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奈落

　　——/01/——

　　当初对我说了那种话的渡边修哉，现如今却和我一起站在熟悉的天台上，某个瞬间甚至能让人觉得回到了以前的时候。

　　并非是我的错觉，的确是渡边刻意而为，他似乎出于某种目的，试图让我们回到那时的状态。或许在他看来，他仍可以占据主导的地位。

　　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对周围的一切有了足够多的认知，比渡边更加具有意义的存在我也见到了，他早就失去了继续用来观察的价值。

　　比起仍将我视作他记忆里的那个我——被他堂而皇之地宣布是“笨蛋”的我，其实他自己才更像是自认为聪明的笨蛋。

　　我忽然有些可惜，他和我分享了那么多小发明，我却没有和他玩过侦探游戏，不然这种时候我就可以告诉他我已经是胜利者，他的犯罪过程甚至思路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他再不具备任何继续参与游戏的价值。

　　等待他的，只有宿命般的终结。只有如期而至的结局。

　　但在这个结局到来之前，发生了一个惊人的转折。肉眼可见犯罪动机逐日增加的北原美月，在同我分享了自己打算利用化学药品杀人的想法之后，在某一日突然失去了音讯。

　　但我知道在失踪前的那一个晚上，除我之外她还去见了一个人。一个我们都十分熟悉的人——渡边修哉。

　　与渡边来往之后，北原美月从渡边身上获得了某种可以被称之为“勇气”的东西，这实际上是一种早已被扭曲的冲动，只不过北原美月并不具备分辨其中的区别。于是她将更多的感情放在了渡边的身上，试图以此来增加自己的决心。

　　但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想要“惩戒”她一直以来便十分厌恶的维特老师时，她的生命忽然终结了。

　　杀死她的人是渡边修哉。

　　这是渡边修哉被捕之后才公布的信息。他最终还是接受了惩罚，但不是因为杀害了爱美，而是因为放置炸弹并进行引爆。

　　引爆炸弹的时候，他已经年满十四周岁了，所以被送去了家庭裁判所。而北原美月的尸体也在那几天被发现，她死在了他引爆炸弹的前一天晚上——是被他杀死的。

　　这件事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一时间在社会上的关注度甚至超过了“露娜希事件”。媒体争先恐后对此案进行报道，各式各样的标题都能被想出来吸引人们的关注。

　　班上的同学也在热烈地讨论这件事，他们对渡边修哉的行为进行一番指责之后，往往会补上一句：“我早就知道他绝对会做出更恐怖的事情。”

　　人人都是先知，人人都知道渡边会再次犯下罪行。

　　但所有人，都只会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发出声音。如果——我是假设这样一种可能，有某种方法，能够在人们产生犯罪的意图时便检测到犯罪冲动，并对其进行约束控制——就像我愈发明显的直觉一样，犯罪率一定会因此降低吧。

　　连带着还能避免许多因犯罪事件产生的、不必要的伤亡。

　　意识到自己产生这种想法之后，理智却并未提醒我异想天开，反而有种隐隐的肯定感，让我觉得这样的想法，或许在某一天真的能成为现实。

　　说回到渡边，在计划引爆自己安置的炸/弹之前，他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遗书”，在遗书中他提到自己在参加主题为“生命”的作文大赛时，引用了《罪与罚》中的一句话，“被选中的非凡人物为了新世界的成长，拥有僭越现行社会规范的权利。”（注1）

　　我并不觉得渡边是将自己代入了“非凡人物”，他只是想宣告自己的与众不同，用这种方式增大自己被报道的可能性。他的想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好理解，因为这样的话，他的母亲，或许就有更多的机会可以看到他了。

　　在我见到渡边的时候，他已经成长为一种极其扭曲的、无法进行修正的姿态。

　　好在他的母亲也不必再为自己当初离开年幼的儿子，抛下他导致他在父亲和继母的忽视与驱逐下独自生长，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而感到悲哀。因为她已经不可能再具备思考的能力。

　　森口老师，时隔半年才重新出现的森口老师，她把渡边原本安装在学校礼堂的炸/弹，转移到了渡边的生母——八坂教授的办公室。在渡边充满期待地按下炸/弹的按钮，想要与大家同归于尽来博得被母亲看见的机会的瞬间，他便成为了杀死亲生母亲的凶手。

　　而在我并未关注的地方，另一少年犯B，也就是下村直树，也因陷入了精神失常的状态而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这都是在警方调查结束之后，被整理出来进行公布，又被铺天盖地进行报告的信息。

　　至此，森口老师的复仇，才算是真正结束。

　　——/02/——

　　“真是一场畅快的复仇啊。”

　　一层层的铺垫，一点点的引导，似乎只是作为导火索出现的森口老师，实际上一直都在掌控着局面的发展。

　　或许有人会这样评价森口老师的所作所为，但无论是站在任何一方的角度，其实都无法轻松地接受“畅快”这样的评价。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已经酿成的悲剧，并不会因为加害者受到惩罚而回溯到最开始的时间。

　　死去的人无法复生，活着的人无法释怀。就算渡边接受了惩罚被关起来，森口老师也不可能忘记失去女儿的悲痛。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在为渡边开脱，也没有要劝告任何人“以德报怨”“宽恕他人”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原本就可以预料到会发生的事情，却因为没法证明，因无法阻止而导致有不必要的伤亡出现，难道不是一种极其悲哀的现状吗？

　　在这个时候，于我的脑海中诞生的想法清晰无比——我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

　　但同时我也清楚，现如今的我，并不具备达成这种愿望的能力。

　　合适的才能应当用在合适的地方，我想起当初鸣瓢秋人对我说过的话。他那时候没对我说如果用在了不合适的地方会怎样，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就像渡边修哉，像北原美月，像森口老师一样。

　　只是一瞬间，杀意便会将“人”变得不再是“人”。

　　——/03/——

　　我又转学了。

　　因为这一系列的变故，学校的名声一落千丈，社会上各种质疑的声音不仅让校方极为难堪，家长们同样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

　　妈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让我在这样一所负面意义上的“不普通”的学校继续上学，这一点也不符合她的“普通”论调。因此，渡边一被逮捕，她便来学校为我办理了转学手续。

　　我从小镇的学校转去了城里，去新学校报到之前妈妈特意嘱咐我不要多提自己原本的学校，就算有人问起也要说自己和A、B没有任何关联。她总是把我当做以前那样，认为我现如今也还是那个会被欺负却又不敢开口告诉任何人的内向小朋友。

　　她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也和其他的任意一个普通人一样，只能看到她想要看到的东西。

　　我没有和她争辩，更没有争辩的必要，频繁更换学校其实对成长并不有利。但妈妈想要看到的只是我在“普通”的学校“普通”地学习与生活。

　　因此，在我听话地接受了她辛苦为我安排好的新学校之后，她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我本以为，更换新的环境，又需要耗费许多精力来重新调整规划自己的社交关系。但这一次转学让我发现自己融入环境的时间明显缩短、融入人群的难度也降低了许多。

　　这是好事。

　　稍微有些遗憾的是搬家时走得太快，没能在蛋糕店附近等到鸣瓢秋人，和他见面的两次我都没有向他讨要联系方式，他也没有任何要主动给我的意图。

　　但我相信，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我们注定会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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