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婚事

　　事实证明，这虎纹背确实是神驹，只用了八日，便来回岭南一趟了。裴侯爷是第八日的傍晚回府的，风尘仆仆的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便又急急出去了。

　　是日夜里，赵嬛澈费了许多功夫才将小祖宗萧珉哄睡着，然后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透透气。

　　她的院子里有一汪不大不小的池子，本来已经荒废了，自赵嬛澈重新回来住之后，便叫人栽了些藕节进去，如今还看不出发芽的模样，想来等到夏天的时候大约就会长出碧绿的荷叶和粉嫩的荷花了。

　　池子里也下了些鱼苗，赵嬛澈偶尔会带萧珉来这池边喂鱼。

　　只是现下是夜里，赵嬛澈往里撒了许多饵也不见有鱼儿来争食

　　她悻悻地住手，然后走到池边一棵梧桐树下，找了个石凳坐了。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点雨，此时，有风吹过，摇动枝叶，簌簌落下些水滴，落进脖颈中，凉飕飕的。

　　赵嬛澈打了个寒颤，然后伸手接住了点残雨在手里。

　　出神了许久，又叹息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只琥珀吊坠。

　　琥珀刚刚被萧珉看见了，一把抓去，放嘴里就是咬，咬得口水滴答的。

　　虽然之前已经擦干净了，但是赵姑娘现在不由得又拿起帕子仔细擦拭起来。

　　擦了一会儿，她将琥珀举起，借着树下风灯瞧着里头的蜜蜂，又是恍然出神。

　　过了许久，回神，忽觉得心头空落落的，这才觉察自己在京城中逗留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开始想家了。

　　她暗道等祖父寿宴过了……

　　唉！等寿宴过了，也不能走！

　　那边还有个婚事没牵扯清楚呢，而且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牵扯不清。

　　赵嬛澈泄气，一时又是心烦意燥。

　　就在这时。

　　忽然听到有人喊她：“赵姑娘。”

　　赵嬛澈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四下望去，恍惚见到院墙上正坐着一个人。

　　她警惕地低喝一声：“是谁？”

　　那人从墙头一跃而下，往前走了两步，将自己置于灯火之中，因害怕这姑娘又认不出他了，干脆直接报上姓名：“裴胤。”

　　赵嬛澈正恼这人呢，这人就自己撞上来了。

　　她垂首一边小心地将琥珀放入袖中，一边语气生硬道：“侯爷半夜翻墙越户的却是在做什么？不知道京城禁止夜游吗？当心我告官拿你。”

　　裴胤目光不动声色地追随着那只藏蜂琥珀，直到它消失在赵姑娘的袖口内，然后才淡淡地反问一句：“你要告官拿我？”

　　赵嬛澈瞪他：“听说侯爷也曾执掌京中武卫，如今这是知法犯法吗？”

　　“知法犯法？”裴胤又反问，然后点点头，“是了，你这么说，我忽然想起一事来，上月月初，曾有一女子半夜来翻我墙头，未能成，便逃了。我府中护卫跟踪了去，发现她好像消失在定国公府附近。”

　　裴侯爷看着赵姑娘的眼睛笑吟吟道：“我怕她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恐于国公府不利，本想报官的，最近又给忙忘了。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去报个官呢？”

　　“女子？”赵嬛澈正要嗤笑，一个女子能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他要告，就告呗，关她什么事。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上月初，不就是她才回京那会儿吗？翻了裴侯爷墙头的……不就是她那表姐萧承砚吗！那姑娘自做主张，打前站去帮赵姑娘看看她那“未婚夫婿”长得什么样……

　　“呵呵，”赵嬛澈变脸迅速，挤了挤便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来，对裴侯爷道，“这点小事，告什么官呀？真是的，也不嫌累的慌。”

　　她可不能让裴胤真去告了萧承砚！

　　这京城的宵禁还是当年大舅舅循例前朝定下的，如今萧承砚可不也是知法犯法吗？要叫大舅舅知道她们才回京就惹是生非，这顿罚是肯定跑不掉的。

　　裴胤严肃道：“可是本朝禁止夜游，翻墙越户更不能容忍，裴某必须奉公守法！还是去报官备案一下，裴某才能心安。”

　　说着转身，似真的要去报官。

　　“别，别，”赵姑娘赶紧上前，一把拖住他的胳膊，陪着笑脸，“不值当，不值当为了这点小事跑一趟，你又没什么损失对吧？”

　　裴胤回首看她，良久，才缓缓开口：“那裴某这一回半夜翻墙……”

　　赵嬛澈豪迈地一挥手，大义凛然道：“没关系，我不在乎，你随便翻！大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吗？你也太小看我了！”

　　裴胤严肃地点点头：“那好吧。”

　　赵嬛澈仰头，将他瞅了半晌，见他不似骗人，这才撒手，回退一步，借着院中灯火，又上上下下将这位侯爷打量了一通，然后正色道：“侯爷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见问，裴胤终于笑了，笑容清澈，眉眼微弯的模样竟然有些少年意气。赵嬛澈将他的笑容看着，忽然心头一跳，那一瞬的神态直叫她觉得仿若有些熟悉。

　　裴胤未查，只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眼睛，神神秘秘道：“我送你个礼物。”

　　还未等赵嬛澈诧异，他忽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抓出一只雀鸟来，只有半个巴掌大，五彩羽，嫩红喙。额心一团红羽，形似山茱萸。方才在袖中还听不到它的鸣声，现在正在他掌中蹦蹦跳跳，声音细细的，可爱的紧。

　　赵嬛澈惊喜道：“这是茱萸鸟？”

　　茱萸鸟只得南岭深山茂林中才有，因其额心团羽似茱萸而得名。传说这鸟可入药，亦可做药膳，可强筋健骨，延益年寿，价比黄金，是难得珍禽，甚至在前朝一度曾成为贡品。

　　只是这鸟极亲人类，轻易便能捕捉，如今南岭的茱萸鸟已经捕杀了大半，在本朝已经是很难得见了。

　　赵嬛澈垂涎已久，一直想要一只来着。

　　——当然，不是为了吃的。只是曾有人告诉她，这鸟儿非常黏人，又漂亮，声音又好听，是十分可爱的，赵嬛澈好奇了许多年，可惜一直未能得见。

　　裴胤见她果然喜欢，便将掌心里的小东西往她面前一递：“我前几日去了一趟岭南，偶尔得了这只茱萸雀，送给你了。”

　　赵嬛澈本高兴要伸手接，忽又警惕地望着他：“你干嘛不送别人，单单送我？我跟你很熟吗？”

　　裴胤眉梢一挑：“谁说单单送你了？你也太自信了。我从岭南回来带了许多特产，京中熟人都会送。这小东西，我瞧着怕是只有女子才会喜欢，这才送你的。”

　　赵嬛澈又皱眉：“既是送礼，为何不白天里叫人递上帖子，从前门送入，却要半夜翻墙来送？”

　　裴胤睁眼说瞎话：“方才有事要办，路过这里，想起这东西带在身上，就顺便送你了，省得叫人再跑一趟，麻烦。”

　　赵嬛澈气得瞪眼睛：“这半夜的，你有什么事要办，能路过这里？再说，你出门还随身揣着这东西，你打量我傻呢？”

　　“那没办法，谁叫它实在太黏人了，一定要跟着，”裴胤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抚着茱萸雀的背，然后抬头问赵嬛澈，“你要不要？不要我带走了。”

　　赵嬛澈皱眉将那小鸟瞅着，虽然心中不舍，但是又实在不想与这晋阳侯再有什么牵扯，于是强迫自己扭头不看：“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裴胤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不要，那我回去了，”说着转身，他抬头看看天色，喃喃道，“只是，现在回去有点早了，还是去报个案吧，放着那么个穷凶极恶的女匪在国公府附近实在叫我于心难安。”

　　远方，某个“穷凶极恶”的萧女匪接二连三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赵嬛澈简直要哭了，冲他的背影吼道：“要，要，我要还不成吗？”

　　裴胤笑吟吟地回首，将手一伸。

　　赵嬛澈上前两步，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鸟捧过去。

　　才一捧到掌心里，那小东西就用它那尖尖细细的喙啄她的手心，然后站在她掌中又蹦又跳，憨态可掬的模样实在可爱的紧，赵嬛澈也是喜欢的不得了，不由喃喃道：“竟真的比舅母养的猫还黏人。”

　　说着，她将衣袖掀开一点，果然便见这小东西扎头就往她袖子里钻，逗得这姑娘眉开眼笑。

　　一会儿又将它捉出来，她伸出一根手指来，便见这鸟儿开始绕着手指转圈。

　　赵嬛澈安静地笑道：“有人说这茱萸雀喜欢转圈，只要伸出一根手指来，它就能围绕着飞半天，果然是这样。”

　　裴侯爷离得近了些，原本正淡笑着看她逗弄茱萸鸟，闻言，他抬眸，看向她的眼睛，忽幽幽开口，问道：“是谁说的？”

　　赵嬛澈一愣，然后抬头看他，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裴胤气结：“我才送了你礼物！”

　　哦，对！赵嬛澈又低头看茱萸雀，这小东西还是人家送的呢。

　　拿人家的手短，再冲人家发火好像是不太对，于是这姑娘沉默了。

　　过了许久，就在裴胤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赵姑娘忽然淡淡地开口：“是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说完，她不客气地撵客：“礼物我已经收到了，放心，不会白拿你的，我会回礼的。夜已经深了，侯爷你回吧，我也要就寝了。”

　　话音一落，她转身就往小楼走去。

　　“赵姑娘，”裴胤忽然又唤住她。

　　赵嬛澈回首，就见他站在树下，神色安静地将她望着，却不说话。

　　赵嬛澈问：“你还有什么事？”

　　裴胤这才弯了一下唇，轻声道：“我没有喜欢过你几四妹妹，那药也不是为她去求的。”

　　赵嬛澈蹙眉，本想说“关我什么事”，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冲出一句：“不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我啊？”

　　裴胤负手，但笑不语，树下灯笼随风摇晃，明明灭灭地在他如玉的面上映了些暧昧的红，显出几分温柔的气韵来。

　　他说：“明日，你就知道了。”

　　说完，转身走了。

　　赵嬛澈站在小楼前的台阶上，久久未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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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胤出了萧王府的时候，他那无所不在的护卫裴九忽然冒头，跟在他身后咂舌：“我说呢，主子，你才回府都等不及换身衣服便急急出门了，原来竟又是来会这赵姑娘。”

　　裴胤不回头，不理他，只淡淡吩咐一句：“将我从岭南带回来的特产打包一些，给那些平日里与我们有来往的府上都送去。”

　　裴九愣了愣，不明白，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忽然想到要给人送礼了！主子从来也不是这般逢迎世故之人，从前也没见他从岭南回来还特意带特产送人的呀。

　　裴九问：“都送哪些呀？都送给哪家呀？”

　　裴胤不悦道：“自己看着办，这点小事都要问我吗？”

　　说完，拂袖离去，剩下裴九站在原地挠了半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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