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

　　平南候府依水而建，是一座标准的江南风格的宅院，亭榭精美，哪怕才是初春，处处已然一派生机盎然。

　　一路看着风景行到了后苑，苏老太太候爷以及母亲顾氏都在，身边数个丫头伺候着，屋内银丝炭仍烧的旺旺的。

　　苏老太太历来怕寒，初春的天气里也不敢停了炭火。

　　苏文宣行过礼之后，便是有丫头上前伺候着脱去了外袍。

　　他稳稳的坐在平南候爷右手的位子上，便是沉默了起来。

　　“宣儿，”苏老太太神色有些复杂的打量了他的脸色，这才道：“你今年快...十七了吧。”

　　“下个月过完生辰就满十七了。”苏文宣点头回道。

　　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再次说道：“你可怨恨我们还未给你订下婚事？”

　　“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做主，孙儿并无旁的想法。”苏文宣坦荡答道。

　　“真是个好孩子啊，”苏老太太坐直了起来，正色道：“你也大了，今天我们也给你交个底，你的婚事还没有定下，因家里想你尚三公主，三公主的驸马招婿一日没有定下来，你的婚事就要缓一缓。”

　　“但凭长辈做主。”苏文宣点了点头，面色不变，认真回道。

　　这跟苏文宣想的一样，眼下家中长辈是打的这个主意。

　　皇帝有四位公主，已出嫁了两位，眼下三公主年方十三，乃受宠的谢贵妃所生。

　　不说谢贵府母族权势滔天，光说这天景朝比之前朝来说，尚公主那可是有数不清的好处。

　　其一，前朝尚公主，驸马爷不能在朝中任职，而天景朝则不同，不光能任职，就是靠着公主这大树，起点就比别人高了数倍。

　　其二，公主下嫁，礼部就是按着律法来给公主备嫁，那也是数不清的银子，皇庄，铺子，还有谢贵妃私下会给公主的私房钱，更不要说公主诞下孩儿，光是册封的郡王或郡主的奉养远比一个候府俸禄多的多。

　　简直就是一个活动的聚宝盆啊。

　　想到这里，苏老太太抬眼瞪了顾氏，嘴里喝道：“就不知道你母亲是如何行事的，看看这事，这沈家庶子，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瞧瞧他干的都是些什么恶心人的事...”

　　“是嫡次子...”，顾氏嚅嗫道：“他记在沈家大夫人的名下了。”

　　“我呸，”苏老太太啪的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怒道：“庶子就是庶子，所谓的记在主母名下，只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还是一个这么狗憎人厌的玩意...”

　　被苏老太太突如其来的呵斥，顾氏脸色顿时脸色都变白了，她抓紧了帕子，赶紧站起身来，朝着苏老太太解释道：“母亲息怒，媳妇本也想着这次就把婚事给解除了，那沈家小子是名声不好，人品不行.....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有什么但是的？”苏老公太太恨不得拿手去戳王氏的脑袋：“思瑶聪慧美貌，知书达礼，配什么样的名门公子配不上？沈府算什么什么东西，就一个小小的侍郎，也想高攀我候府的门楣？你这眼皮子不光是浅...，还什么事都做不好....我跟你说，眼下思瑶也快及笄了，再不早做打算，怎么还寻得一门好亲事，你真是枉为人母！”

　　顾氏低头凝视着地面，心里蓦地升起几分厌烦跟怒气。

　　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婆母是平南候府还没有起家时就定下的媳妇，出身乡土，规矩排场讲的比百年世家还足，真的是可笑，自身娘家没有助力不说，打秋风的亲戚却不少，也不知道心疼下自己这个无米下锅的当家人。

　　至于平南候爷，那更是会花钱的主儿，自己半点指望不上。

　　自己的孩儿自己怎么能不心疼，这几日苏思瑶也是因为这亲事，闹得顾氏头疼的很。

　　“一盆银丝炭可燃六七个时辰，每盆价格约一两二钱的银子，”顾氏抬起头，指着苏老太太脚下的炭盆，淡淡的道：“母亲，不说冬天，就是进入初春之后，您房间里放了这样的炭盆四个，一直没有歇过火...”。

　　许是没有想到顾氏会说这个，苏老太太一楞，就连一直没有出声的苏候爷也抬了头。

　　顾氏既然已开了话头，便是不管不顾了，她指着苏老太太手边的参茶道：“您这一杯参片茶，是五十年份的老参片，光一杯就差不多十二两，更不说您身上的暖玉，东珠的价值，就是您一年请戏班子进府看戏都要近五千两银子...”

　　苏老太太闻言大怒，拿起手边的参茶就朝顾氏的头上砸去。

　　顾氏猫腰一躲，虽茶杯没有砸到自儿头上，但也是淋了顾氏一身的水。

　　“你是个什么东西，”苏老太太怒喝道：“今儿当着爷儿们的面，给我算计起来这些，你说说，你到些是何居心？”

　　不待顾氏开口，苏候爷赶紧拉着苏文宣啪嗒一下子跪在地上：“母亲，母亲，您息怒，您千万别气坏了自儿...”说罢，拿眼神示意顾氏也一同跪着认错。

　　顾氏并不理会，她拿手擦了擦脸上的茶，仍旧淡淡的说道：“母亲，谁不知道咱平南候府苏老太太的包子好吃？那您知道不？光是您小厨房里给你做包子的厨娘就四个，切葱切姜丝都有专人，这能不好吃？更别说，整个后院服侍您的大小丫头了...”

　　“你扯这些有的没有的要做什么？”苏老太太拿手指着顾氏，怒道：“这是我们平南候府，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划脚，你要是看不惯，你就给我滚...”

　　顾氏脸上毫无畏色，她心里还从昨日就憋着一肚子的火呢，她没有理会苏老太太的指责，她继续道：“要知道候爷一年的朝奉是二千四百两，宫中每年四季赐绫二十匹，绢三十匹，普炭一千六百称...，庄子跟铺子的产出一年大概就是四千多两，你说我眼皮子浅，那母亲你来当这个家吧。”

　　“你这个混账东西！”苏老太太气的直喘气。

　　顾氏也是真的怒了，前几日沈府就派了大管家来了，沈府有意退婚。

　　她当时就喜出望外。

　　不论他沈攸宁是不是断袖，就冲着他占着思瑶未婚夫的名头，还对着大舅子动手动脚，加之名满京城的不学无术，这就样的一个败家玩意儿，哪个娘愿意把亲女儿嫁进火坑？

　　沈府大管家也代表沈侍郎说了，毕竟平南候府是女方，由平南候府来提出退亲，这也算是全了女方的面子，然后再一起去递折子，跟陛下解释此事。

　　这不是没有先例，就是陛下赐婚的，都已结了亲事的，都递上折子请求和离，更别说眼下还没有结亲，两府都快闹出人命了，毕竟是结亲，不是结仇，就算是陛下自己想必也不愿被一对怨偶每日埋怨。

　　于是她也痛快的答应了此事。

　　哪知道昨天沈府主母王氏亲自上门来了。

　　王氏要求她不能答应退婚。

　　要以平南候府的名义，告诉沈府不能退婚。

　　当下，她便哀求王氏，眼下既然孩子们都看不对眼的事，何必又强凑到一起，生生搞成怨偶呢。

　　王氏拿出一册一册的帐本，说最近自已头昏眼花，无力算帐，请她帮忙算算。

　　这下顾氏自己也明白了。

　　如果她现在同意了沈府的退亲，则平南候府现在就把银子还了。

　　她是心里门清，沈家这些年为了维持这门亲事，让平南候府占尽了便宜。

　　这名目繁多的礼物银钱，不说平南候书房里的各类古玩古画了，就光说有借具的银钱数目，怕都是有个十五,六万两了。

　　虽是这般，顾氏其实也不怵。

　　一个破船还有千斤钉呢。

　　既然你王氏不愿意现在退亲，愿意再拖一拖，等苏文宣要是尚了公主，加之以他的才华出仕完全没有问题，还会缺银子？

　　就算是送上银子，你沈府到时候也得掂量掂量敢不敢拿手接吧？

　　苏文宣尚了公主，做为嫡亲妹子的苏思瑶身价只能是水涨船高。

　　这苏老太太这么浅薄的道理都没有想明白，还有脸来指责自已。

　　“我也不想忤逆母亲，”王氏冷冷的看了看平南候爷：“至于思瑶的亲事，媳妇也愿意退亲，至于欠沈府的银两，老爷，你去还了吧。”

　　“这...”平南候嚅嗫道：“别闹了.....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苏老太太的心绪，再一次波动了起来,她怒不可遏，指着平南候道：“你把银子拿去还了，这亲事就此作罢。”

　　\\\"母亲....这...\\\"平南候有些着急。

　　苏文宣跪在平南候的身侧，竟有些出人意料的平静。

　　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实情，平南候府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而为了这个身份，这些钱财，平南候府的龌龊事多的罄竹难书。

　　这些个毒瘤早些捅破了也好，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妹子嫁入火坑。

　　看着自家素日还算听话的儿子如此做派，苏老太太没由来的生出了一丝不详的感觉：“到底欠了沈侍郎家多少银两？”

　　“十五......万.....两多....”平南候艾艾的说道：“还有些.....古玩字画....都是孤品....有些已经卖了，有些送礼通路子了....”

　　“什么？！！”苏老太太扑通一下子坐回到了榻上，她一脸颓废，也无法想像，为何这窟窿有这般大？

　　此时.....她哑口无言。

　　平南候颇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

　　而苏文宣心里也惊起了惊涛骇浪，这数目远超他的想像。

　　沈攸宁怪不得如此有底气的骚扰自个跟妹妹。

　　想到她每次一脸爱慕宠溺的眼神看着自儿，他从心底就觉得恶心。

　　不可忍的是，这个断袖还是自己妹子的未婚夫，这婚必须退，他可以赔上终生，去讨公主欢心，来成就候府的繁荣昌盛，但是他妹妹不可以。

　　苏文宣知道，祖母不会拿出私房钱，母亲不会变卖嫁妆田产，父亲不会拿出古玩藏品，这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苏老太太没有理会平南候，却将那锋利如刀的眸子落在顾氏身上，正打算开口。

　　“行了，母亲，您刚刚让我滚，那我现在就滚...”顾氏无视苏老太太的怒视，她平静拿手的拍了拍衣裙，拿眼扫了扫平南候跟跪成一团的丫鬟婆子们，她打断道：“这银钱，媳妇可没有藏私，这家，媳妇也当不下去了，对牌媳妇让人给您送来...媳妇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这婚就让您跟候爷去退了吧。”

　　说罢，顾氏再不看众人一眼，略施一礼，便是飘飘然的带着她的丫头转头就走。

　　“母亲....这....这...”平南候打了个激灵，这顾氏是甩手不干了啊。

　　“哎呦，哎呦...”苏老太太忽的拿手抚着额头，嘴里叫道：“头疼死我了，都是这般不省心的东西，都给我滚，别再来烦我.....”

　　“那母亲您安心的歇着.孩儿就不打扰您了.....”平南候一骨碌的就爬了起来，打算去追顾氏。

　　苏文宣也站起了身，苏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快走。

　　安安静静的再次走到湖边，风吹动柳枝，颇有几份意境，苏文宣却觉得极冷，冷到四肢百骸。
　　看来，他必须找沈攸宁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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