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送温暖了[香蜜]

　　晋江文学城
　　文/一景盛夏

　　“殿下……”
　　邝露看着润玉沉默了许久，一直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往嘴里送着酒，她怎么试图和他说话，他都无动于衷，静静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经书，却未翻一页。

　　润玉眼睛看着书卷，脑海里却是另一番画面。

　　那个软软糯糯无法无天的小姑娘，曾经被人堵在暗无天日的巷子毒打，为了一口饭腆着脸卖笑，用尽手段坑蒙拐骗，只为在混乱的时局中生存。

　　在风月之地，她藏着自己的性别，行事谨小慎微，却依旧被刁难克扣工钱；在朱门碧瓦的大户人家干粗活，夏日被蚊虫多，为照顾主人家的孩子不敢入睡，冬日里，天寒地冻还要洗衣服，一双手冻裂愈合再冻裂，流着血，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终日吃不饱穿不暖。

　　后来。
　　她在街上卖艺，遭到别人的戏弄而从高台之上跌落摔断胳膊，无钱诊治，就用布条缠着木板，夹着手臂过了一百余天，等待伤势自行痊愈。

　　她还在戏台上唱过戏，即便是男儿装扮，还被人拉扯轻薄，她拼尽全力反抗，给戏班造成损失，为偿还，她净身离开。

　　她在街上讨过饭，向着路人不断磕头，祈求行善施舍，卑微至极，若得了吃食或者吊钱，还要被年长的乞丐殴打抢夺。
　　……

　　他不再的日子里，她每日那样苟活着。

　　最后一次毒打，近乎要了她半条命，她眸色狠厉的和那几个大汉拼命，他在她眼中清楚的看到了绝望，她疯了一般，抓着竹竿一顿乱甩，不顾抡在身上的棍棒，迎难而上，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要命打法将对方镇住。

　　当人群散去，小姑娘躺在地上久久未动，要不是胸膛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起伏，他几乎以为她死了。
　　看着满脸血污的小姑娘手里攥着只能换得二十两银子得户牌，和小伙伴抱在一起，露出单纯的笑容。

　　他眼眶涨的发疼。

　　他看到小姑娘手上错落不一得伤口后，就做好了面对不堪的准备，却没想到，事实比他想的更要残酷。
　　小姑娘在人海里跌跌撞撞十几年，就当是历劫，也过于苦命了些。

　　*
　　不知怎得，他眼前突然浮现了小姑娘低眉顺眼淡然的模样，失了骄纵喧嚷，卑微且平庸，瞬间心里堵得慌。

　　“殿下。”
　　邝露再次开口，这次她跪伏在地，“邝露无用，还是没能找到魇兽，还请殿下责罚。”

　　润玉看着邝露不安的神色，微微舒展了眉头，将书卷放下。
　　“起来说话。”

　　“是。”
　　邝露站起来，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前，规矩谨慎：“殿下，今日听闻天禄使者偶然提起，魇兽似乎不在天界。”

　　看着邝露一身水蓝色长衫，他又想起一身橙黄婢女装的玉萝，眼眸垂下：“无事，我已经找到她了。”

　　“既然已经找到，为何还不将她带回？”邝露疑惑，“魇兽司梦，她不在的日子里，已经有许多人不再做梦了。”

　　润玉蹙眉，似是不喜：“旭凤贵为天界上神，若论公务繁杂，他不比魇兽少，却不顾众人阻拦入了凡尘，何况，她如今在锦觅仙子身边，若是贸然带回来，影响了锦觅仙子命数，上面怪罪下来，总比失职要严重些。”

　　邝露不再多言，润玉将书卷合上，站起身。
　　“邝露，有件事需要你去办，如果人手不够，尽管去使者那里求助。”
　　“那殿下你……”

　　触及他清淡的眉眼时，邝露噤了声，垂下头，安守本分。
　　润玉眉毛一挑，没有怪罪：“她还是那样爱闯祸，我去看看她，免得到时候过于贪玩，忘了回家。”

　　邝露听出他语气中的温柔，抬头时，一袭白衣已经行至门口，留给她一个孤绝冷傲的背影。

　　*
　　夜半，熠王宫陷入静谧。
　　润玉推开玉萝的房门时，小姑娘脸色苍白，蜷缩在床上，冷汗连连，意识游离到连他到来都未曾发觉。

　　“发生何事？”
　　他慌张上前，眉眼间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小姑娘眼眸微张，见到他立刻哭出声：“大神仙，救救我，我不想死，呜呜呜，肚子好痛，我在流血。”

　　润玉一手探至小姑娘的额头，将她汗湿的头发掠过，擦掉汗水，另一手探至她的脉搏，鼻尖萦绕着一股血腥味，可是又看不到伤口。
　　“伤口在何处？”

　　小姑娘除了气血於结，过于体寒，脉象无甚特别之处。

　　玉萝神思回归些许，脸色不大自然，见她支支吾吾，润玉恼了，加重了口气：“伤口在何处？”

　　玉萝见到的润玉，一直是言笑晏晏，眉眼清淡，脱离世俗无情无欲的模样，此刻被他斥责，除了惊诧就是委屈。
　　她已经快疼死了，竟然还被凶。

　　小姑娘眼中含着一包泪，水光闪动，偏生不开口。
　　润玉无法，只好软了神色：“肚子不疼了？”
　　小姑娘摇摇头。

　　“既然不舒服，就告诉我哪里不舒服，我才好为你医治。”
　　润玉语气轻柔，就连锦觅都没受过他这般好声好气的待遇，他对于这样的自己，有些诧异，更多的是紧张。

　　他看过她经历的事情，他现在想做的，就是好好守护她。

　　玉萝感觉肚子稍微好受了些，但是流血的感觉更甚。
　　泛白的脸颊微微透红，她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挪开身，将身下的血污露给面前的人看。

　　只见小姑娘身下一滩血迹，润玉愣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从博学的知识中找到答案。
　　立刻红了脸颊。
　　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这不是中毒，而是女子……每个女子成年的征兆。”
　　说着润玉握拳抵着下唇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许是你之前身子孱弱，营养不良，故而这……葵水来的迟了些……”

　　润玉面色尴尬的将被子给她重新盖上，似乎想起什么，抬头看着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敲了她的额头一下：“以后，万不可再喝凉水，你体质阴寒，喝冷水，下次会比这次更疼。”

　　简玉萝：“……”
　　立即蒙被，脸红的滴血。
　　观音菩萨，如来佛祖，黑白无常，你们把我带走吧，我不想活了！

　　润玉沉声威胁过后，消失了片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又回来，手中攥着一堆东西。
　　耳垂红的如同晚霞。

　　“这是火山石，且敷在肚子上自会生热，我去烧些热水，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喝点热水，疼痛症状会好一些。”
　　吩咐完，润玉转身出门，刚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回来，从胸前掏出一堆白布：“洗澡后将布条垫在身下，若是觉得不舒服，就换一条。”

　　说完，润玉夺门而出，无人知道，堂堂夜神大殿推门而出的背影有多么狼狈，时刻冷静自持不失风度的夜神殿下，一夜之间砸了自己不染尘埃的招牌。

　　玉萝看着放在床边的布条，脸颊越发燥红。

　　当她收拾妥当后，天已接近大亮，玉萝躺在床上，肚子上暖融融的，有些困意，可是润玉还在，她不敢开口催人。

　　“你——”
　　“我——”

　　两人不自然的对视，又极力撇开，俱是沉默。

　　最后还是润玉先打破僵持的气氛：“我还是叫锦觅来给你看一下，开些药方给你调理一下身子。”
　　玉萝一怔，脸色尴尬，点点头：“也好。”

　　*
　　自那日后，每当润玉来看玉萝的次数变多，小姑娘气色越来越好，他便放下了心。
　　“鹿仙，你又来看圣女？”玉萝正在筛药材，看见他，立刻欢喜打招呼。

　　润玉一怔，也没解释，微笑点头，遂即朝着锦觅走去。
　　玉萝看着他的动作，笑容微敛，眸光黯淡了许多，悄声叹了口气，继续筛选药材。

　　因着润玉常来，两人熟稔起来，听闻润玉在天界放鹿，玉萝打趣叫着鹿仙，润玉看她神色认真，被她的提议逗笑，也没制止。
　　就是他的魇兽叫他鹿仙，怎么听怎么觉得诡异。

　　润玉与锦觅交谈片刻，转身回到玉萝身边坐下。
　　自他坐下，玉萝浑身就不自在，头颅低垂，装作忙碌的样子，实则偷偷检查自己衣着是否不妥，顺便从一旁盛着水的木盆看去，倒影中脸上也没什么不妥，她才抬起头。

　　只见润玉嘴角含笑，眉目温柔的看着远处，顺着他的失神的眸光看过去，看的不是旁人，正是锦觅。

　　她的心微微沉了下去，还还是带着笑容，抱着罗筛一点一点挪过去：“你喜欢圣女？”

　　女子热切的呼吸喷薄在耳边，润玉一惊，回头看她，目光游离颇有一种被人戳穿心思的不自在，继而转头帮她筛选药材。
　　“我一直在等她。”

　　玉萝鼓着嘴点点头：“嗷。”
　　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喜欢圣女，但是圣女喜欢熠王。”

　　润玉诧异侧头，小姑娘自顾自的笑着，脸上虽然是笑着，眸中却无半点笑意，甚至有些悲伤，她盯着罗筛中细长的虫草，转过头，话却情不自禁的说出口。

　　“不过你可以等熠王死了，用诚心感化圣女，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比不了感情，就寿命，活到最后的人才能笑到最后，而且你一定有什么仙法让锦觅不死。”
　　玉萝耸耸肩。

　　原来他藏着掖着的东西，早已在她眼里无所遁形。

　　玉萝依旧笑着，润玉却觉得她此刻脸上的笑容有些说不出的刺眼，心底生出想要伸手捂住小姑娘失落的眼神的冲动。

　　他要如何说，他们本就是仙，这一世不过是历劫而已，气数尽了的那一天，各自归位，他自然会和锦觅长久，无需担心。

　　可是小姑娘眸中偶尔流露出的潜藏的情愫，他也看得分明。

　　玉萝叹气：“凡人寿命短，所谓爱到地老天荒都是笑话，可是你是神仙，就不一样了，不过，如果神仙喜欢的凡人死了，岂不是要用千千万万年思念一个人……”

　　眼看玉萝陷入自己诡辩的思绪中，润玉开口：“在神仙的眼里，凡人如同蜉蝣，短短一生，毫无意义，沧海桑田过后就是另一番景象，无人会留恋什么，天道轮回，凡人有什么执念都会被轮回磨平。”

　　润玉将药材放进药篓，望着玉萝的黑眸，觉得有些悲观的观念需要给她改一改：“如果神仙喜欢上凡人，大概，会用千千万万年去寻找那人的转生，而不是空怀一腔思念。”

　　他笑着伸手，像长辈一样，揉了揉女子光滑柔软的头发，眸中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温柔，年纪轻轻，为什么总是一副老成看破红尘的模样？

　　玉萝看着温柔的眉眼，说不出话，直觉着胸中酸涩，有什么东西要溢出眼眶。

　　连忙转头，躲开润玉摸宠物一般的手法，装作擦汗的样子拭掉涌出的泪水，红着眼，压抑着喉头的哽咽。
　　原来，他已经等了圣女那么久了……

　　“听说圣医族，规矩甚多，圣女虽然被管的严，可是她却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偏爱，有高超的医术，而我只能当她身边的一个婢女。熠王虽然生性好战，戎马半生，但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无人知道，圣女有时候太过于善良而毫无原则，还喜欢冒险，熠王是个不喜酸嗜甜而且娇气的不得了的人。”

　　玉萝语气轻快：“羌活的任务是保护锦觅，秦潼则保护熠王，就连穗禾郡主也是怀着此生非熠王不嫁的信念，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和使命，有时候我会想，我到底为了什么而生？”

　　“以前是吃饱饭，活着，如今每顿饭吃到撑，活得有滋有味，那我就想，以后离了熠王宫，去摆摊算命，可是经历了许多事情，我越发觉得，有些命就是天生如此，算对了又能如何？苦难依旧。”

　　小姑娘情绪陡然低落，见惯了锦觅的活泼开朗，如今面对一个多愁善感，还经历过无数苦难的小姑娘，润玉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说一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是啊，也许那一天到来时，我已经华发皑皑。”玉萝仰起头干笑道，“你知道的，人都是老之将至才参透一生开始悔过。”

　　说完，她收敛悲观情绪，将罗筛放在一边，站起身。
　　“药材收拾好了，我要去帮羌活煎药了，你请自便。”

　　听着她生硬的下逐客令，润玉看着少女强装坚强的背影，想要挽留，可是什么也说不出。

　　*
　　这日，锦觅看完熠王的症状后，一路飞奔回来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谁都不让进。

　　“我刚刚没看错吧？圣女脸红了？”

　　玉萝方才说完，就换得羌活一声暴吼：“玉萝，我让你煎的药你煎好了吗？”
　　闻声，她立刻溜掉。

　　只是逃跑得路上撞上了一个人。
　　“圣女可回去了？”
　　“嗯，回来了，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
　　秦潼紧张得看着她：“没事吧？方才王上叫我送圣女，可她一出门头也不回的跑了。”

　　玉萝看傻子般看着他：“秦将军可有喜欢的人？”
　　秦潼目光一跳：“啊？什么喜欢？”
　　仿佛被戳破什么心思一般慌慌张张的解释。

　　“你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定是没有，难怪这般不解风情不懂恋爱中的小把戏。”玉萝挑眉嘲讽他。
　　“什么意思？”
　　“没什么，”玉萝摇摇头叹息道：“你家王上的顽疾有救了！”

　　秦潼闻言，认真的点点头：“那就好。”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说要先离开，秦潼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可有喜欢的人？”
　　这姑娘虽然无颜，但耐看，人也洒脱，还十分坚韧，虽然有些笨但是总归是个不错的人。

　　这样想着，再看着女子连日被养的恢复红润的气色，只觉得心跳的更快了。
　　玉萝心中却想的是另一个画面，那个人喜白裹素，简朴清逸。

　　缓缓开口：“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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