心成绩，不用再…”

　　他的笑容渐渐冷却。

　　女孩低声哽咽，泣不成声。

　　“复合，复合好不好？”

　　“我不能没有你，被迫分开的这些日子里，我没有一秒忘记你。”

　　“我真的好喜欢你…”

　　陆奚表情似有动容，仍没说话。

　　贾霁月吸吸鼻子，凄凄一笑：“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陆奚，回答我吧。”

　　她静静凝视他，几月未见，少年的眉眼还是一如从前的清秀，只是似乎又多了几分英气。

　　原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啊。她笑自己痴心，惦记一份已经回不去的感情。

　　“祝你前途似锦。”

　　贾霁月转身欲走。

　　他还没理清头绪，身体就先一步做出反应。

　　陆奚拉住了她的手。

　　他轻叹一声，把她拉入怀里，用下巴抵住她的头发。

　　“这次不要再离开了。”

　　女孩身体微颤，紧紧搂住他的腰，发出小兽的呜咽声。

　　一对璧人，天造地设。

　　林寅子侧过身靠在墙上，仰头，怔怔静默。

　　半晌，她松开攥紧的照片，朝包房走去。

　　感情一事，没有道理，也不分先来后到。

　　就像明明是她先说“祝你前途似锦”，却只有那个女孩得到了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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