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于绵

　　生态环境局的楼不大，典型的中式建筑，古朴，简单。
　　水生态和自然生态两个科室门对门，宋栩一时不时就会在走廊里遇见时野。

　　除了天云山的事情开会，两个人很少说话，宋栩一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大学时候暗恋时野的时候。

　　她的目光总不自觉追随时野，理智也时不时上线否定大脑。

　　其余的日子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这一次回来的日子过得非常平淡，宋栩一感觉和其他几个时空有些不同，但具体也没琢磨出来。

　　再过两天，宋栩一会和大部队一起到天云山去做实地勘探准备开展各项工作。
　　此外，宋瑶玑高中部通知了家长会，仔细算算距离百日誓师大会不远了。

　　这应该是宋瑶玑高考前最后一次家长会。
　　宋栩一和宋瑶玑的关系并不亲近，但是最近班级群里频繁点名宋瑶玑，宋栩一有些担心。

　　午饭过后，宋栩一趁着午休跑到天台发呆。

　　春日的天气温和，午后的晴空湛蓝，白云点缀，飞鸟掠过，宋栩一托着腮在思绪万千。

　　她想时野的事，也想宋瑶玑的事情。

　　想了好一会儿宋栩一感觉自己好似真的过起了平凡的日子。

　　她原想，会见到王屿桐、陈舫旭、萧砚舟、时威，还曾想过应该如何面对。

　　可这些社交总总都没出现，宋栩一就是简单的上班、带孩子、休息。

　　宋栩一点了一根烟，视线落在远处，细细沉思。
　　她有思考的习惯，偶尔跳脱出来从第三视角来审视面临的现状和问题。

　　风吹动她已然及腰的长发，指间的烟忽明忽暗，宋栩一闭上眼感受内心。

　　等烟抽完了，宋栩一就回去了。
　　下午她请了假，去参加宋瑶玑的家长会。

　　远远地，她看到宋瑶玑的位置在最后面，以前嚣张跋扈的她，安静地蜷缩在角落。

　　宋栩一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读书的时候。

　　老师，尤其是高中老师，喜欢成绩好的，读书厉害的孩子。
　　在学校，有成绩排行榜，在班里，有分区。
　　最后面的位置，通常是被老师放弃的学渣。

　　母女连心，拧住眉头，宋栩一一下就察觉到了什么。

　　接下里的家长会，她捡了一些重要的听，越听越难受，等到了众多家长围着老师咨询的时候，宋栩一对着宋瑶玑招了招手。

　　她给宋瑶玑请了半天假。
　　班主任很是疑惑，盯着眼前面容偏幼嫩的宋栩一：“现在时间这么紧，宋瑶玑有什么很紧急的事吗？”

　　有吗？宋栩一回眸看了一眼面对班主任眼神闪躲的宋瑶玑：“有。给她检查身体。”

　　宋瑶玑闻言震惊，在一脸茫然中被宋栩一拉走。
　　“检查什么身体？”经过校门口的时候问。

　　宋栩一感觉宋瑶玑的状态不太对，想问，但是脑子里反复过了好几遍那几个问句，问不出来。

　　最近学习有什么困难？
　　在学校是不是受委屈了？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些问题生疏而没有边界感。
　　太亲近了，越过了母女现有的界线，难以启齿。

　　宋栩一本身就是个很内向的人，并不擅长表达。

　　差不多到晚餐时间，于是宋栩一先把宋瑶玑带去吃了顿好的，然后慢慢悠悠地把人带到了之前宋瑶玑驻唱的酒吧。

　　“你以前唱歌的那些朋友呢？”宋栩一在吧台坐下，视线转了一圈，没看见河望寻。

　　时间还早，酒吧里还在打扫卫生，有工作人员过来，看见是宋瑶玑跟她打了招呼也没赶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宋瑶玑很久没到这里了，熟悉的地方，让她的心境更加低落：“还有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听你唱首歌。”宋栩一说。
　　宋瑶玑的表情空白一瞬间，更加茫然了。她甚至有些烦躁。

　　在她的记忆里，宋栩一从没支持过她唱歌。
　　不对，谈不上支持。

　　宋栩一总是忙东忙西，很少关心她的事。她似乎眼里并没有她，只在乎钱。
　　每次只会问，还有钱吗？差钱吗？
　　从没说过想听她唱歌。

　　从小，宋瑶玑就没有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也不和睦。祖母名存实亡，于是此前才会轻信陈舫旭给她介绍经纪公司。

　　她有一个明星梦。
　　但从来没人问过她的梦想。

　　可是今天，宋栩一一反常态：“唱歌不是你的梦想吗？”

　　宋瑶玑感到不可置信，欣喜而又狐疑的表情瞬间写满脸。
　　然后，在热爱和奇怪的期待下，宋瑶玑慢吞吞地走上了熟悉的舞台。

　　自从宋栩一出事，她再也没来过这里。
　　舞台还是和以前一样，陈设布置都没变，只是以前乐队的朋友不在了。
　　宋瑶玑没有伴奏，想了想，随机点了一首，拿着话筒开唱。

　　她的声线流畅，嗓音介于甜美和嘶哑中间，有爆发力，又透着空灵感。
　　转音充满未来感，演奏出一种特别的摇滚风格。

　　母女间的氛围很微妙，宋栩一偏头看宋瑶玑，有一瞬间感觉她真的感觉宋瑶玑又像时野又像自己。
　　她看过宋瑶玑的成绩单，没有班主任说的那么不堪，收心之后，总体呈上涨趋势。

　　就自己这个基因，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距离老师口中的理想成绩还差很多。

　　不过，一定要成为别人口中的三好学生吗？
　　宋栩一想着，双手撑住下巴，专心地听宋瑶玑唱歌。

　　许久都没开嗓，宋瑶玑有些停不下来，瞥了一眼宋栩一，想也没想接着唱。

　　这些曲子她早就烂熟于心。
　　她家庭亲情单薄，性格不好，没什么好朋友。

　　在无数无人陪伴的夜里，就是这些歌陪伴着她。
　　成千上百遍地听，好似这样就不会孤独。

　　宋瑶玑唱了一首又一首，曲风多变，嗓音在线，到最后宋栩一也慢慢地挪到舞台前面。

　　酒吧里的客人多起来，大家围着舞台倾听。

　　灯光打开，宋瑶玑还是穿着蓝白的校服，人多后，她将显眼的上衣脱下来，半扎在腰间。

　　素净的脸比之前的浓妆艳抹更吸引人，独特的嗓音很快就赢得了掌声。
　　宋栩一观察宋瑶玑，也观察舞台下的观众，她没忍住，也拿着手机录了一段。

　　有点想发给时野，克制地忍住了。

　　约莫一个多小时，宋瑶玑才从舞台下来。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呼吸紧促，脸蛋红扑扑的，整个人笼罩着兴奋的喜悦。

　　宋栩一忍不住心中微动，在大家的掌声中，她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很好听。我很喜欢。”宋栩一绞尽脑汁思考赞美词。
　　“……”宋瑶玑后退，“你最近…很奇怪。”

　　嘴上说奇怪，宋瑶玑看她的眼神变得陌生凉薄。
　　半晌，她煞有介事地问：“你是我妈吗？”

　　“呃……”宋栩一吃惊，宋瑶玑居然第一个察觉她异常的：“啊这……没有吧…”

　　宋栩一转身躲避，宋瑶玑乘胜追击。

　　她绕到宋栩一正前方，斩钉截铁：“有。很有。”

　　“……”掉马甲了。宋栩一扶额，她想了想干脆摆烂：“有就有吧。再奇怪我也是你妈。”

　　不过是来自不同时空的妈妈。

　　“你到底什么意思？”宋瑶玑恼怒，按住宋栩一的肩膀步步紧逼，直至把宋栩一按在卡座上。

　　父女两咄咄逼人的模样如出一辙，宋栩一好气又好笑，最后露出无奈的表情。

　　她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然后就彻底躺平了。
　　没什么好隐瞒的吧，至多被当作幻想症？

　　凭借着对宋瑶玑的信任，宋栩一干脆将一切合盘托出。
　　她死死盯着宋瑶玑的表情，企图在叙述的同时从对方的表情上，找出一点点情绪的蛛丝马迹。

　　两人窝在昏暗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盘水果和两杯苏打水。

　　水果吃完的时候，宋栩一的故事也讲完了，宋瑶玑拧着眉头，不知信了多少。
　　又紧张地喝了一口水，宋栩一有种等待审判的感觉。

　　她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情绪，即使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她还是期许着能得到人的支持和理解。
　　哪怕是很短暂的一瞬间。

　　如果这个人能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那就更好了。

　　事实上，宋瑶玑也不知所措。
　　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思考了那些怪诞离奇的穿越小说‘主人公马甲掉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这种奇怪的问题。

　　“所以……你现在是几岁？”这是宋瑶玑第一个问题。
　　”……“牛头不对马嘴，什么嘛，宋瑶玑一点震惊shock的表情都没有。宋栩一焉焉地回答：“22岁。”

　　22岁和17岁只差了5岁。
　　宋瑶玑掂量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思维差异。

　　如果三岁代表一个代沟，那么现在，假设宋栩一的话都是事实，也就是意味着妈妈和她之间的代沟活生生缩短了5.33个代沟，只剩下1.67个。

　　1.67个。
　　或许可以尝试交流。
　　宋瑶玑捏了一下拳头，身体逐渐靠近宋栩一，露出微笑：“太好了。”

　　太好了？
　　这是什么诡异的评价？

　　宋栩一感到难以置信，默默往后挪了一挪，感觉小孩子的思维真的不可理解。

　　“额……不过，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我还是你妈妈，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宋栩一强调。
　　“那当然。”宋瑶玑眼睛都在发亮。

　　舞台上这事有新的乐队上台表演，现场的气氛早已热过，掌声和欢愉飘进卡座。

　　吐露秘密的宋栩一和宋宋瑶玑好似一下子越过鸿沟，达成某种由秘密衍生出来的统一战线。

　　这也不算是坏事吧？宋栩一想起今天带宋瑶玑出来的目的，斟酌了语言后，问：“瑶玑，你有想过去学音乐吗？”

　　“音乐还需要学吗？你觉得我唱歌不好听？”随着话题的转移，宋栩一防备的模样再次展露。

　　空气里飘荡起冷漠对抗的分子，宋栩一瞬间有些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真的合宜。

　　但是，她还是提了出来：“什么都需要学习的吧。你唱歌好听，形象也很不错。我只是在想，既然你这么热爱音乐，也即将面临高考，为什么不干脆为了你的梦想而奋斗？”

　　“在我眼里，你完全是有这个潜力的。我知道你从小就爱唱歌，你也有天赋。每个有天赋的人都受到过上帝的祝福。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已经死过好几次了。死过之后，我发现生死之外，万物皆空这句话是对的。”

　　这样大段大段的表达自己的内心有些羞耻。

　　宋栩一红了脸，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坚持表达自己的内心：“瑶玑，我或许和以前不一样。但是，不管什么年龄段，你可以笃信的一点的是，妈妈永远是爱你的。我希望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永远是你的后盾。”这句宋栩一说的很小声，这种表达实在是太羞耻了。

　　可是表达自己有什么错呢？

　　她其实更想说，如果宋瑶玑经过系统的学习和深造很有前途成为厉害的音乐家。
　　但是在什么条件都不具备的当下说这个话显得不太真诚。

　　宋栩一可不想误会被画饼。

　　宋瑶玑咬住下唇，沉默着审视宋栩一。
　　她歪了歪脑袋，不让眼泪掉出来，用一种别扭滑稽的语气说：“宋栩一，原来你22岁的时候这么肉麻？”

　　“啊……是过于矫情了吗？对不起。”宋栩一第一次尝试表露心思，随着宋瑶玑的调侃，脸红如红玉。

　　不过，话说出来也好受许多。

　　她在卡座的沙发上蜷缩成一小团，小声喃喃：“不过，我是第一次做妈妈。如果我说的不对，或者做得不好，你别介意嘛……”

　　一瞬间眼泪扑扑簌簌，不过她才不肯承认：“谁在乎啊？我还不是第一次做人家女儿。搞笑。”

　　这句，她也是小声喃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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