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之夜

　　“谢谢。”她认真地说，“要不是阿曜你，我和孙河免不了会起冲突，要是再把村民们引过来就麻烦了。”

　　对于这番感谢，阿曜抬眉表示欣然接受，又问：“你为什么跟踪孙河？”

　　“我想在村子里四处看看，顺便收集点情报。”她实话实说。

　　阿曜追问：“那你有什么发现吗？”

　　她摇头。

　　阿曜似乎并不相信：“林可，我们已经是盟友了，可不能互相隐瞒哦。”

　　“真的没有呀。”她回答，突然想到了心头最大的那个疑问，便转移了话题，“村里人是不是在找什么人呀？见他们连夜四处敲门询问，我倒是更在意这个。”

　　“可以这么说吧。”

　　他只是做了个肯定的答复，并没有细说。

　　刚才说了不能互相隐瞒，但两人一来一回的问答，明显都还在小心试探。

　　“我可以问问，他们在找谁吗？”她试探着继续问。

　　阿曜叹气，四下看看，确认黑夜里并没有第三个人：“行吧，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不过，听完之后，你可别像之前那样，不光不信我，还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啦，你说吧。”

　　***

　　据说巳村的巳，原本是写作祭祀的祀，但难以避免经常被人读错写错，甚至在外头的镇子上还经常看到“四村”这样的写法，后来索性被简化成天干地支里的这个‘巳’字。

　　从旧时到今日，村子里的祭祀文化源远流长。旱季求雨要祭祀，庄家丰收要祭祀，娶妻生子、入土为安都要祭祀......村子里时常有大大小小各种名目的祭祀活动，演变到如今倒不是因为信封迷信根深蒂固，其实更多是承载着大家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和寄托。

　　近几年，村里突然开始有闹鬼传闻。传闻兴起的那个夏天，田地里的庄稼和果树莫名地其妙成片死去，接连的暴雨带来了山洪泥石流，让很多进出村子的人在山路上遇险甚至丧命，更可怕的是，不止一个村民在村里走夜路时见到过“鬼”，一时间全村人心惶惶。

　　那时候，住在村子后山上的一个老婆婆站了出来。她是村里的老人，因为常年住在后山上，被人们称作“山婆婆”。山婆婆说，闹鬼的起因是十年前山脚下农庄里的那场火灾，当时农庄主一家命丧火场，农庄也因此废弃，冤魂更是困在原地无法超生，久而久之化作恶鬼向村子报复，才发生了那么多灾祸。

　　经她这么一说，村民们恍然大悟，毕竟闹鬼正值盛夏，当年的大火发生在农历六月初二，时间上完全一致。于是，一小拨信奉她的村民便受她之意，在闹鬼的农庄里举行了一场名为“驱鬼”的祭祀活动，那之后走夜路的人也没有再受到鬼怪惊吓，当年秋天地里的收成更是意外的好。那年秋收之后，村民们纷纷上山感谢山婆婆，不料老人却没有收下任何的礼品。

　　山婆婆说，她之所以能够驱鬼，是收到了山神——嵬神的指示。

　　后山名叫嵬山，山婆婆孤零零在嵬山上住了六十年有余，一直虔诚地守护着大山，近年偶然得到了通神的能力，能在梦里见到掌管嵬山的山神，嵬神。

　　得知有山神庇佑，信奉嵬神的村民便越来越多，在山婆婆的小木屋外立起了山神祭坛，时常放上各种供品来供奉嵬神。废弃的农庄也被村民接管，进行一番翻新修缮后，农庄驱鬼这项祭祀活动也顺势沿袭了下来。

　　于是每年六月初二夜，村里都会在农庄举行一场名为“驱鬼”的仪式，经历了这场风波之后的几年里，巳村也恢复了风调雨顺的平静生活。

　　***

　　“驱鬼。”

　　她听完这个故事，重复着这个词，并不陌生。

　　早在上一回的餐馆里她就听见孙河与他的小弟谈论过，更早的时候阿曜也曾提到过，驱鬼的夜里村子会有宵禁，真凶趁机溜出来放火烧毁整个村子导致所有人全灭。

　　没错，今年的农历六月初二正是6月30日这天。

　　“是啊，又到了一年一度驱鬼的日子，就是明晚。”阿曜接过话，继续说道，“祭祀地点就是当年发生火灾的玄鸟农庄。”

　　玄鸟农庄。

　　这个陌生名字让她的太阳穴猛烈地跳了一下，她想起上一次进山时曾看到过山脚下的那片修缮完好的大农庄。

　　“你说的这个玄鸟农庄，不会就是山脚下那间有尖顶谷仓的农庄吧？”她问。

　　阿曜点头：“没错。”

　　“那间农庄很新，而且很大......”她回忆着上次所见，“玄鸟的玄是黑色的意思吧？那里明明看起来宽敞明亮，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呀？”

　　阿曜表示他也不太清楚，总之村里人一直是这么叫的。

　　他继续说：“明天傍晚时，村民们吃过晚饭，必须回到家关好所有的门窗，等太阳落山之后，被选中的人会进入玄鸟农庄，按照嵬神的指示进行驱鬼仪式，直到午夜宵禁结束，祭祀活动才算完成。”

　　“我有个问题。”她抬起手做出提问的手势，“你刚才说‘被选中的人’，不会就是他们连夜寻找的那个人吧？”

　　阿曜的脸色随即一沉，别开了眼神，没有说话。

　　“可以这么理解。”过了一会儿他才这样说。

　　“那我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她继续推测说，“如果我们先假设‘鬼’真的存在，那么被选中去参加‘驱鬼仪式’的人，必须要在夜晚的几个小时里独自去农庄与‘鬼’对峙，而其他的人，全部因为宵禁关在家里。”

　　阿曜皱眉：“倒是没有你说得那么吓人了——”

　　“你知道在那几个小时里，被选中的人在农庄里会做些什么呢？”

　　他立刻回答：“我哪知道这种秘密！”

　　“可是往年被选中去驱鬼的人，难道不会把驱鬼时的见闻向村民们说出来吗？”

　　“不能说！”阿曜的呼吸急促起来，“村子里有规定，这种事属于山神秘闻，不能到处乱讲。”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有道理。”

　　阿曜平静下来，继续宽慰她：“林可，你放心好了。驱鬼的事除了听起来神乎其神，其实都是些迷信的话术，这场祭祀总之是绝对安全的，就算往迷信里说，选中的人还有山神的庇护，并不会被厉鬼伤害。”

　　这人真是，把正话反话都说了一遍，好像既相信，又完全不信一样。

　　她不再说什么，毕竟鬼神之说并不可信，大概这只是那位山婆婆为了收敛供品财物所设计的一套谎言罢了。就算是被选中的人，除了独自走进那间黑黢黢的大宅子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把猜测挑明，“这次选中的人是谁？”

　　“人选是今天午后才从山婆婆那听说的，据说嵬神每年都会在祭祀前一天托梦给山婆婆，这次好像是午睡时托的梦。”他说着，突然眼神一亮，“记得之前我和你提到过的吗？我从上一个循环结束后醒来时，听来一件事证实了循环的真实性，正是我听到了那个被选中的名字，却发现它早已存在于我的记忆中了！”

　　他的意思是，每一次醒来都会听说同一个人被嵬神选中。

　　“这个名字，不会和孙河有关系吧？”她不禁问道。

　　阿曜瞪圆眼睛：“你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是那个叫阿婧的人吧。”

　　“聪明啊！林可，不愧是你！你猜得没错，她就是今年的人选......”阿曜喋喋说着，“阿婧姐是孙河的妻子，平常胆子就很小，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她居然逃跑了。”

　　她点头：“这种事情，还是要看个人的意愿，如果真的很害怕，也没办法勉强。”

　　“个人意愿？”阿曜苦笑，叹气，“村里的事从来都比个人的意愿更重要。”

　　他说着，突然牢牢盯住了她，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等一下，林可，你是怎么猜到这事和孙河有关系的？你连夜悄悄跟踪还躲在他家的屋子附近，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没有啦。”

　　她仓促一笑，并不打算把在孙河屋外听到的女人低语声和盘托出，而是灵机一动：“我是从上次的记忆里找到线索，结合今晚收集到的信息，从而做出了推测。”

　　“还能这样啊？”

　　她解释：“推理很简单，在上一次的‘明天’一早，我在你家餐馆见过孙河，萍姨特意问过他一句‘阿婧找到了吗’，加之今晚他鬼鬼祟祟躲着那些四处寻人的村民，不难做出推测——村民都在找的人是阿婧，而孙河恰好和阿婧有关却又不想暴露。”

　　“原来如此！”阿曜如释重负地笑了，又恢复了轻松的神色，竖起大拇指说，“厉害啊林可，我感觉有了你的加持，咱们这次赢面很大啊！”

　　她说：“希望如此。”

　　***

　　二人边走边聊，眼看又回到了那片晒谷坪旁。

　　阿曜扭头问：“你还要在车上凑合一夜吗？真的不去我家？明天咱们还要大干一场，现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的话里充满了对明天的担忧，毕竟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循环了。

　　说到他家，她不免又想起了萍姨的那张兔子脸。

　　“都已经到这了，我就睡在车里好了。”

　　她指指晒谷坪边的那辆越野车，继续说道：“好困，我得赶紧睡了。你也快点回家吧，明早还是七点半，我去餐馆找你。”

　　说完她摆摆手算是告别，径直朝车子走去。

　　见她经走远，阿曜却依旧放心不下，朝黑暗中的那道背影喊着：“你一个人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的，放心！”

　　她回过头，远远说了句，发现阿曜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摆摆手：“你快回家。”

　　他也朝她挥挥手，固执地说：“不急，等你安全上车了我再走！”

　　好吧。

　　有了盟友，或是同伴，的确挺好的。可她或许是独来独往惯了，总觉得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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