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者

　　一整个早上，徐月都听不进去课。她托着腮，看向窗外，思索着什么。直到老师叫了她一声：“Maya？”

　　听见自己的英文名，她才猛地回过神。讲台上的老师正看着她，用英语问：“你的书呢？”

　　徐月张了张嘴，这才惊觉自己忘了带课本——都是自己这几天老胡思乱想，搞得什么都忘了。她只好用英语回覆：“我忘带了，抱歉。”同时微微低头以示歉意。

　　老师惊奇地说：“噢……这可是第一次呢。那你可以背诵上周教过的诗吗？”

　　“什么？”徐月呆了一下，从来没见过忘带书的人要背诗的。而且，通常这些不是随便让学生跟旁边的人借一下书看就算了吗？

　　只是老师似乎不是说笑的：“Sonnet 18? ”

　　他似乎真觉得自己能背出来……徐月叹了口气，低头小声地说：“抱歉，我……”

　　老师打断了她的话：“没事，你放学来见我吧。”说完，便真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教课。

　　徐月无从反驳，只能乖乖接受。这可是第一次这么丢人，她懊恼地想。她成绩一向不错，而且从来作业都准时交，所以没有试过在课上被当众点名的经历。可能到学期完结的时候，同学都没有听过她的名字。这下记录要被打破了。

　　她沮丧而心不在焉地听着课。讲台上的老师好像是叫陈楠——一直叫陈老师，全名都有点记不清了。他似乎很喜欢戏剧。这一课正好讲到莎士比亚，他声线抑扬顿挫地叙述着四大悲剧的剧情。他授课的风格一直这样，虽然语气是有点夸张，但内容总不乏趣味，而且很会抓重点。

　　是个好老师，徐月心想。

　　放学后她乖乖地去教员室找陈楠，她还是有点不情愿的，不过还是敲了敲门：“老师。”

　　“进来吧。”

　　徐月进去后顺手带上了门。陈老师的位置就在门口，十分方便。

　　陈楠：“没想到你那么早来，等一下哈……”

　　徐月：“好。”

　　于是她乖乖站在一边等。眼睛到处乱瞥，只见教员室里头还有其他老师，大多都围在一个茶几前面吃下午茶，没有留意进来了一个学生；她的班主任则在窗边的位置上埋头苦干，大概是在批改作业。

　　陈楠似乎在写工作报告。他人比较瘦弱，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可以看见他凸起来的一节节脊骨。他握着一只钢笔，在纸上书写着什么。

　　黑色墨水闪着莹润的光泽。

　　徐月心里一跳。

　　难道……

　　“好了。”陈楠突然站了起来，跟她说：“我们出去吧，这里人多，会吵到他们。”

　　徐月思绪被打断，顿时一头雾水。干什么事会吵到？果然是要她背书吗？不过，来之前她特地拿手机搜了一下Sonnet 18，速度背了下来才敢去找人。

　　她不想被留太久。

　　“好的。”她点了点头，跟在陈楠后头，离开了教员室。

　　放学后教学楼都没人了；两人随便进了一个课室坐了下来。

　　陈楠留了门，没有关上。他转过身来，朝徐月说了一句：

　　“我并不是找你来背诗的。”

　　一瞬间徐月心都凉了，退后了一步。

　　陈楠续道：“我是替班主任来关心一下你的情况的。”

　　徐月：“？？？”

　　这大喘气着实吓人。她“哦”了一声，看似随意地走到一张课桌后面，将两人隔开一段距离。

　　陈楠似乎感知到她的不安，连忙解释，“她最近要处理很多班务，才拜托我来跟你聊聊。教员室人多，我怕你紧张；走廊站着也别扭，所以才进了课室。”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疯狂摆手：“你……你别误会！”

　　“你不是病了三天没上学么？你班主任满担心你的……我和她也聊过关于你的情况，觉得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劲，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徐月恍然，差点没想起来，陈老师和班主任是一对夫妻，消息互通很正常。班主任的关心，让她心里有些暖暖的，于是神色也软了一些，没先前那么僵硬了。

　　徐月：“抱歉，这次生病太突然了，我也迷糊了一整天，忘了请病假。让老师担心了。”

　　当时是学校把电话打到家里来，她才醒悟过来自己忘了请假；连忙报了平安。

　　“可是你最近……好像精神特别紧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陈楠顿了顿，说：“如果是因为高考的话，我和你班主任都觉得你成绩够好了，所以不用把自己弄得太紧张。”

　　他笑了笑：“而且你也不一定国内升学，真的不用搞的自己压力那么大。”

　　徐月：“……”

　　她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她本想对陈楠道出实情，告诉他，自己被跟踪了一个月，昨天还被陌生人骚扰了。只是陈楠是个男老师，她无论如何，还是觉得这事对一个异性老师说，实在不合适。看着他对自己关切的眼神，她倒觉得方才自己怀疑到他头上，实在小人之心了。

　　良久，徐月才吐出一句：“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我没事的。”她背起书包，朝陈老师笑了笑，“谢谢关心，不知道还有事吗？”

　　陈楠有些失望：“没事了。”

　　“那我走了。谢谢老师，拜拜。”徐月头也不回地走了。

　　“拜拜……”

　　陈楠看着徐月的背影，摇了摇头。徐月一直是他喜欢的学生，聪明，好学，成绩好却没有读成书呆子的模样——就是社交有些障碍，但教书三年他算是看出来了，她不是不会社交，只是不爱社交。

　　其实老师们都知道徐月不喜欢和人说话，所以课上很少点她的名，更别说课后单独聊。不是真的担心，他也不会这样逼她。

　　然而方才她落荒而逃的样子，陈楠却看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看女孩那个样子，并不像是因为不喜欢和人对话，所以赶忙结束话题……

　　更像是在隐瞒什么。

　　从他问起最近的事开始，女孩的表情就变得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陈楠思索着，她知道刚才自己硬挤出来的笑容有多僵硬么？

　　明明是个瘦小的女孩，但偏偏没有弱小的自觉，老是想一个人把一切扛下来……有问题，就要告诉老师啊！想到这里，为人师表的热血骤然沸腾了起来，陈楠心想，今晚回去要跟老婆好好聊聊，看怎么处理这件事好。

　　……

　　徐月走在回家的路上，蓦地惊觉今天一直都感觉不到那道粘人的目光。

　　这很反常。这一个月来，每次回家，那种被盯住的感觉就从来没有消失过。

　　那张“I miss you”纸条不知道放在抽屉多久了……

　　她想，说不定是miss了一天之后，就放弃了？只是没看见她几天，就忘记她了啊……

　　徐月莫名其妙地有些怅然。

　　直至第二天回到学校，她也没有感觉到那道目光。

　　只是陈楠缺席了。

　　徐月想，也许是自己昨天不小心传染了他吧，毕竟自己刚退烧就回学校，可能还有未痊愈的病菌……顿时有些愧疚。

　　早上是班主任负责的中文课，她看起来应该整夜都在照顾生病的丈夫，简直憔悴不堪，扑上厚厚的粉都遮不住那深深的黑眼圈。

　　“今天的英语课会有人来代课的，大家不用担心。”她声线颤抖，“陈老师……会很快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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