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

　　狐狸那边事了，在重新把视角转回萧朔这边。

　　萧朔和周佑站在歌姬身后，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看完了那场有些粗糙的表演。

　　如果就路人的视角来看，这大概是一场最糟糕的表演了，不光是表演者的演技，还有无厘头的故事内容。

　　故事的前半段是皇后与皇帝单纯而美好的爱情故事，皇后一开始生活于贫民窟中，在一次尚且年幼的皇帝偶然的逃家活动中相识，并在贫民窟的生活中渐渐互生好感，最后在皇帝力排众议中，这段故事唯一的曲折就是皇后成为皇后过程中最大的阻力竟然来自贫民窟中的人。

　　平民窟的领头人借此敲诈皇帝，拿着所谓的民众投票结果要挟皇帝就范，然而曾经见过贫民窟的皇帝与皇后怎么会不知道在那种地方，掌握话语权的从来不是多数，而是拥有食物、拥有力量的少数派，自身都难以保全的情况下，到底能有多少人会为了所谓的他人的幸福站出来呢？

　　皇帝为了推翻他们的”民意”，借口要将所有人打入死牢，将皇后塑造成拯救者的形象，并借由皇后的嘴巴宣布了新的帮扶政策。

　　自那之后，皇后被称为”贤”，与之相对的是皇帝沦为”暴君”，但是或许也因为这样，民众开始希望皇后能够像阻止皇帝大肆屠戮的这次一样继续成为暴君的限制器，这场本是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婚姻的风向突然完全逆转，原本生活在贫民窟的人们甚至在婚礼的当天为他们未来的贤后献上祝福的花冠。

　　原本要是故事就这样结束的话，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丑小鸭变天鹅的故事罢了，可是故事的后半段急转直下，被嫉妒蒙蔽双眼的贵族家的O看不惯皇帝独宠皇后，多次谏言未果，竟当着皇帝与他们的女儿的面将匕首刺入皇后的心脏!

　　表演的最后是以演出者躺在事前准备好的阿芙蓉中，一场没有落幕、没有掌声，当然也不会有指责的表演就这样静静地结束了。

　　表演结束之后，歌姬先有了动作，她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毫不怜惜地一脚踢开没来得及退场的O，站在舞台的中央朝着舞台下的两人行了一个淑女礼。

　　“O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存在啊”，歌姬静静抚摸着挂在身前的吊坠，温柔的动作像是母亲在安抚着自己的孩子，但是与那温柔的动作不同，她的声音中没有一点温情的痕迹，刻意拿出的感叹的腔调也没能盖住隐藏在其中的深深恨意”美丽而脆弱，自私而功利，你不觉得恩将仇报的O们并不适合用父亲的钱币保护他们的喜怒哀乐吗？”

　　萧朔看着舞台上美丽的歌姬，听着她用歌唱一般轻灵的嗓音述说着仇恨，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你选了这里？”

　　“是您让我选的不是吗？”歌姬看着萧朔浅棕色的眸子，笑得一脸单纯“我不能无视父亲的遗愿，既然老师您为我准备好了舞台，却之未免不恭，所以我来了。”

　　萧朔并不意外歌姬竟然知道帝国的破灭也好，还是一开始建立“象牙塔”的初始资金的来源也好，毕竟曾经作为歌姬忠犬的吴寻会被折腾成那样，要是还没有一点猜测，山雀估计也早就淹没于无名的林丛间了。

　　因此，在不知道还剩多少次提问机会的情况下，萧朔撇开那些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再一次尝试问出歌姬的本心“如果你真的不想背弃那位大人的愿望，你为什么还出现在这里？”

　　身为近侍，萧朔在那位皇帝陛下的身边，对于他的想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了解，他唯一的希望不过是从帝国那艘行驶百年、摇摇欲坠的破船中救出自己的女儿，他在那位拥有和眼前人相似、但是颜色更加浓郁的陛下建议他去接触歌姬的时候，便猜测出了他的意图，而这件事，是“三星”与皇帝之间不能写在明面上的默契。

　　“因为那可是最伟大的帝国皇帝和皇后，他们怎么可以孤孤单单地离开呢？”歌姬微笑着，仿佛不知世事的懵懂少女，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话”那些O应该感到庆幸被我选作如此伟大的人的侍从”说着，她看向周佑，脸上的笑意还没消散，宛若恶魔的呓语一般开口蛊惑道“你身边的人手上沾的血并不比我少，要是想抱着他从尸骸堆了爬出来，我觉得可能事倍功半哦。”

　　“多谢劝告”周佑几乎没怎么思考，便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看着身侧的萧朔，上前一步单手斜护在萧朔身前，语气一如往日里开玩笑一般的口吻，话语却比玩笑多了几分重量“可惜的是，我这人从来喜欢比旁人多做些无用功，况且，我随性而动，要是阿朔真的是来自地狱的修罗，那我埋骨于地狱也甘之如饴。”

　　歌姬看着眼前的两人，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拍了拍手，“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到了落幕的时候了。”

　　随着歌姬的话语结束响起的便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不一会火光四起，歌姬将碍事的长裙的裙摆扯下，在面对周佑时将O作为盾牌，成功挡下周佑后，直袭向萧朔而去。

　　萧朔几乎是本能地还击，虽然时机慢了一点，但这一回交手并没有让歌姬讨到便宜，他微微弯下身，下意识地摸出短刃，刃以亮寒光，却在与歌姬交手的对视间，又把短刃重新入鞘，取而代之的是实打实的拳脚功夫。

　　火苗不断地蚕食着摘星楼的雕梁画栋，不时有烧焦的木屑从他们的头顶上落下，可是这两人却全然不顾，拳脚来往间，不像是以命相搏，更像是一场华丽的舞蹈。

　　两人难分伯仲时，一块带着火的梁木从他们的头顶落下，眼见就要将两人一同吞噬。

　　成功摆脱O纠缠的周佑此刻却突然加入战局，一脚踢飞那块梁木，因为躲避的姿势，萧朔与歌姬暂时分离，萧朔与周佑对视一眼，并没有理会歌姬的挑衅，两人一边凭借着过人的身体素质朝着们的方向跑去，一边也不忘记给歌姬制造各种麻烦防止她继续拽着人同归于尽。

　　门虽然不远，但是在周遭全是有毒气体无法呼吸、又因为浓烟无法一看全貌的环境中辨认方向其实不是一见容易的事，再加上他们刚刚所处的地方是大厅的中央，没有可以帮助认清方向的墙壁，还得注意歌姬的动向，使得他们的处境更是艰难。

　　萧朔这边的情况还算乐观，毕竟周佑几乎是调动了全部的信息素来护他周全，可是也因为这样，周佑的体力消耗比萧朔更甚，“你还好吗？”

　　“还行”，周佑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即使调子仍维持像是平日里的状态，但是却可以听出明显的不同。

　　“小心！”正说话间一道梁木倒下，萧朔一把拉着差点一个踉跄踩进伤害范围内的周佑”这样下去不行，收回你的信息素。”

　　“我拒绝”，周佑趴在萧朔的肩上狠狠地喘了口气，推开萧朔，踢向掉下来的木头，与萧朔背靠而立，声音明显有些开始飘，但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初初，比起我的性命，我更想让你活下去。”

　　“啧”萧朔一边躲开各种突发情况，一边继续和周佑交谈，希望可以找到当前困境的突破口“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母亲她没有说过什么吗？”

　　“……师娘，她说你没有办法自主控制信息素，但是通过我的腺体刺激的话……”周佑下意识地嘟囔着虞露曾经说过的话，突然灵光一现“初初，摸一下我的腺体。”

　　萧朔听了一耳朵嘟囔，大概也猜到是虞露和周佑颈交代了什么，当下也没时间管别的什么，直接接着躲避掉下的障碍，反手摸向周佑颈后的腺体，就在萧朔的指尖触碰到周佑的腺体的

　　同时，一股清淡的艾草香气从萧朔的周遭满溢而出，这股艾草的味道为两人带去了一丝喘息的功夫，尤其对周佑缓解的效果显著。

　　周佑深知此刻不是沉迷于萧朔味道的时候，趁着信息素的功效还在，他一直在思考突破困境的方法。

　　这时有股陌生的香气充溢在两人的鼻尖，那味道并不围绕在两人身边，而是宛若一条细细的丝线指向未知的存在。

　　“这个味道……”萧朔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信息素的主人是谁，他回头看向身后，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拽上身边的周佑“走吧。”

　　“好”，周佑原本还在怀疑信息素主人的意图，但是既然萧朔相信，那他只要相信萧朔就可以。

　　两人循着信息素的指引，一路朝着正确的方向跑去，临到出口时，萧朔与一个身影错身而过，那人步履匆匆，宛若倦鸟归林，萧朔只来得及看清那人腺体处可怖的伤疤。

　　萧朔想要阻止她的手却在一句微不可微的”对不起，谢谢”后放下了，只在移动到空旷的安全地带后，变成一句混着血泪的“……笨蛋。”

　　萧朔反身回望，摘星楼火势渐大，曾经的一切不复存在，没有彻底燃尽的木屑化作灰烬从楼顶开始落下，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场盛大的雪景，只不过，最终得到的是一地的黑色碎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萧朔移开视线，正要和周佑说些什么，却肩上一沉，视线一扫，才发现某个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跟没骨头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当然，或许是顾及萧朔体力消耗不少，周佑并没有整个压上去，在得到了萧朔的视线之后，便只是单纯的让自己和萧朔实现最大面积的身体接触。

　　周佑看着萧朔一脸“你最好有合理理由”的表情，连眼皮都不带眨，瞎话随口就来“我刚刚脚踢木头的时候烧伤了。”

　　听闻此言，萧朔眉间皱起“没事吗？”

　　周佑听着萧朔关心自己的话语，比什么灵丹妙药还管用，哪怕真有什么伤病一时也能忽略不计，更何况他本来也没什么事。

　　正当周佑想着假装受伤，再多扯几句以换取萧朔的关心。

　　但是人们不是常说说现世报吗？也许是周佑平日压榨韩玉书的代价，他的谎还没开始编呢，就被无情地揭穿了。

　　“他能有什么事”，插进两人对话的正是前来接应的韩玉书，他看着自己上司一脸嫌弃“他的鞋底镶有特殊合金，伤哪也不可能伤脚。”

　　萧朔一听，看向周佑的眼神瞬间变得有几分危险。

　　周佑看到那个眼神知道今天便宜占不成了，恋恋不舍地把自己从萧朔身侧”撕”下来，转头看向韩玉书的眼神那可是相当”友好”了。

　　“小韩，我觉得你在我队里的待遇有些不好，我觉得该给你换个地，正好前几天后勤和我说他们缺个伙夫，不然你去那吧。”

　　韩玉书被周佑的话噎住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即使现在想要收回也为时晚矣，这种时候只好装傻，他抬头看向天空“看！月亮！”

　　周佑并不吃这一套，脸上堆满笑容就要去找韩玉书算账“你这个转移话题的方法不太高明啊！”

　　打断周佑动作的是身后萧朔的一句“真的”，周佑回过身站在萧朔的正对面。

　　萧朔仰着头，此刻恰逢夜晚与晨曦的交界点，太阳还未出的完全，天边仍有道月亮的浅影挂在天上，“月色真美①。”

　　萧朔刚说完这句话，周佑却冷不丁吻了上来，和之前所有的吻有些不同，这个吻中包含的喜悦通过唇舌很完全得传达给萧朔了，半晌才放开萧朔的周佑看着萧朔的眼睛表白道“我也爱你。”

　　萧朔听完难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问道“什么？”

　　“你刚刚和我说‘爱我’了”周佑的眼睛亮得仿佛盛下了一片银河，只是翻遍那眼底银河中的每一颗星星，刻着的全是萧朔的名字“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番了，我爱你。”

　　萧朔完全被眼前的状况搞蒙了，一时不察竟然就被忽悠过去了。

　　一旁的韩玉书看得只想捂脸，这是跨越了几个次元在做的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啊。

　　急匆匆赶来的狐狸和虞露一行人，一到这就先被这个告白场景吓到了。

　　可想而知，周佑估计还得被折腾一遭，不过，此刻的他大概连那些折腾也能愉快地接受。

　　几日后，萧朔前往乌新面见“三星”，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看着三只早已知悉全部内情的老狐狸搬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宣布严厉打击资本对O的帮扶行为，以后涉及O的事项全部由“象牙塔”负责。

　　应尽的义务结束之后，萧朔独自坐在会议门外查收着信息，在找到狐狸那条”火场内找到两具遗体，因为两人抱得太紧、烧得太严重没有方法分开，但是核实过DNA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时，长出了一口气。

　　会议结束，各种官员陆续出来，周洪因为尚有军务在身，只是简单地拍了拍萧朔的肩膀边匆匆离开了。

　　刻意落于人后的是“三星”一角负责政务部分的，也是当年执意在萧朔重新回来后把萧朔扣在乌新的——尤达“这次的大功臣怎么跑这躲闲啊？”

　　“也不是”，萧朔对于尤达有所顾虑，但是没有确定动机也缺乏具体证据的现在还没有办法公开叫板，“您当初命令我留下歌姬的性命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山雀是“三星”直属部下，换句话说，能够给萧朔下达命令的只有“三星”。

　　“怎么可能”，尤达摆了摆手，和几年前完全不同，现在他的语气不可谓不温柔“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

　　“运气好，找到出路了”，萧朔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真实情况，当时与歌姬对峙的时候，那一刻的眼神交汇他已经看到了隐藏在歌姬绝望中的释然，包括最后引他们逃出生天的也是歌姬的信息素，不过这个倒是个试探的好时候“您知道阿芙蓉吗？”

　　尤达的伪装一向完美，但是萧朔突如其来的问题，还是让他的应答有些不自然“不知道，怎么了？”

　　“那是一种可以控制人神智的花”，萧朔观察着尤达的神情，继续说道“歌姬之所以能够使见过她的人记不清她的样貌也是因为她拥有这样的信息素。”

　　尤达仿佛真的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一样，很恰当地配合着对话“哦，挺有趣的，然后呢？”

　　“既然您不知道阿芙蓉，为什么会提议以‘乌托邦’命名歌姬的组织呢？”萧朔此刻突然直指核心，想要出其不意问出一点线索“曾经使用过阿芙蓉的人都说过‘他们得到了乌托邦’。”

　　“偶然罢了”，尤达应对自然，像是把一个设想了无数遍的答案对上了题目，“ ‘乌托邦’不就是理想国吗？我想把这个国家建设成人人可以安居乐业的国家，但是歌姬他们显然是不利于我的理想实践，于是把他们叫做‘乌托邦’也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理想与现实还存在障碍。”

　　“谢谢您的指教”，萧朔知道过犹不及，此刻不能在继续问下去了，想到这里便要告辞离开。

　　看着萧朔的背影，尤达突然出声”山雀，你要不要留在乌新……”

　　萧朔动作一顿，开始分析尤达的目的，肩膀却突然被揽过，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尤达叔不带你这样的，公开挖我墙角？”

　　“我不是这个意思”，尤达看着突然蹿出来的周佑，也无意继续无意义的话题了“算了、算了，年轻人还是和年轻人在一起吧，老咯、老咯”。
　　尤达说着便背着两人朝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

　　萧朔看向此刻原定应该接受虞露教导的某人出现在这里“你怎么来了？”

　　自从打着 “萧朔的番”的幌子到处“招摇撞骗”后，周佑编瞎胡话的水平可谓是稳步直升“会议都结束了，看你还没出来，怕你遇到麻烦。”

　　“你是逃课了吧？”萧朔依旧是毫不留情揭穿某人的瞎话。

　　正说着虞露的电话来了，萧朔将终端交给周佑，看着周佑被批足足五分钟，最后虞露以一句不用开免提也能被萧朔听到的“赶紧滚回来”作为结尾才算结束。

　　“结束了？”萧朔看着周佑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周佑停车的方向走去“走吧。”

　　周佑几步跟了上去，远远传来他们说话的内容”去哪？”
　　“母亲那里。”

　　与门外的热闹不同，尤把把门一关，就看着皇后陵墓的方向发呆，从左边带锁抽屉中取出的正是和歌姬所佩戴的一样的银项链，他握紧项链，喃喃道“姐姐、姐夫，对不起，卡玛我没能护住，但是，我一定会实现你们想要的‘乌托邦’。”

　　——到底是没能护住还是有意利用，这个估计连尤达本人都不清楚了，善于骗自己的人，在那过程中有可能会丢失自己的初心，到了这种程度，即使想找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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