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于绵

　　世界上最严重的一种死亡莫过于社会性死亡。

　　宋栩一怀着复杂的心情飞快地站好，但自打那天之后夏稷的追求变得更加热烈。
　　宋栩一几乎招架不住，直接给原本的工作带来了更大的困难——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听到八卦的窃窃私语。

　　能躲则躲。
　　宋栩一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无巧不成书，因为总是有人在她身边八卦夏稷的事情，让她意外了解到一条劲爆的消息——
　　夏稷和承包天云的土地商是亲戚关系。

　　要知道，夏老大在村里算是村头一霸，污水排放、土地违规开发，这些事情都是夏老大带头干的。宋栩一躲在厕所听见闲话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想，夏稷会不会是夏老大的保护伞？
　　不过很快宋栩一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夏稷是今年才来的选调生，夏老大承包土地已经有几年了，时间完全对不上。
　　既然对不上，那换个逻辑顺序……假设是夏老大把夏稷安插在村委会里的呢？

　　宋栩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联想山火，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夏老大恐怕极其危险。

　　等外面的谈话声消失，宋栩一才从卫生间隔间里出来。她飞快地思考着，多种的猜测使她的脸色难看起来。
　　埋着头，宋栩一洗完手心不在焉地离开卫生间，结果在走廊里又遇见了夏稷。

　　她心头一惊，难以正视夏稷，企图绕道。
　　可夏稷不依不饶：“小宋老师？”

　　他甚至绕到了宋栩一面前，宋栩一不得不和对方对视。
　　客观来讲，夏稷的长相实打实是正直清廉那一挂的，甚至说天生一股干部气质都不为过。
　　盯着人看的眼神也无比清澈，还带着一股新上任的干部的天真和冲劲。

　　真是人不可貌相。宋栩一挤出微笑：“夏老师，有事？”

　　被排斥了。夏稷敏锐地察觉到，但下一秒他的眼睛又亮了。
　　没有人知道夏稷就是喜欢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

　　宋栩一越是排斥他，他靠近对方的时候越是有种莫名的愉悦。
　　宋栩一总是在无意间戳中夏稷的点，比如现在宋栩一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畏惧和慌张。

　　虽然有点变态，但是这是事实。

　　“没事。”夏稷挠头，还是那种人畜无害的模样。
　　然而他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一、二、三……对面会议室的大门果然打开了。
　　bingo！时野果然又出现在两人面前。

　　真的是太有趣了。夏稷的内心几乎疯狂。
　　虽然表面上时野和宋栩一的关系很差劲，但只要自己一靠近，时野就会像个护犊子一样出现。

　　类似于无声的警示。
　　经过多次的实验，此刻的夏稷更深刻的感觉到时野不仅仅是在警告他，更是在宣誓主权。

　　主权。
　　这个词相当有意思。
　　伴随着时野的靠近，夏稷露出得逞的淡笑。

　　时野的眼神几乎是要杀死人，这让夏稷更加兴奋了。他猜，这一次时野会带走宋栩一。

　　果不其然——
　　“宋栩一，你跟我过来。”

　　时野推了推鼻梁上掩饰锋芒的无框眼镜，眼神危险。

　　雄性之间无声的硝烟燃起，但陷在八卦里多方猜测的宋栩一无从察觉。她只隐隐松了一口气，然后乖顺地跟着时野到他的临时办公室里。

　　一室昏暗，时野拉开半截窗帘，指了指面前的板凳，吩咐宋栩一：“坐。”
　　时野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宋栩一想都没想就坐下来。

　　她其实挺纠结的，要不要把夏稷的事情告诉时野。
　　于公于私，好像都应该说，但是要怎么表达才更加合适呢？宋栩一感到为难。

　　“宋栩一，你最近怎么回事？”时野的语气有些凶。
　　怎么这么问？她做错事了吗，宋栩一更紧张了：“啊？”

　　“嗯？”时野对她迷迷糊糊的反应早有预料，不愿意再多问一次。
　　他的声音沙哑有磁性，像是猎人在引诱。

　　最近宋栩一的状态确实不太好，夏稷对她的追求对她来说是一种无端的打扰。
　　不过，夏稷和夏老大有莫大的关联的话，夏稷对于她的追求也变得不单纯起来。

　　“我会调整的。”宋栩一低头。
　　只是一句闲言碎语，她没有任何证据，不能说没有任何没有根据的话，干扰正常工作秩序。

　　“调整？”时野可不吃这一套。夏稷绝对不简单，时野担心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次发生：“不。不仅要调整，你必须远离夏稷。”

　　这是什么意思？宋栩一猛地抬头：“时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张书记来过电话。”时野搬出张娇来给宋栩一施压。

　　强烈的压迫感使宋栩一心生反感，她不爽起来：“我的私事不劳时科长费心。”

　　这是急了。时野察觉宋栩一在向他置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沉默半晌，最终开口：“那就别影响工作。如果再干扰到工作，你就回去。”

　　真分不清是吃醋还真是转达张书记的指令。
　　宋栩一脸色难看的从时野的办公室离开。

　　谁会干扰工作了？宋栩一气不过。
　　她讨厌夏稷的追求，之前躲着夏稷罢了，哪里有影响工作了？有点搞笑。

　　因为受了批评，宋栩一立马强迫自己调整状态。
　　她的脸色难看，工作态度变得更加不近人情起来，和许多态度差劲的无知村民沟通的时候失去了原本的耐心和循循善诱。

　　结果就是，她更加气了。
　　真的很烦，生态局的人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解决山火带来的生态问题。依照第一天大规模的迎接架势，宋栩一原本以为事情会很顺利。
　　可是她低估了无知的力量。

　　这么多天，她听到的几乎全都是埋怨和责怪的声音。

　　“你们政府怎么干活的？这么久才来？”
　　“这就是你们的监管工作？那么大的火燃起来你知道大家的损失有多少吗？你们怎么能让它发生？”

　　“果然是铁饭碗，光吃饭不干活？来了这么多天什么都没干……今年又没有收成。”
　　“配合？哎呦，还要我们怎么配合？土地没了，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去帮忙，政府给工资吗？况且，我们这些乡巴佬哪里懂你们的活？”

　　……
　　七嘴八舌的。
　　就连村委会也一个人都没派给他们差遣。甚至在开会听说经费不到位之后，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村民也怨声载道，但真的需要出力的时候，没人肯站出来。

　　青壮年早就离开村子谋生了，年老的村民更是难缠。他们把无端受到伤害的怨气全部牵连到环境生态局的人员身上。

　　可是，这也怪不得村民。能沟通的青壮年也是因为山火才从村里流失的。

　　宋栩一和同事夹在村委会和村民之间，进退不得。

　　一番沟通下来，宋栩一和同行的几人甚至被扫地出门。
　　她想起一句话，穷乡僻壤出恶民。一向不赞同这句话，可现在她们一行人就是来帮助村子的，没钱没实权，居然落到这个地步。

　　“小宋老师，这怎么办？”新来的实习生小林几乎要哭出来。
　　委屈就写满脸，很明显小林也想不通。

　　小林的情绪感染了大家，宋栩一心里也烦躁，最后说：“明天再来吧。”

　　“明天还来？来这么多天也没见有用啊。”姓杨的同事一针见血戳破宋栩一的安慰。

　　是的，她们碰壁已经很多天了。项目一直就卡在第一步。没人愿意做出力不赚钱的事。

　　队伍陷入沉默。
　　好半天才有人说一句：“钱钱钱。真的是，现在没有钱就什么都不管了吗？绝了。”

　　紧接着，气氛就陷入低迷。
　　大家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这样的气氛让宋栩一无法抑制地想夏稷和夏老大的关系。
　　项目举步维艰肯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问题。
　　时野不让她参与和村里干部的周旋，只让她来争取村民的支持。但她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袖手旁观。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做点什么。
　　宋栩一摸摸捏紧拳头，晚饭也没吃上多少。等差不多休息时间了，她又自己跑到阳台去吹晚风。

　　月明星稀，天上银河闪耀璀璨，地上却是焦土成片，光秃秃的，毫无动物和植被。
　　像是被剃光羊毛的羔羊，又被烧焦的皮肤。

　　她在抽烟，神色莫辩，被夜色和烟雾笼罩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近夏了，原本该虫鸣的时节此刻寂静无声。
　　宋栩一闭上眼，想起那日翻腾在眼前铺天盖地的火，恐惧一如既往密密麻麻地爬上来。

　　所有时空的细节在这时候都开始复现，宋栩一从脑海里捡起这些碎片，一片一片地拼凑。
　　碎片凌乱，宋栩一能嗅到危险和阴谋的味道，却拼不出来。

　　她一定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宋栩一睁眼，心绪翻滚，绝不能坐以待毙。

　　打开手机，她飞快地编辑消息，丝毫没有犹豫就发了出去。

　　第二天大清早，宋栩一收拾好装备，独自踏上水质检测的道路。
　　她是水态环境科的，就应该去和水打交道。

　　手里拿着指南针，宋栩一循着记忆摸索路径，顺路试图在山间找到尚未干涸的溪流或山涧。

　　可惜一路上，宋栩一都没有找到。
　　不过也算是顺利到达原本的山体水源处。
　　泉眼枯竭，宋栩一跋山涉水气喘吁吁，寻了一块山石休息。

　　山里空气都是干燥的，地上还有一条条的裂痕仿佛斑驳的皮肤。
　　她喝了口水解渴，身后就穿来脚步声。

　　宋栩一循声望去，夏稷踩着焦土慢慢攀上来，见她后展颜微笑：“小宋老师，你来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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