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

　　场外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

　　乌恩特木尔从他前面的主帐里走出来，说道：“恩人这么急着走干什么？”

　　“不然留在这干什么，赌场才是人生的归宿啊。”

　　乌恩特木尔拦住他的去路，说道：“那不如先跟我来赌一场，让恩人先热热身。”

　　“热身？”白满川挑了挑眉。

　　“跟我打一场！”乌恩特木尔说道：“你要是输了我送你一匹好马。”

　　白满川笑道：“你们一家子是不是都喜欢跟别人打架啊，这多没劲儿，不如跟我一起去喀斯的赌场玩玩猜字花儿。”

　　乌恩特木尔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白满川看了他一眼，眼前人确实比他魁梧不少，高而挺的鼻梁，黝黑的皮肤，深邃的眼眶，是个典型的北夷人。

　　但他实在是不想欺负他。

　　可盘子既然已经摆起来，就非赌不可了。

　　他叉着腰无奈地撇了个头：“说吧，我要是赢了，给什么东西？”

　　乌恩特木尔看了看不远处的卓灵玛依，说道：“你要是能赢我，我包你以后所有的赌钱。”

　　白满川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我乌恩从来不说大话。”

　　白满川奸笑一声，应了他的下战书。

　　于是，这场赌事十分具有悬念地在广场上展开，又十分没有悬念地草草结束。

　　整个结束过程之迅速，比恭琴去找青青麻烦那天还要快。

　　周周只记得乌恩特木尔在第三次被单手撂倒之后，拿出刀朝着白满川跳砍过去，就在要碰到白仙人的瞬间，被一阵巨大的白光反弹到地上。

　　全程白满川以神仙的身份完美地压制了乌恩，还只用了一只手。

　　周周没忍住在旁边鼓掌，赞叹地摇头：“无赖！实在是太无赖了！”

　　乌恩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说：“看来易阿度嫁给你不会受欺负了。”

　　“什么？！”白满川吓得眼睛大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什么嫁给我？”

　　“恭喜啊，白剑客！”周周笑道：“抱得美人归。”

　　杜冼星在一旁默不作声，脸上没有表情。

　　卓灵玛依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欣喜，白满川顿时感觉自己惹上了大祸，他从未考虑过成亲这件事情，在蓬莱的时候也好，北夷这会儿也罢。

　　他没想过，也不想和别人搭伙过日子。

　　即便是有道友曾经问起他“为什么要修仙？”这种直击灵魂的话题时，他也只是慵懒地把身子靠在一棵云松的枝上，轻描淡写地回了两个字：

　　自由。

　　而成亲这种事，其实就是把两个自由的灵魂捆绑在一起。

　　这种有违白满川所坚守的“正道”一事，他是绝不会让它发生的。

　　“你刚才没说让我娶卓姑娘吧？你们这是骗婚啊！”白满川说得义正严辞。

　　“恩人是觉得易阿度配不上你？”乌恩皱眉。

　　“我哪是这个意思啊！”白满川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们凡人啊，什么事儿都爱多想。”

　　卓灵玛依脸上的欣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就像是一条渐渐干涸的澎湃河流，初时汹涌而起，终时无声无息。

　　“乌恩大哥，这是你没有讲清楚。”卓灵玛依说道。

　　乌恩特木尔有些生气：“这是北夷的传统，他一个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的人会不知道？”

　　卓灵玛依不知道说什么了。

　　白满川看了下在场的诸位，拱手，说了一声：“你们自己的家事我就不掺合了，先走一步。”

　　众人看着白满川掐了诀隐遁在风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卓灵玛依紧抿着唇，转过身回了白满川刚才睡的帐篷里，一袭红衣显得有些落寞。

　　林赏在一旁也没有说话，脸上有些释然，估计是庆幸卓灵玛依没能当上自己的后妈。

　　周周见大家都很沉默，她其实很想跟杜冼星讨论下这个事，但目前这个情况不太合适。

　　以周周的逻辑，她是完全没想到最后事情竟然发展成了这样。难道不应该是白满川醒来时，发现床边守着一个黄花大闺女卓灵玛依，于是心生感动，决定私定终身以身相许么？

　　后来一想，好像救人的是白满川，而他受伤也是因为卓灵玛依的缘故。

　　本质上，这姑娘算是他的扫把星。

　　历来也没有哪个男人最后喜欢上扫把星的，因为喜欢扫把星的最后都被克死了…

　　这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而乌恩口中的那个传统，周周是知道一些的。前些日子她看到部落里有两个男人在比武，杜冼星正好在旁边给她，就给她解释了，那是北夷娶老婆前必经的一件事。

　　这里的人普遍认为只有身体强壮的男性才有资格和女人传宗接代，以此来淘汰那些身体瘦弱的。导致到现在，这里的人看起来都很强壮，且一代比一代强壮。

　　他们管这项比武叫做“定妻”。

　　定妻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赢的那一方其实并不一定要娶那个女人，他们也有可能只是纯粹心血来潮，觉得天气比较凉快，适合运动，想打个架。

　　但在定妻的仪式里，那个被胜者抛弃的女人，地位就会变得很尴尬。

　　赢了的男人看不上，输了的又不能娶。而被抛弃的下场就是被大家看不起，被大家看不起的下场就只能是孤独终老。

　　很多北夷女人会因为自己嫁人而感到非常自豪。因为那个娶她的男人，是从别的男人手里把她抢过来的。

　　不过被抛弃的女人在北夷历史上其实很少，大部分决定来求亲的男人都非常有实力，就算本身没有实力，抢妻的另外一个人也是真的有娶妻的想法。

　　像卓灵玛依这种情况，比较罕见。

　　而且这么一想，好像是她哥太自信了，觉得自己的妹妹天下的男人应该都想娶。毕竟又漂亮，又善良，还有一头能抵挡千军万马的巨狼做嫁妆。

　　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谁都不想要，一心只想要自由的白满川。

　　周周觉得按照卓灵玛依的这个脾气就算不给白满川两鞭子，也应该骂他几句，什么都不做反而进帐篷生闷气，一点都不像她的脾气。

　　果不其然，卓灵玛依拿着鞭子，骑着一匹马迎着晚霞出门了。

　　周周只猜对了一半，她的确是找白满川去了，但不是因为成亲这个事。

　　卓灵玛依在沙海心城的赌馆里找到了他。

　　彼时俊逸灵秀，在众人中格外出尘的白满川拿着手里的铜板，在跟大家一起吆喝：“十三，十三，孔雀，孔雀！”

　　“开！二十一，金鱼！”庄家的声音格外清楚。

　　白满川和大家一样，听到庄家开庄没中，垂头丧气地唉了一声，微微抬起头时，看到站在门口的卓灵玛依。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刚才的事情还是要说清楚比较好，不然良心多少有些过不去。

　　白满川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出来，喊了她一声。

　　“卓姑娘。”

　　卓灵玛依没有说话。

　　白满川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你这是非得让我娶你啊？”

　　“不是。”卓灵玛依莞尔一笑：“我其实不介意刚才的事。”

　　“卓姑娘还是比你那哥哥开明。”白满川轻笑道：“我一介游仙，平时散漫惯了，静不下来。卓姑娘这等姿色又何必看上我这种人呢？你根本不愁嫁。”

　　别的人我看不上。

　　这句话卓灵玛依没有说出来，说的是：“我来是想问清楚，倘若鬼狼公主带着鬼狼王宫回来，能让整个北夷重新繁荣，子民安乐吗？”

　　白满川想了想，点点头，说：“其实也不是我说的，是那石板记载的。只要鬼狼王宫重新回到地面，整个北夷会完全变样子。具体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但总会比现在要好。”

　　卓灵玛依问他：“假如我真是鬼狼公主，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王宫重现？”

　　“去恩和山吧，孩子。”回答她的不是白满川，而是一个坐在赌馆旁边的老人，卓灵玛依不知道这个老人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的声音苍老，却透露着一种威严：

　　“假如你真是鬼狼宗亲的血脉，就能通过恩和山的‘鬼狼试’，最后在恩和山顶的祭台前，和狼王共为一体，唤醒体内的鬼狼血脉。”

　　卓灵玛依问他：“你是谁？我怎么从来也没在沙海心城见过你。”

　　“我是谁不重要，孩子。”那老人慈眉善目，笑道：“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你有一颗纯净而善良的心，它会让整个北夷重新焕发生机。”

　　“现在的北夷其实也不差啊。”白满川揶揄道。

　　老人摇了摇头：“你们只看到了表象，现在的北夷王听信耶拉炼制长生不老药的鬼话，打算用成千上万条人命来制造一种法术，整个北夷王城搞得人心惶惶。”老人的眼睛睁开，说道：“那法术一旦炼成，北夷将成为一片滋生腐臭的沼泽。”

　　卓灵玛依皱眉，问他：“那我该怎么做？”

　　老人从旁边站了起来，说道：

　　“恩和山是凡间的极点，没有凡间的路可以到那儿。除了觉醒的鬼狼宗亲一族，只有仙人才能带你去恩和山的山口。”

　　卓灵玛依看向白满川。

　　白满川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带你去是可以的。”

　　那老人摇了摇头：“恩和山仙气充盈，你必须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否则以凡人之躯承受不了那么强大的气泽。”

　　“有没有其他办法？”白满川问他：“比如我给她一些仙气，让她自己去。”

　　老人摇了摇头，颤颤巍巍地走到卓灵玛依的面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孩子，愿白驼神保佑你。”

　　风沙掠过沙海心城狭窄的街道，那个老人慢悠悠地跟着风吹走的方向离开。

　　卓灵玛依看着白满川极不情愿地样子，说：“你陪我去一趟，等鬼狼王宫重现，底下的宝藏我一分都不要，全部给你。”

　　白满川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悠悠吐出两个字：“麻烦。”

　　有白色雾气氤氲，赌馆门口颀长的靛蓝身影和红衣女子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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