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咫尺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将近傍晚。原重槿扶着床沿艰难地站起身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是今天早上为了搭客车起的很早，也或许是她这段时间没睡过几个好觉。
　　原重槿试探着碰了碰颈肩部，又试着向上抬了抬头，一阵刺痛疼得她几乎能掉下眼泪来。
　　她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悄声打开房门走到卫生间。原重槿轻轻打开水龙头，避免水流发出过大的声音。但是试了很久的水温，无论怎么调试始终都是冰凉的水，原重槿先前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水龙头，更别说使用过。
　　慌忙中一着急扯到了落枕处，原重槿吃痛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陆清焰从书房出来的那一刻，就看到面前的少女以一种僵硬的姿态摸索着水龙头的开关。
　　他一下就明白了原重槿想要做什么，还没等到原重槿开口解释就帮她打开水龙头，还特别嘱咐原重槿一句，“左边是热水，右边是凉水，小心烫伤。”

　　同时蹲下身子来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盆，打了一点热水。原重槿看着陆清焰突然蹲下拿出热盆打好热水，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时之间只是傻愣着。

　　紧接着就看他将毛巾浸入热水，然后放在自己肩膀落枕的地方。
　　毛巾温温热热，温度正好，并不怎么烫，似乎经过仔细的衡量。

　　“谢谢你，陆……清焰。”
　　原重槿的声音越说越小。本来是想叫一下陆清焰的名字，在这样的场景下，却显得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起初原重槿是不想麻烦任何人处理好落枕的，如今却是弄巧成拙反而打扰了对方。
　　一想到这里，原重槿对此愈发负疚。

　　陆清焰看着原重槿微微低下的头回了句。
　　“不客气，如果不介意的话叫我清焰就好。”

　　“好……清焰。”
　　原重槿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敷在左肩的米色毛巾。

　　得到原重槿肯定的回答，陆清焰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最开始一直担心原重槿会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排斥，所以才特别避免了哥哥这样的字眼。如今也算是成功了一半，陆清焰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她的落枕伤。
　　“要不我去外面买点吃的吧，你现在肩膀受了伤，要出去的话可能有点不方便，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了，热敷了一下很快就好了。我们还是出去吃吧。”原重槿害怕麻烦陆清焰为她专门跑一趟，连忙开口说话。“我的伤真的不要紧，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就在这片刻之际，书房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似乎是手机震动的声音。陆清焰急忙回到书房查看，接起电话。来电的正是许书文。
　　“清焰，你现在和小槿在家吗？”

　　陆清焰回了声，“在家的，小槿就在我旁边，许姨您就放心吧。”

　　电话那头的许书文叹息了一声，继而说到。
　　“我这边临时需要修改一下文件，实在是没办法回去陪你们吃饭了。我刚刚和元洲通话了，元洲说学校出了点事要回去帮忙，再加上路上花费的时间，最早可能要十一点多才能回去。我这边可能也要加班到很晚，之前预约好的餐厅不能浪费了，能不能拜托你带着小槿一起……”

　　原重槿站在书房门口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也不知道电话的另一头是谁，毕竟隔着一段距离，模模糊糊什么都听不清。她又垂下眼帘伸手触摸着肩颈上的毛巾，还有点温度。

　　等到陆清焰挂掉电话走出书房的时候，差点和守在书房门口的原重槿撞个满怀。
　　陆清焰原本以为原重槿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想到竟然乖乖巧巧地守在书房门口等着自己的身影，陆清焰只觉得又气又好笑。
　　他暗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这才开口说起许书文刚刚打电话的事。“小槿，爸和许姨都有要事在身，一会我们两个人去之前许姨定好的餐厅就餐吧。”

　　原重槿也觉得自己有点饿了，早上勉勉强强垫了几口面包，再加上舟车劳顿一路颠簸，要想不饿都难。
　　“好，那我去收拾一下，马上就下去。”

　　直到陆清焰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原重槿才忽然惊觉到她从M镇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根本就没有收拾的必要。而自己身上的这件蓝色无袖连衣裙，还是几天前许书文去M镇看她的时候送给她的，这也是她最新最好看的衣服。
　　又怕陆清焰等的不耐烦，原重槿纠结来纠结去也没收拾什么，很快就关上房间门下楼了。

　　C市的傍晚和正午不一样，温差的巨大变动让原重槿几乎能打了个寒颤。两个人并肩行走在人行道上，她的脑袋刚刚能够到少年的肩膀。

　　两旁的车辆行人川流不息似乎永不停歇，原重槿不由多看了两眼。
　　前面地铁站前的男子正拿着麦克风唱歌，身边围了一群人，右手边饭店的服务生一直在向行人递着打折传单，服饰店的老板娘一边吃着麻辣烫一边摁着计算机……
　　世人大多都有各的忙碌，匆匆忙忙向死而生。
　　这样瞧着只觉得世事陌生而面目可憎。

　　等到原重槿将目光从旁移开，迎面而来的是一对领着一个小女孩的夫妇，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不少零食。她越是看着就越觉得感慨，偏偏有种从旁人身上寻到自己当年影子的感觉。

　　陆清焰知道走在身边的原重槿大概都在想什么。
　　其实早在几周前，陆元洲就曾在饭桌上和他委婉地提出过要将许姨的女儿接到这边C市来上学，理由是因为无人照顾，况且C市的教学资源要比M镇好上不少。陆清焰并不介意平日的生活里多出一个名义上的妹妹，再加上他如今马上要念高三了，大部分生活都在学校里，这样下来两个人的交集应该不会很多。
　　想到这里，陆清焰也就默认同意了这个事。

　　当时许书文知道陆清焰同意的时候，几乎高兴的能跳起来，看着他的眼神里有多了几分慈爱，还特别拉着陆清焰去商场买了几双鞋。
　　那天从商场回来的路上，陆清焰坐在车里听了关于原重槿的很多事。
　　包括，原重槿有一个赌博酗酒打人的父亲……
　　有一个重男轻女的奶奶……

　　还有一个对她心怀万般愧疚的母亲……
　　听着许书文道出自己的不称职的时候，陆清焰忽然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

　　其实，他和原重槿并没有多大区别，到现在也依然没能彻底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

　　等两人步行到餐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当初许书文知道这家餐厅法国料理很棒的时候，还特地打好几通电话预约，光是预约，就费了不少精力。
　　原重槿看着面前举止优雅的服务生，头一次萌生了一丝胆怯之心，递来的菜单也看的是一头雾水，大概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周围的人大多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包括坐在对面的陆清焰。原重槿这时候有点想躲回她从小熟悉的M镇，虽然平时挨点打，但是服服软忍着痛，这日子咬着牙多多少少也能过，再说了，她也过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陆清焰将菜单翻到最后，正打算开口询问一下餐点，就瞧见原重槿皱着眉想些什么。

　　“我想问问，有什么特色菜品吗？”
　　“有的。比如说我们的主打菜……还有……”
　　服务生很是热情地介绍，冷不防陆清焰就似闲谈一般询问道。“小槿，这几道菜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
　　原重槿听都没听过这些，只是一个劲点头，再附和上那么一句。

　　菜品被端上来的时候，原重槿抬眼环顾了一番周围，却是迟迟不动刀叉，只是抿了一口高脚杯里的饮料。

　　陆清焰最初以为原重槿并不饿，但仔细一想，从他见到原重槿的那一刻开始算起已经过了将近四五个小时，怎么说都应该饿了才对。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原重槿几次拿起又放下的刀叉上，终于明白了什么。

　　“小槿，能和我讲讲M镇吗？”
　　陆清焰一边说着，一边不慌不忙地使用刀叉。
　　整个过程慢条斯理，从容优雅，带着那么点惬意。

　　原重槿听到他这么一问，才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陆清焰。目光所及到对方手中的餐具，原重槿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模仿着使用起来。

　　对于原重槿来说，M镇包含了太多。
　　记忆里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是她最常听见的背景音乐，为了生计，为了生活，为了钱，这些原本不属于她年龄的词语无时无刻出现在原重槿面前，不断折磨着她。

　　其实，她以前也是过上过好日子的。
　　当父母没有因为钱去争吵的时候，哪怕只有一个钟头，一刹那，一刻，原重槿还是能得到那么点温暖的。
　　想到这里，原重槿鼻头有点发酸。
　　她又想了想，也是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只好回答陆清焰到。“M镇挺好的。”

　　看着原重槿如此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情绪，陆清焰没再问下去任何关于M镇的事。
　　如果让他回答一个这样的问题，大概得到的也是一个相似的答案。
　　明明过的是不尽相同的曾经，却大都得到一个相似的结果。
　　他至始至终都能在原重槿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两个人心事重重，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原重槿不自觉的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陆清焰将自己的外套很自然地取下，披在她的肩膀上。察觉到温度后，原重槿抬起头对着身旁的陆清焰笑着说了声谢谢。
　　外套上的味道好似和煦清风，这种不知名的味道闻着格外舒服，像是黑夜中摇曳的烛火，温暖但不炽热。
　　原重槿摇摇头抛开脑中纷纷杂杂的思绪。

　　一瞬间世间万物好像没有刚刚那般面目可憎。

　　到家的时候，屋内还是一片漆黑。
　　原重槿一眼就知道许书文和陆元洲还没有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叫住正打算上楼的陆清焰问到。
　　“清焰，我想问问，妈和陆叔叔经常这个点回家吗？”

　　陆清焰愣了一下摇摇头。
　　“不是的。许姨可能好几个月才会这样加班，爸也只有在期中期末那一会儿才会这么忙。没事的，你先去睡觉吧。”
　　听到陆清焰的答复，原重槿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自己增添了这么多麻烦。

　　待到陆清焰端着水杯下楼时，就看见陆元洲坐在沙发上拿着笔记本电脑打字。
　　“爸，你回来了，许姨呢？”
　　陆元洲听到陆清焰的声音不由有些差异，“她还在路上呢，半个小时就到家。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陆清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空水杯，“想喝点水。”
　　陆元洲此时停下了打字的手嘱咐到，“少喝点要不然第二天早上起来会有肿眼泡，你许姨天天说……”说到一半，陆元洲沉默了。

　　陆清焰以为他还会再说些什么，等了好一会却是怎么都没听到下文。就当陆清焰正要询问的时候，陆元洲终于开口了。
　　“清焰，几天前我和你许姨谈了谈。我原本打算让你带着小槿去熟悉一下C市，觉得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但书文特别和我说了，你现在已经是高三，时间紧任务重，如果这时候特地让你去帮小槿势必会让你分心。”
　　陆元洲叹了口气。
　　“书文对小槿有愧，是因为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我对小槿有愧，是因为我没有好好照顾书文，再加上书文总是担心小槿到来后多多少少会影响到你。如今实在是拖不下去了，这才将小槿接来这边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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