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鬼神

　　日记
　　不晚的时候，我了解了一个事实，在我生长的一小块土地上的人们，最信鬼神又最不信鬼神。
　　在涉及钱的领域鬼神无法踏足外，那一件事情颇能体现，我们家后山半山腰上的小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僧人住持，某时终于来了一位僧人，不过没多久后竟又进驻了一位尼姑，看上去年龄相仿。小寺是专门有个委员会管理的，我很奇怪，大家许可吗，这种别处罕见的事？
　　看上去是不许的，常听见他们在山下说些山上的闲话，但是上了山他们又很安静，还向一僧一尼讨茶喝来着。
　　没过多久吧，这一僧一尼又一齐不知所踪了。
　　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我这种思想肮脏的人猜测的话，原因大概是，山上的景色还挺好的。
　　阿弥陀佛啦，我也不是见不得人家真的有圣佛道心，常规点来想，没有工作压力、生活又笼罩着神光的人，是很容易浪漫起来的。不过可能也不是到了山上才浪漫起来的，凭什么出家只能出一个呢？出一双也是很好的。
　　我不信鬼神，但我很喜欢鬼神的故事，现实总是赤裸裸，却赤裸裸得让人看不懂，鬼神的故事就像是给现实穿上了衣服，上面还有玄秘多彩的花纹。
　　想起来在正月时，我的同学听到我说要去石竹山求签，便说我是舍近求远，我们村有尊“黑脸”很“镇”。
　　那尊大人名号大概是什么什么将军，因为是黑脸像，所以俗称黑脸，相对着还有尊红脸。
　　我同学说了个故事。
　　我们村有个人跟黑脸将军的关系不同寻常，很有缔结了契约的感觉，不过执行起来更像做生意。他时常去许愿“请保佑我达成……我必……来回报”，基本上有求必应，他事后也都守信还愿，献上许诺的贡品，修缮庙宇等等。
　　有一年台风，大雨不止，胡澜风雨声中，这个人夜里做梦梦见黑脸站在水里对他说，我现在感觉很不舒服。连日大雨，黑脸的声音听起来都湿漉漉的，这个人从梦里惊醒，忐忑难眠，于是他连夜上山到庙里察看，只见庙里积水极深，已经淹到神像的脚。
　　我听的笑了，神会跟人求救，真的假的？我同学说，你别不信。
　　有一年做祭祀，请黑脸红脸的神像下山吃酒席，傍晚散席的时候要把二位神爷请回山上，这时候就有两个人被上身了，哭着在地上打滚，“我要喝酒，我不想回去……我要喝酒……我不想回去……”
　　就这个故事，我向我爷爷求证，爷爷说是真的，他就在现场，我只好不可置否地笑笑。
　　这个世界阴差阳错的事情蛮多的，但往往，越是不可思议的阴差阳错，差错的毫厘早已在某人的计划之中。
　　不论真假，只站在欣赏的角度，我喜欢这些故事，故事里的鬼神和人，都很可爱。
　　我想，这样的鬼神可以解开一个结。
　　这个结让人耿耿于怀。坏人成佛只要放下屠刀这么简单，好人情何以堪？
　　还是正月的一天，我和家人一起到一座名为鼓峰寺的寺庙游玩。
　　庙里有很多有致的字。
　　佛家的禅机碎碎念太多，我只记得比较通俗好记的一些。一个窗户上的对联，流水下山非有意，浮云归洞本无心。通往好处的大型弥勒佛像的陡山道口，有一块大石头，上书一个大佛字，边上刻着小字对联，佛字大过人，人过大字佛。
　　但实际上，最禅的不在庙宇，而是这座庙的山门。
　　上山时抬头看，门上匾额三个金字，鼓峰寺。下山时我突然注意到，背面，对应鼓峰寺三个字的位置也有字，登彼岸。
　　我呼吸一窒，停步两顾，山下，人群熙攘，少男少女在拍照，手拿棉花糖的儿童跑跑跳跳，庙里，也有很多人，可这些人却没什么存在感，我只看见他们手里香火的红光和漂浮的烟气。
　　要晕了，登彼岸，到底山下是彼岸，还是山上？
　　我抬头往庙里望了有好一会儿，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样的想象，这么漂亮的庙宇，我认为那儿理应有一位美丽非凡的红衣公主，可实际上庙里只有几个唱经的老和尚。
　　后面去到石竹山，没看到有和尚和道士，唱经的是几台音响。
　　到这时候我明白了，出家当然是要出一对啦！
　　现在，我们来解那个结吧。
　　假设。
　　一位温文尔雅的大师前来规劝我这个魔头。大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问，佛是什么，又在哪儿？大师推开窗，灿灿阳光照进来，他半身金光，手示向外。
　　你他娘的瞎啊，满大街的不都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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