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

　　周佑轻拍的手等到萧朔睡熟仍然没有收回，他隔着白色的薄被如同抚摸着世上最珍贵的钻石一般轻柔、珍惜，看着皱着眉睡得并不安稳的萧朔，伸出手去摸摸了萧朔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以后，才缓慢地放出一点信息素来安抚沉睡中的人，红酒的甜香一点点在空气弥漫开来，卷起一点暧昧的气氛。

　　萧朔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去，脸上的痛苦之色似乎已经远去，周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去查看一直响个不停的终端。

　　“什么事？”周佑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问道。
　　“搞定了”,韩玉书的声音从终端的另一头响起“你要不要来看看？”
　　周佑沉思了一会，打定了主意“我现在过去。”

　　说罢挂断终端，转身回屋，掖了掖萧朔的被角，确定萧朔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才走到夏义生的实验室，看着夏义生沉迷在显微镜的桌前，轻咳了一下，也不管夏义生写满一脸“你又来干什么”，才接着说道“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朔朔。”
　　夏义生听罢，把眼睛又投向自己的显微镜，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恩”周佑转身欲走，但想了想还是把自己脖子上的绷带拆下交给夏义生“如果他还是睡不安稳，这个上面还残留我的信息素，应该能安抚到他。”
　　周佑伸着胳膊，一种夏义生不接过就绝不让他继续实验的意思，夏义生一脸无语地从他手上接过绷带“黏得这么紧，干嘛不自己照顾？”

　　“因为我得在朔朔醒前把债连本带息讨回来”周佑笑得人畜无害，只是嘴角微微露出的虎牙和面上那良善的表情十分不搭。

　　夏义生看着周佑眼底滚动的杀意，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周佑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管红色的液体交到周佑手上“最起码要保证人得活着，不然不好交差。”

　　“晓得的，安啦安啦”，周佑把装着红色液体随意抛了几下，便告辞离开了。
　　夏义生听着周佑渐行渐远的足音，揉了揉头发，心里长叹一声，便认命地前往萧朔的病房去了。

　　自从把刑狱全权交给韩玉书后，周佑已经很久没有自己踏进囚室了，虽然如此，但毕竟这里的图纸都是他一手完成的，倒也不至于陌生，只是在经过小丑的囚室前顿了脚步，神色不明。
　　出乎意料地是傅城正好在往外走便与周佑碰个正着“你在这干什么？”

　　“没什么”周佑的神色收敛得极快，听到傅城的声音、再抬头时又是平时那样看不出深浅的不在意的模样“就是好久没来，有点认不清路。”

　　“你倒是心大”，傅城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里面那个6120不是你的‘命定之番’吗？”声音不大不小，但在空旷的囚室中，很难保证不被另一双耳朵听去。

　　周佑扫了一眼傅城，抬脚便往里走，语气中讽刺差一点溢出言表“所以我这不是来了？”
　　“看不出来啊，周队长还是有些怜香惜玉的心的”，傅城神色不变，紧跟着周佑的步子往前走着。
　　周佑无言地笑了笑，一把抓住傅城的胳膊，将他带到隔音的审讯室，一把把人按在椅子上，审视得目光扫了一遍“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傅城敲了敲雪白的墙，听着声音，才放弃他拙劣的演技，正色着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对他究竟有几分认真？”

　　周佑看着傅城严肃的样子，抱着胳膊，站在门边的死角，语气轻松：“我想我应该不需要向你交代。”

　　傅城看着周佑油盐不进的样子反而放下心，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善聊的人，直接闭口不言。周佑也没有主动挑起话头的意思，倚着墙，这才来得及仔细整理心中的后怕：

　　今天是韩玉书之前就订好的队伍集中训练的日子，他倒是没什么所谓，但是韩玉书自查到今天会下一场大雨的时候兴奋了好几天，连带着训练新兵时的态度都友善了很多，见人都是笑眯眯的。

　　原本都是好好的，只不过周佑昨晚刚从萧朔那里抢到一个吻，一夜好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噩梦缠身太久，偶尔做个好梦反而让周佑从起床开始便有种不祥的预感盘桓在心头，周佑闯过无数次腥风血雨的战场，对于直觉一向报以谨慎的态度，于是他便在预定的讲话之后借故回驻地了一趟。

　　周佑原本只是想让自己安心罢了，却不想一进门先看到了：傅城对路不是很熟，沾水的帽檐又遮住了部分视线，导致傅城在原地转悠了好一会还没有辨清方向，周佑打着伞散步一般悠闲上前，“这倒是失敬，我倒是不知道傅队长还有淋雨的习惯？”

　　周佑的原意只是想通过调侃一下看起来很是焦急的傅城，让傅城可以冷静下来，没想到傅城一见到他眼睛都亮了，疾步一把抓住周佑的手，还没等周佑重新发言，傅城说出的话让周佑理智全部离家出走了“萧哥他独自去可能发情的6120那里去了”

　　周佑听到这也不管傅城拽住自己的手，心里慌了，转身就想朝萧朔的方向跑，连带着毫无防备的傅城都被他往后带了几步，却又被傅城的一句“我们需要抑制剂”阻止了，狠狠地收下所有担心，把伞扔在一边朝着夏义生的方向跑去，边跑边用终端和韩玉书说明情况，，那时的雨仿佛战场的鼓点，一点一点燃烧着他全部的潜能，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到萧朔的身边去。

　　“我没有让你交代什么的意思”傅城在周佑发呆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边挂着宠溺的笑容，随后又淡了下去“只是阿雪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能护住她视为兄长的人，让我来确认一下罢了”，说着双手搁在桌上，这次轮到他淡定了，“当然这就是你的最终答案的话，我也不介意如实转告给我家夫人。”

　　周佑在听到“阿雪”的时候眼角一跳，等到听完傅城的话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模样，心里就呵呵，但是对面既然祭出王牌了，看着萧朔的面上他也不能不好好回答了，不然谁知道那个萧朔重视的丫头又得给他找什么麻烦，周佑保持着原有姿势不变，半阖双目，仔细思考了半晌轻笑道“他是我的光”，说着这话的周佑眼睛里全是星辰，又被刻意敛起，因为拼凑出的一片星空只想献给心中藏起的那个人“是我发誓要守护的全部。”

　　萧朔和周佑都是踏过无数血骸一路走过来的，他们都深知生命的易逝，虽然因为不同的遭遇导致两人遇事的不同选择，但是在某些方面又能够神奇地达成一致，就比如两人从不轻易承诺，一旦承诺必定实践这一点。

　　周佑说完便不打算继续逗留，傅城却在他身后开口“那事有万一的时候，就麻烦你阻止他了。”

　　“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周佑轻轻说着，也不给傅城回应的时间，“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但不要妨碍他······”他并没有说完便径自离开了，余下的那句“我会站在他的身边”到了嘴边又被咽回去，只留下一个傅城。
　　傅城在原地坐了一会，握紧藏在裤腿中的匕首，又颓然放开了手，下定了决心，一步步朝着小丑囚室的方向走去了。

　　周佑并没有时间去理会别人家的因为所以，脚步坚定地朝着囚室的深处走去。
　　蹲守在囚室门口的韩玉书，一见到周佑就像是被丢弃的幼犬见到主人一样，蹭得一下就站起来，贴在周佑的耳边说道“有人告诉6120这里有他的‘命定之番’，但那个人披着黑大衣他没看清，但信息素的味道像是雨后树林的味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周佑听完“恩”了一声，仔细思索了一下“开门吧，我想和他单独聊聊。”
　　韩玉书听着周佑压在喉咙里的戾气，虽然有点担心自己下个月的薪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根据‘条例’······”

　　“O的审讯必须有O在场，否则结果无效”周佑直接开口补全韩玉书想说的内容，接着扫了一眼，面带微笑“我知道，我也不想它有效。”

　　韩玉书立刻乖觉了起来，很是干脆地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着里面的两个新人挤眉弄眼了好一会才把场子清出来拱周佑自由发挥，但是又不敢真的走远，生怕周佑下手太狠不好交差，便和两个新人蹲在门旁，以防万一。

　　周佑当然知道门外三人的动作，但是也没有说什么，看向传说中“娇弱”的O的时候，很好地收敛起所有情绪先打了招呼“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

　　杨廉受了韩玉书的敲打老实得犹如霜打的茄子，但一见自己的“命定之番”瞬间火气就上来了“还不错？你管这叫还不错？”杨廉指了指自己全是尘泥的脚，使劲把他眼前的特殊材质的玻璃拍得铛铛作响，“阿城你一定得惩罚那个贱O，我可是你的‘命定之番’，他、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那你想我怎么惩罚他们？”周佑眼底全是嘲弄，面上却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笑，仿佛眼前是世界上最拙劣的表演，随手按下身边的红色按钮。
　　眼前的韩玉书一件这架势，原本想冲进去象征性地阻止一下自家队长，然而还没等他冲进去就听到“叮”地一声，门被锁上了。

　　这下韩玉书也傻眼了，只能寄希望于杨廉稍微带点眼色不要踩到周佑的底线。
　　但是，可能吗？

　　杨廉身为O 一向是在家里的无限宠溺和周遭的吹捧中长大的，本质就是一个被宠坏的熊孩子，因为别人的无条件迁就让他遇事先考虑自己，再加上眼前之人可是他的“命定之番”，他肯定眼前人和他之前遇到的对他无限谄媚的人都一样“把他们的腿脚打折，让他们敢碰我，还有之前护送我来的那些人，把他们每一个的舌头切下来，还有、还有”

　　杨廉固执地认定周佑是他的“命运之番”就一定会无底线地满足他的愿望，底气其实只不过来自一些民间传说。

　　帝国时期君主拥有O的优先选择权，其次当时实行的制度是A可以坐拥复数的O，这么一遭下来，剩下的O基本寥寥无几，更谬论所谓“命运之番”，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值得期盼的，于是“命运之番”就变成“真爱的象征”，开始是故事书的才子A与佳人O，“命定之番”的两人一见如故、如胶似漆，后来就慢慢变成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大家都觉得 “命定之番”是不可拆散的，并因此诞生了多少悲剧在此不作细表。

　　杨廉并不知道，春风一度的冲动，和想要一生相守压根就是不同的情感。面对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爱着他的人，他当然有底气去肆意挥霍那份感情，那毕竟只是他的家事，但是不是全世界都有义务去包容被宠坏的孩子的。

　　周佑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变成一种奢侈的装饰品，周遭的空气也渐渐冷了下去，“还有什么？”

　　尽管门口的韩玉书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然而这些与杨廉并没有关系，那句话还是被说出了口“还有那个狐狸精B······”

　　周佑听到这里已经坐不住了，杨廉迷惑地看着不断逼近自己的周佑差点又因为周佑不听他的话而大发脾气。

　　周佑此时却突然用着听着有些很温柔的语气问着隔着一道玻璃墙的人“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杨廉不解其意，“阿城？”

　　“不对哦”,周佑的笑容如同隆冬盛雪，伴着说不出的寒意一起在室内蔓延的是浓烈得让人窒息的酒味，他的手指点在玻璃墙上，在杨廉脖颈处变指为掌“我不是阿城哦，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敢说是我的‘命运之番’？”

　　浓烈的信息素超过杨廉的承受范围，他不禁用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半疯狂地胡乱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仍是不死心地继续叫道“阿城？”

　　“你是凭什么认定我会为了你处罚我的队友，伤害我爱的人？”周佑并没有理会杨廉的态度，反而气定神闲地将管中的红色液体注入玻璃墙旁边为了注射抑制器专门留下的通气器皿中，玻璃墙的那侧瞬间弥漫起一阵细细的水雾，“不过看起来，你应该听不到我说的话了？”

　　夏义生交给周佑的液体原本是为了在O发情时缓解症状制作的药剂，但是经过前帝国的改造以后，变成了能够给O带去噩梦的药剂，因为O很珍贵，即使是O犯了大错，所以任何可能伤害O生命的药剂都不允许使用，但这种药剂足够使O认清自己所处的现状。

　　当然有副作用，受到精神伤害的O可能会短命，但是对前帝国的疯子们来说，只要不影响O的相貌以及生育能力，那么小惩大诫是可以接受的。

　　周佑看着玻璃那侧放下掐住自己脖子的手的杨廉放缓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祝、你、好、梦。”

　　周佑无意看着杨廉陷入无边的噩梦，转过身，走到椅子旁按下开关，施施然走出房门，就像是刚刚踏青结束的模样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一把拉开门，对着跌进来的三人笑得很是“友善”：“看够了？”

　　“看够了”，韩玉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应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周佑轻轻地“恩”了一声，便交代下去：“6120交给你们看护，情报如果能挖出来更多最好，没有的胡保证他还活着，好向那群老不死的交差。”

　　“是”韩玉书看着交代完马不停蹄就离开的周佑，查看了杨廉的情况后在两个新人的追问中露出苦笑，自家队长惹的祸，这可怎么收场？

　　萧朔醒来的时候，雨已经转小，窗外的天空也不是灰蒙蒙地一片，太阳从云朵背后露出一点行迹。

　　萧朔静静地躺了一会，便坐了起来，正准备下床，动作却因为一道声音停下了。

　　“醒了？”夏义生端着一杯咖啡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上前检查了一下萧朔的眼睑，“恩，年轻人的身体总比我们要好一点。”说着将咖啡随手放在一边蹲着身子在隔壁床下的掏着些什么。

　　萧朔看着眼前人的背影，记忆有些松动，轻声地念着，“夏义生、夏医生？”

　　“啊啊，找到了”那厢夏义生终于从床底掏出一个包裹，包裹并没有扣得很严实，从缝隙间露出了几缕棕色的长发，转手丢给萧朔，自己端着那杯咖啡坐到一边的床上。

　　萧朔接过包裹，但是并没有打开，反而看向夏义生眼底全是探究的意味。
　　夏义生轻轻搅拌着咖啡，一阵带着涩味的清香在房间中扩散开，“怎么了？不打开看看吗？”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萧朔收回了视线，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地接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只为‘狐狸’办事，倒是没想到你会和母亲搭上关系。”

　　夏义生被戳破倒是一点都不慌张，他很是自然地喝了一口咖啡才继续说道“没办法，之前欠了师姐一点人情总是要还的，不过你也知道那位的恶趣味，可别指望他会给你准备什么正经的衣服啊。”

　　“大概能猜到”萧朔眼中淡淡的无奈，随即换了一种很是华丽的语调 “要我帮忙就得听我安排，没得挑。”

　　“恩，八成像”夏义生听到萧朔比平时高几度的声音，大笑着赞美着萧朔的模仿，看他那夸张的样子，如果不是咖啡杯还在手上他就要拍手叫好了。

　　萧朔说完那句话虽然低着头也随着夏义生笑了笑，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语气恢复如常“替我转告‘狐狸’，我们近期将动身前往摘星镇，届时那边如果有动静，立刻通知我。”

　　夏义生叼着咖啡杯的银勺，口齿不清地应道：“好哟。”
　　“多谢”萧朔穿好鞋子，起身准备离开。

　　夏义生却在此时拿下了嘴里的勺子，随手丢在被子里，清脆的轻响，“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第二性别是怎么回事吗？你母亲恐怕瞒着你不少事哦。”

　　“没有必要”，萧朔背着夏义生淡淡答道，语气中全无介意的痕迹，“母亲她既然不说肯定有她的考量，与其自己猜测结局，不如直接从母亲那里得到答案。”

　　萧朔说完便侧身行礼离开了医务室，只剩下一个夏义生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渐渐恢复湛蓝的天空，口中哼唱着“带着花冠的姑娘，坐在溪水旁，她会是谁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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