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之夜

　　凌晨两点半，她把座椅靠背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熄灭了车里所有灯，关好门锁，四周再次陷入了令人心安的孤独黑暗。

　　躺之下后，她又把刚才一个多小时里发生的事捋了一遍。

　　今晚的信息量不小，知道了村中祭祀的来龙去脉，大致了解了孙河的诡异行踪，同时还做出了一个猜测——村里人要找的阿婧可能根本就没有跑远，而是被孙河藏在了自己家中。

　　这个猜测她甚至没有向阿曜透露，原因很复杂，倒不是说开局就像上次一样怀疑对方，只是当时在谈论这件事的某个瞬间，直觉让她先留一手。

　　虽然这样做似乎有点不太厚道，但想起上次的见闻，种种异样感涌上心头，还是要警惕。

　　就说阿婧，如果她仅仅只是因为胆子小不愿意去驱鬼，孙河便费尽心思把她藏了起来，只能说明他很在乎妻子的感受。做出如此推断之后，一个护妻好男人的形象跃然而出，但确实如此吗？毕竟在上个循环里，仅仅只是在餐馆里看了林可一眼，孙河就忍不住凑上去套近乎，还发出让她借宿家中那样不怀好意的邀请。

　　如果真的要借宿他家，那阿婧的藏身之处岂不是会被发现？这样想想，这个孙河，不光是人设还有言行逻辑都很反常。

　　想不通，还是先闭上眼睛养精蓄锐吧。

　　临睡前，她又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明天的计划：以摄影师的身份为幌子进山勘查，这次会在阿曜的协助下进行，或许还能够揪出上次偷袭击她的那个歹毒的蛇脸少女。

　　想到那张恐怖的蛇脸，她就来气......

　　“哐哐！”

　　突然，有人在外面敲打起车窗，她立即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透过车窗终于看清黑夜里的来人，她松了口气，打开了车门锁：“阿曜？你怎么过来了？”

　　他只是憨厚地笑着。

　　“是出什么事了吗？”她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

　　阿曜矮身钻进车里，闪动着目光吞吞吐吐说：“我还是有点......嗯......”

　　有点什么？她不懂他想说什么，默默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对方。

　　“有点不放心......不放心你。”

　　阿曜似乎是鼓足勇气才说出了最后这四个字。

　　“左思右想，我还是担心后半夜他们出来找人的时候找你麻烦......所以，所以就过来看看你......毕竟我是村里人，万一遇到事了，还能像刚才那样帮你开脱。”

　　原来是这样，他在担心她。

　　松了口气，她摁亮了车里的灯，小小的空间被暖光包围，也照亮了咫尺间阿曜的脸。他的脸颊有点红，或许是刚才赶过来的路上太着急，他鼻梁上的镜片反射着车里的灯光，也模糊了镜片之后的双眼。她只能看到他的表情仍旧有点小小的窘迫，也不知道他是在着急还是在慌张什么。

　　“这样啊。”

　　她说着对他笑了，瞥了眼车窗外那片静谧的夜，说：“让你担心了，害你这么晚了还没睡下。”

　　“没事的......”

　　他的脸仿佛更红了一点：“你别在意......他们来来回回敲门搜人，我也睡不安稳啊......再说了，我们是盟友，理应互相关照。”

　　是啊，这样的夜必然伴随着重重心事，就连她自己也想了很多，更别提阿曜了。他已经足足经历了两次以死亡告终的循环，换做是谁都会不安到失眠吧。

　　“我刚才，没吵到你吧？”阿曜面色担忧，“你赶紧休息，我就在车外面待着，也能帮你盯着外面的情况。”

　　这多不好啊。

　　“就待在车里吧。”她放下戒备，提议道，“咱们两个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可是......”

　　他试图拒绝，似乎在尴尬两人深夜同处这个狭小空间所带来的尴尬。

　　她便抢着说：“咱们可是结过盟的队友啊。”

　　“嗯，那好吧！”

　　阿曜犹豫了片刻，局促地笑起来。她伸手把车顶的阅读灯关掉，说：“赶紧休息吧。”

　　阿曜闷闷的声音在黑暗的咫尺间传来：“那晚安了。”

　　短短几个字，却令她在这样摸不清头脑的谜样夜里多了几分踏实。

　　“晚安。”

　　这回是真的晚安了。

　　意识被睡魔带走时，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作为盟友是不是应该对他再多一点坦诚，可还没得出个像样的结论，便陷入了一片虚无。

　　***

　　天亮前的短短几个钟头，她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间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

　　潜意识里，她好像醒过两次。

　　一次是因为外面的晒谷坪上来了许多人，他们围做一团，嚷嚷着要再找一个合适的人作为阿婧的替代，她被吵醒后下车一看究竟，却被那群人抓住，不由分说要把她带走。可她还没表示异议，就又失去了知觉。

　　还有一次，周围好像又变得安静如初，身旁却传来阿曜推门下车的声音，不知他出去干什么了，总之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再次开门钻进车里，还带着一身冷冽的寒气。她很想睁眼问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可始终没法抬起头，甚至没法开口发出声音。

　　这两次“惊醒”好像都伴随着某种“鬼压床”般奇异的感觉，好像耳朵边上十分嘈杂，人声风声气流声交错着乱作一团，可她就是睁不开眼睛，甚至动弹不得，最后只得作罢，继续沉入了那黑暗虚无的睡眠世界里。

　　——醒醒。

　　逐渐清醒的意识终于开始不停呼唤，当她睁开眼睛，天光大亮，已经是早上八点过。

　　她居然睡了五个小时！

　　眼睛熟悉了明亮的世界后，她察觉到阿曜并不在副驾驶座上，就像是打了个激灵，浑身顿时僵硬了几分，梦里的那种奇怪感觉再次袭来。

　　“你醒了？”

　　后座上传来熟悉的人声，把她吓了一跳。

　　阿曜撑着胳膊慢慢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守到后半夜，大概五点过的样子，天边都蒙蒙亮了，那时候我简直太困了，想着天亮以后也就没什么危险了，怕吵到你，就去到后排躺下睡了会儿。”

　　她轻轻笑了：“辛苦啦。”

　　“哈哈，在这辆车里睡觉还挺舒服的呢。”

　　他没心没肺地说着，语气懒洋洋的，头发也是乱蓬蓬的，晨间柔和的日光透过降下一半的车窗照在了他的脸上，一片温柔与平和。

　　他胡乱撸着头发，眯起眼睛盯着她问：“怎么了？你没睡好吗？”

　　“后半夜，外面没发生什么事吧？”

　　阿曜笑，活力满满地说：“当然没有啊！一切安全！”

　　一切安全，那就好。看来是她太累，连续做着惊心动魄的噩梦罢了。目光扫过车前的仪表盘时，她发现胎压异常的黄色警示灯正亮着。

　　“咦？”

　　她连忙推门下车查看，右后方的轮胎已经瘪了。

　　“怎么会......”

　　这时阿曜也下车跟了过来：“林可，出什么事了吗？”

　　“爆胎了。”

　　爆胎，光是这个词她就觉得似曾相识，像是不久前才遇到过一样。

　　***

　　阿曜急得满头大汗：“不会啊，直到五点半天亮的时候我都没睡下，根本没有人靠近过车子啊！”

　　“或许是你睡下之后有人来过。”她若有所思，“不过，车胎也有可能早就在昨晚山路上就被扎了，气漏得慢，我们没注意到。”

　　阿曜频频点头表示肯定：“哦哦，有这个可能！大山里的路本来就不好走！”

　　她从瘪瘪的轮胎上收回了视线：“车子的事再说吧，我们还是先着手调查。”

　　“好。”阿曜便说，“就交给我了，等调查完，我去村里找人过来修。”

　　“那就拜托了。”话锋一转，她问，“阿曜，今天我们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虽然她昨夜就已经想过一遍，但既然结了盟，还是问问盟友的意见比较好。

　　阿曜轻松的表情变得认真，他甚至是仔仔细细想了一会儿才说：“今天我们就围绕驱鬼和火灾这两个关键词进行调查，你觉得呢？”

　　驱鬼，火灾，分别是整个村子的大阴谋和凶手的小阴谋，确实都值得深究。

　　她点头表示赞同。

　　阿曜继续筹划：“关于驱鬼的事，我们应该去山婆婆那探探口风，不如这样，我们就趁上午进山，然后午后再回到村里调查火灾的事。”

　　不错，她也正想着再进一次山。

　　“好的，那我们先上山调查。”她一边说一边思考起来，“我猜，阿婧的失踪会打乱整个祭祀的步调，如果他们找了一夜还没找到她，村里应该会再选出一个人吧？这样驱鬼才能照常进行啊......对了，在上次循环里，阿婧找到了吗？”

　　她的突然提问让阿曜皱起了眉头：“不清楚欸......总之日落后宵禁开始时，祭祀是在照常进行的。”

　　可能是找到了，也可能是另选了一个人。

　　等等！小木屋，山婆婆，嵬神托梦指定前去驱鬼的人......还有什么，对了，是关于中午十二点小木屋命案的预言......想到这，她不由得怔怔地看着阿曜。

　　“怎么了？”阿曜被她盯得一脸茫然。

　　上一次，十二点的命案并没有如期而至。如果没有命案，那阿曜当初为什么要骗她？如果真的有命案，那么在小木屋里被杀的会是这个能通神的山婆婆吗？

　　阿曜追问：“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她实话实说：“阿曜，还记得上次你曾提到过的‘中午十二点半山小木屋的命案’吗？”

　　“嗯，没错。”他的语气却异常笃定，“在第一次循环里，确实发生了命案，可上一次，命案却没有发生。”

　　啊？竟然发生了变化。

　　她有点恍惚地说：“是啊，当时我也去过小木屋，还遇到了那个老婆婆。”

　　狼脸老太婆的样子在脑海中闪过。

　　“第一次的时候，她真的死了？”她不由得追问。

　　阿曜点点头：“嗯，第一次，山婆婆确实被人杀了，我没有记错。”

　　奇怪。那么在这道谜题里，除了他们这两个变量，还有其它在不断变化的因素。

　　不得不说，随着信息量越大，他们所面对的一切便越发的迷雾重重，眼下只有通过实地考察去解开谜团了。

　　“出发吧。”

　　她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再次进山了。

　　期待再次见到那个蛇脸少女，然后将它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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