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婚事

　　流言起得很快，近些日子，京中闲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忽然添了一笔新鲜热闹的。

　　又是听说晋阳侯曾经亲赴岭南陆家为赵四姑娘求过药。又有人说近一年内总能看到晋阳侯出入赵四姑娘惯常听书的那个茶楼。又是说晋阳侯亲自写了荐帖，荐了赵四姑娘的亲弟弟去了魏山书院读书……桩桩件件传得绘声绘色，仿若亲眼所见。

　　原本大家还被赵家与晋阳侯府的婚事弄得云里雾里的:

　　自从去岁上元节里裴侯爷在御案上写下“赵”字之后，不作他想，所有人都认定是赵清玥了。至于赵嬛澈？那都离开京城多少年了，京中暂时查无此人！谁也不会联想到她的头上去。

　　自那之后，茶话筵席节日聚会里，总会有好事者私下问赵家打听，赵家被问烦了也便含蓄点地承认了。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忽然又传出晋阳侯与赵三姑娘定亲的消息。有那些脑子活的，眼珠子轱辘一转便明白过来:

　　感情当初那个赵是赵嬛澈不是赵清玥呀！感情是这赵四姑娘自作多情，自己将脸面贴上去的？

　　一时间各种传闻甚嚣尘上，当然，不管怎样传，左不过是对女人更抱恶意，古来如此。

　　哪里知道今日，事情又有了翻转迹象，原来竟然还有这些隐情在里头！

　　如今，再看这事怎么看都是裴侯爷先去招惹人家姑娘的！若说这晋阳侯真对四姑娘无意，却又为何待她这般殷勤？

　　那陆家的药是那么容易取来的吗？那魏山书院是那么好进的吗？天下那么多茶楼不去，偏偏去四姑娘听书的七宝茶楼？

　　现在看来竟原来是这晋阳侯三心两意，攀龙附凤，如今又败坏了人家四姑娘的名声？

　　又一次茶话聚会，有人私下询问赵清玥有无此事，赵清玥只叹息一声：“前事莫提，想来侯爷也是无意之举吧。”再看这姑娘面罩愁容，盈盈泪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不能叫人不动恻隐之心。由此，便更加坐实了晋阳侯的恶名。

　　渐渐的便有好事者将裴侯爷从前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历史给扒出来，竟传说，他在岭南时曾灭仇家满门，将人剥皮揎草，暴尸荒野！手段残忍骇人听闻，叫人发指。可不是就是一副锦绣皮囊黑心肝！

　　是以，

　　这几日里，裴胤出行坐卧，统共听过不下百次的背后暗骂。

　　有骂他负心薄幸的。

　　有骂他黑心恶肠的。

　　有骂他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

　　有骂他攀龙附凤不要脸面的。

　　甚至于他随便在外头吃碗面都能觉察来自四面八方的敌视目光，一个个恨不能亲唾其面。

　　最后，连宫里那位都惊动了，早朝之后还将他留下来单独问了话……

　　当然，正专心在家里“带孩子”的某位赵姑娘也没能幸免，东一句西一句的也听了几耳朵。

　　她盘坐在炕上，点着萧珉的小鼻子，嘀咕道：“看来，当初砚砚说的没错呀，这晋阳侯果然表里不一，是个城府极深的，甚有枭佞之相呀。”

　　珉儿趴在她的腿上，嗦着手指，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将她盯着：“吃奶。”

　　赵嬛澈虎着脸吓唬他：“不许吃奶。”

　　这几天珉儿已经跟她熟了些，也不怎么怕她了，又将拳头啃着：“要吃奶。”

　　赵嬛澈将他那口水模糊的小拳头拽出来：“不许啃拳头，不许嗦手指。”

　　珉儿委屈低头。

　　赵嬛澈摸着他的大脑袋，又开始嘀咕：“可是我还欠他一个手镯呢？唉，怎么才能问他要到退婚书呢？现在这些流言传的沸沸扬扬的，我可也是深陷其中呢。可怎么做才能将我摘出去呢？”

　　萧珉瘪着嘴，又仰头看她，抽着小鼻子道：“要姨姨。”

　　赵嬛澈捏了一下他白生生的脸蛋，继续自言自语：“你说我这是不是就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都怪那晋阳侯，如果不是他当初想要攀附我们王府，哪里会有今天这些事呀？对不对？”

　　萧珉抓着她的手指，不屈不挠道：“要姨姨。”

　　赵嬛澈叹了口气，终于理会他了：“你乖乖地将早饭吃完，我就带你去找红珠玩。”

　　萧珉撅着小嘴，泪眼汪汪地看着炕上小几。几上正摆着一碗燕窝鸡肉羹，两碟小菜，并几块易克化的点心。

　　看了半晌，终于还是苦大仇深地拿勺子去挖那肉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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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胤。

　　此刻正在京郊私园的跑马场内跑马，忽然便感觉耳后根越来越热，总觉得有人在背后骂他，想想也是了，他最近声名狼藉，骂他的人排在一起能绕城三圈。

　　日上中天，渐渐有些热，身上也出了些汗。

　　于是，只跑了几圈，裴胤便驻马，翻身而下，然后将马牵至场边棚内，叫它休息一会儿，吃点草料。

　　立时，有一边侍候的丫鬟奉上盥盆，巾帕与茶水。

　　裴胤随便洗了手，擦干，然后才接过热茶，饮了几口。

　　今日的裴侯爷穿的一身黑色骑马装，显出宽肩劲腰，一派英姿勃然的模样。叫常年伺候在园子中没啥见识的两个丫鬟看红了脸。

　　立在一边的裴九溜着眼睛将那两个小丫鬟瞧了半晌，然后一人踢了一下后脚跟，将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打发下去了。

　　他上前来，看着棚内正低头嚼着草料的黑马，咂舌：“主子，虎纹背，就这么几天您就给驯得这么乖觉了？”

　　他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自从裴四将虎纹背运进京城也才十来天而已。

　　他尚且还记得赵嬛澈说过，她那小黑可是用了一个半月才勉强驯服的呢。

　　裴胤回首看了看正低头吃草的黑马，心情颇佳，于是淡笑道：“驯好了，留给那丫头玩吧。”

　　裴九伸出爪子想要摸摸那传说中的神驹：“虎纹背，龙翼骨，果然是千里良驹的品相。我记得第一次见的时候它还狂得很呢，四肢蹄子乱踢乱蹬，简直想把天给踹下来，啧啧，现在乖得跟孙子似的……”

　　然而，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刚刚一碰上马背上的毛，那“乖得跟孙子似的”黑马忽然暴起，打着响鼻尥蹶子，瞬间恢复了才见时的暴烈的模样。

　　——虎纹背骄傲的很，即便驯服了也是认主的，旁人想摸毛，门都没有！

　　幸而，裴九反应还算灵敏，顺势往边上一闪，才逃过被踹断腿的命运。

　　裴胤见状，屈指入口，打了个呼哨，原本暴怒的虎纹背瞬间又乖成它的“孙子模样”，镇静地垂下头来吃草了。

　　裴九差点被踹，心中颇委屈，转头就是哭丧脸，对他主子一通抱怨：“不是我说，主子，您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驯马呢？”

　　“要不然你家主子应该在哪里？”裴侯爷反问一句，然后上前，从石槽里亲自抓了一把草料喂马。

　　裴九跳脚：“您都没听外头现在都将您骂成什么样了？我如今都不敢出门！就怕走在大街上有人朝我吐口水。”

　　见他家主子不理会，裴九直接跳到他面前来，手舞足蹈道：“那赵四姑娘原本就美誉在外，拥护者可不少呢！平日里眼红嫉妒咱们的也不在少数！现在这些人都可劲儿地落井下石，编排我们呢。主子您倒是出去说句话呀。”

　　“怎么说？”裴胤侧首问他。

　　裴九激动地将袖子一撸，状似要去打架：“既然他们这么编排我们，咱就去与他们对质呀，看看到底是谁有理！”

　　裴胤淡笑道：“对方一个弱女子，我一个大男人，我与她去对质？即便是有理，传出去也是我咄咄逼人，欺负人家弱女子，这样你主子的名声就很好吗？便是你主子现在登台自辩，面上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赵家这是要逼着你主子吃下这个暗亏，好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那……怎么办呀？”裴九满目呆滞，喃喃自语，“为了全她赵四姑娘的名声，我们就得闷头认了这个亏吗？”

　　裴胤看着他，半晌，笑得邪气：“你主子是这种好人吗？”

　　裴九赶紧缩脖摇头，不是！他家主子是好人，天下就没有恶人了。

　　裴胤抬头看看天色，忽然问：“定国公寿诞还有几日？”

　　“啊？”裴九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张大了嘴，不知为何话题忽然跑偏到这上头来。

　　倒是一直将自己伪装成柱子，半天没吭声的管家李荔从暗处走出来，垂首侍立，恭敬道：“还有十日。”

　　裴胤点点头，然后又问：“叫准备的贺礼都准备好了吗？”

　　李荔道：“都准备好了，礼单已经呈上您的书桌，等您过目。”

　　“不必了，你酌情准备就行了，”裴胤挥挥手手，然后沉吟道，“只是还差一样，倒确实需要我亲自准备了。”

　　他缓缓点头：“看来，也是时候再走一趟岭南了。”

　　说着，裴胤伸手摸摸马脖子，微笑着同它低声商量道：“这一趟就劳烦你陪我走了。都说你千里神驹，可日夜不歇。十日，足够来回一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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