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咫尺

　　太阳炙烤着漆黑的柏油马路，原重槿拉着行李箱站在人行道上望着红绿灯不由有些恍惚。

　　这里的夏天，好像要比M镇稍稍热一些。

　　原重槿细嗅着空气中的一丝潮湿，似乎还带着一抹甜，转头才惊觉到路旁花坛里不知名的花朵早已绽开。身后公园里面并排矗立的梧桐树上趴着不少打着瞌睡的知了，窸窸窣窣地鸣叫自她耳畔回响。

　　她稍稍理了理自己有些乱的头发。原本是齐耳的短发，如今却因为并未耐心用心打理而有些参差不齐。身后知了的叫声已经听不太清了，原重槿的右耳边只有左手行李箱滑轮摩擦地面的砖块时发出的咳啦咳啦的声音。

　　此次原重槿来C市念书是因为那七八年未见的母亲。
　　说到母亲这个词，原重槿只觉得陌生又彷徨。

　　突然间原重槿停下脚步，行李箱生硬的滑轮声也转瞬即逝消匿于白日之下。
　　她就像着了魔一样怔怔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两个人。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原重槿面对此情此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步伐开始踌躇不前，行李箱的轮子一个劲的在原地打着圈。

　　原重槿脑中也不知道是怎么蹦出来跑这个字的。
　　就在她迟疑之际时，远处的女人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一看到是原重槿，急忙快步前来接过她的行李。身旁沉稳庄重的男人也紧跟其后前来。

　　原重槿涩涩开口，还是喊了一声。
　　“妈。”

　　许书文一听这话也有些愣了，直愣愣地张口答应了一声。
　　这一个字听起来平平淡淡的，对许书文而言却是极其难得。听罢，许书文就觉得鼻子一酸，难过得几乎能落下泪来。

　　只见身后的男人走过来轻拍了许书文的肩膀，好似在安慰她，原重槿看着面前的男人，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书文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急忙向原重槿介绍到。“小槿，这是你陆叔叔。”

　　“陆叔叔好。”
　　原重槿急促地笑了笑，双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握在了一起，指尖也因为充血有点红。
　　这种因为紧张就习惯紧握双手的毛病，原重槿估计自己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小槿，欢迎你。”
　　相较于她的局促不安，陆元洲就显得不慌不乱，对着原重槿友善一笑，顺手将许书文手中的行李箱接了过来。

　　许书文握住原重槿的双手柔声说到。
　　“小槿，路上累不累？现在还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
　　末了还加上一句。
　　“想吃什么和妈说。”

　　原重槿连连摆手，“妈，我不饿，我在大巴上吃了一块面包，没事的。”
　　许书文一听面包又询问到。
　　“一个面包哪够啊，现在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要不要再吃点？”
　　原重槿摇摇头。“妈，没事，我真的不饿。”

　　站在许书文身后的陆元洲这才开口说话。
　　“书文，咱们先回家帮小槿放一下行李。餐厅一周前就预定好了，傍晚的时候再一起去吃饭。”

　　原重槿愣了一下。
　　原来一周前……就已经定好了……
　　她的睫毛似悬羽微微掠于曦光之上，悄然扇动了几下。

　　在回程路上，许书文一直在介绍C市，从人文历史说到经济发展，中间还讲了几件自己生活中的事。
　　原重槿一边侧耳倾听着，一边隔着车窗玻璃瞧着两旁飞速倒退的风景。

　　说到底，在这七八年的光阴里，她沉浮在狭窄阴暗的死水中挣扎到麻痹，如今回到岸上的时候却至始至终觉得不真实。
　　这种不真实感就好像她随时可能失去现在的一切。
　　再度沉溺在幽暗而不见天日的角落。

　　原重槿思绪杂乱无章，就听见许书文开口。
　　“到了。”

　　面前呈现的是一排联排别墅，大概瞧上去有三四层之高。米白色的外墙和赤褐的屋檐搭就成一道风景线，原重槿惊叹之余更多了几分手足无措。

　　陆元洲见此介绍道。
　　“小槿，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书文还特别准备了你的房间，咱们快进去看看吧。”
　　听到陆元洲这样说，原重槿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那句称呼听着也没有那么别扭了，她点了点头。
　　“谢谢陆叔叔。”

　　许书文和陆元洲相视一笑。

　　开门的那一刹那，原重槿站在许书文身后，借着那么一丝缝隙，看到了少年的背影。

　　“进来吧，小槿。”
　　许书文一边同她说着，一边和陆元洲搬着行李箱。

　　原重槿看着陌生的环境有些不知所措，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声音，少年裹挟着海盐味的清风站在她的面前。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阳台上的落地窗透过一缕阳光，空气弥漫的细小灰尘填满了少年身后的背景。
　　原重槿怔了一下，没敢大声呼吸。

　　陆元洲似乎为了缓解气氛，连忙对原重槿介绍到。
　　“这是我的儿子，陆清焰。”

　　陆清焰……
　　原重槿喃喃地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特别好听，念起来也格外顺口。

　　少年笑了一下，眼眸中尽显温和，发丝清爽还泛着点点阳光，他伸出右手来，想和原重槿握手以示友好。
　　原重槿过于紧张，却是伸出双手握住陆清焰的手。

　　怎么说呢……
　　骨节分明，干净细致，还带着那么点温暖。

　　等到察觉到形式不对，原重槿的双手也不知道握了多久，急急忙忙松开之后，指尖泛着点颤抖和冰凉。她垂下头，稍稍鞠了一躬，慌忙开口。
　　“你好。”

　　陆清焰释然的舒展开眉宇，似乎并不介意刚刚原重槿的举动，随即介绍到自己。
　　“你好，我叫陆清焰，清风的清，火焰的焰。”

　　陆……清焰……
　　这两个字分开来念不怎么起眼，甚至还有些苍白无力。两个字念到一起却是格外舒心，还掺杂着丝丝甜意。

　　原重槿忽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我叫原重槿，原来的原，重逢的重，槿……”
　　想了半天，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词组，她的面容染上一抹绯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局促还是害羞。
　　“木子旁的槿。”

　　原重槿想了一下，还是憋出了这样一句。

　　陆元洲看着这样的原重槿打心眼里是愈发喜欢。

　　就在此时，许书文拎着包从客厅走过来，带有点些许歉意和原重槿轻声讲到。
　　“小槿，很抱歉，本来是说好今天傍晚我们一起去订好的饭店用餐，但是刚刚有个紧急信息，我得去公司加班，可能没办法去和你们吃饭了。”
　　原重槿注意到许书文的手机屏幕因接受新短信而不断闪烁跳跃，微笑着点点头回答到。
　　“妈，没事的，你快去工作吧。”

　　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许书文心里又是一阵叹息。
　　陆元洲口袋里的手机就跟着响起来。
　　许书文瞧着陆元洲接起电话后脸色越来越不好，心里就隐隐能猜到些什么。陆元洲挂断电话，这才张口对原重槿和陆清焰道出一句抱歉。

　　原本计划好说是四个人一起去预约好的餐厅用餐，如今一通电话和一封短信，就只剩两个人。

　　许书文关上大门叹了一口气。
　　陆元洲知道她心中的烦心事宽慰道，“书文，现在孩子都接过来了，没事的。”

　　一听到这里许书文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元洲，如果不是这次事，现在恐怕小槿还得过着苦日子。我当时过去的时候，小槿穿的那件衣服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口子，缝是缝好了，但那上面歪歪斜斜的针线印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小槿自己缝的。”
　　说到这里许书文稍稍哽咽了一下，“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小槿。”

　　陆元洲也明白那段往事，抱着许书文在她耳边低语。
　　“你看，现在小槿也过来这边生活，学籍也转过来了，户籍虽然没转，但是都在省内，高考也不碍事的。更何况C市的条件要比M镇好很多，不管怎么说现在事情都往越来越好的情况发展。”
　　语毕，还拭去了许书文眼角的泪水。

　　许书文红着眼睛和陆元洲十指相扣，指腹传来的温暖稍稍让许书文安心了不少。
　　她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此时此刻，原重槿听着时钟指针滴答作响，不由屏住呼吸，双手攥着裙边，印着深深浅浅的褶子。
　　陆清焰将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少女的有些凌乱的秀发，“我帮你把行李箱抬上楼吧。”

　　“谢谢…”
　　原重槿朝他轻轻道了声谢。
　　声音细的几乎不可闻。

　　说到底陆清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孩子，连声音都有点单薄清瘦，似乎大一点的动静和声响都能惊扰到她。想到这里，陆清焰的心头不由浮现出原重槿的名字，听起来就像花一样，脆弱，易折。

　　陆清焰提起行李箱走上楼梯，原重槿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少年的白衬衫带着煦曦的春色，恰似清波上摇曳的浮光。
　　其实行李箱也不重，略微使点劲一只手就能提起来，似乎没装多少东西。

　　陆清焰带着原重槿来到提前为她准备的房间。
　　房间里贴着米白色的墙纸，窗台上的两盆多肉看上去珠圆玉润的，浅灰色的窗帘被拢到两边，恬淡的纱帘被风吹的稍稍扬起。床铺看上去舒适柔软，枕头上放着大大小小不同的毛绒玩偶，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盏台灯。

　　看上去简简单单的，因为没有人住过甚至还有点空空荡荡，原重槿还看着那一排毛绒玩具发呆，心就像是含了一颗蜜渍青梅一般。

　　陆清焰看着她开口解释到。
　　“这间原本是客房，后面又重新装潢了一遍，希望你能喜欢。”
　　“窗台上的多肉是爸听许姨说你喜欢植物，所以才特别和我去花鸟鱼虫市场买的。”
　　“这些家具是爸和许姨一起挑选的，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那个台灯是我选的，我试过那个灯光，用久了眼睛也不会干涩。”

　　……

　　这些话萦绕在原重槿的耳边和心上，她先前从来没有得到这样多的关注和照顾，一时之间，在初到C市的那些彷徨和陌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原重槿心里又是感激陆清焰帮助又怕他带来些麻烦，两种心态交万般交集却也只道出一句。

　　“谢谢……你。”
　　嗫嚅般的开口后，她终于抬起头看着陆清焰的眼睛。

　　陆清焰终于看清她的眼睛，睫毛有点向下翘，瞳孔是宛若枝桠的深棕色，眼尾处像是天生泛着点红。
　　就像……曾经养过的小兔子一样……
　　想到这里，陆清焰低下头来似是苦笑，随后便注意到对面一脸云里雾里的原重槿，陆清焰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需要我介绍一下家里吗？”

　　原重槿听到陆清焰的这句话后点点头。

　　这套房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满满当当却全是生活。
　　她住在二层，陆清焰和陆元洲许书文住在三层。

　　参观完后原重槿回到房间只觉得脚步愈发沉重。

　　她之前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之前……父亲经常指责说她读书没什么用，反正也是个赔钱货，读了书还是照样赔钱。
　　原重槿坐在地毯上环着膝盖，将头轻轻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她记得父亲很喜欢打麻将，每天她就是听着麻将声睡着的，第二天再听着麻将声醒来。
　　她需要做饭，如果做的不好就要得来一顿责骂。
　　她需要收拾酒瓶子，如果被人看到地上有散落的酒瓶子，那便又是另一顿责骂。

　　但是，她一来C市的时候就有人接她。
　　许书文会关心她，会问她吃的好不好……
　　她在这边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原重槿想到这里，揉了揉红着的眼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