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

　　整整三日，音讯全无。

　　秦雅音日益消瘦，筋疲力尽，她茶饭不思，魂不守舍。

　　楼里的姑娘们，到底和她姐妹一场，难免关切几句，帮着想想办法，可一想到雒仁金的歹毒名声，又都纷纷避讳。

　　苏谭每天出入听雨楼，也是忙得团团转，却迟迟带不回一个好消息给她。

　　隔着屏风，他隐约可见秦雅音憔悴单薄的身影，她静坐窗边，听丫鬟说，又是一夜未眠。

　　秦雅音微微低着头，双手拢在胸前，双眸黯淡无光。

　　苏谭俯下身子，神情关切：“别这样熬着了。”

　　“有消息了吗？”

　　“还没，泰和钱庄大门紧闭，不见半个人影儿。”

　　一夜之间，那地方就像是被清空了一样。

　　雒仁金和他手下们，仿佛从金陵城彻底消失了。

　　“声儿……”秦雅音含着哭音。

　　“别乱想。”苏谭立刻截断她的话茬：“雒仁金未必会对六爷下死手……”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头。

　　以雒仁金那样的手段，要针对六爷的机会多得是。

　　他对六爷，也许存了别的念头。

　　他们纠缠太久，莫说雒仁金了，就连六爷也变得有些奇怪。

　　说话间，秦雅音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雒仁金那个混蛋，我非要把他千刀万剐不可！声儿他……”

　　她欲言又止，格外心痛。

　　他是女儿身的真相，一旦被雒仁金知道，他会怎么对她？后果可想而知。

　　苏谭看出她眼中的纠结，又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秦雅音低叹：“你从未怀疑过吗？”

　　“什么？”

　　她突然发问，没头没尾。

　　“六爷的身份。”

　　苏谭眸光深凝：“他是你姐姐的孩子，我一早就猜到了。”

　　秦雅音与他对视，泪眼婆娑。

　　“声儿是女儿身，要是雒仁金对她做了出格的事情，那她就算能活着回来，这辈子也会毁了！”

　　苏谭心下一惊，又瞬间冷静。

　　六爷是女人，的确令他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他初识六爷的时候，便对他阴柔精致的气质，印象深刻。

　　男儿身，女儿貌，是幸也是不幸。

　　“既是女子，何必要……”苏谭话到一半，又及时住口，他猜到了，一定是因为许家。

　　“雒仁金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他才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他不是要折腾许家，他就是要折磨声儿，他要毁了她。”

　　秦雅音情绪激动，咬牙切齿，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苏谭敛眸心疼，忙伸出双臂，将她环住，轻轻拍抚：“别想那么多，我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

　　他迟疑一阵，又道：“你难道没发现吗？雒仁金对六爷格外特别，那执着的拗劲儿，明摆着是一副求而不得的急迫。之前，我也很担心，怕他对六爷居心不良，可不知怎么地，我总觉得雒仁金不会对六爷下狠手！你是明白人，你细想几分，若六爷是女子，那雒仁金对他的贪心，便是情理之中了。雒仁金要对六爷赶尽杀绝，何必还放青鲤回来传话，这不是给自己留口舌之患吗？青鲤都能完好无损，六爷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性情中人，看人看事，总有自己的见解。

　　人前，禽兽不如，凶狠成性的雒仁金，在六爷的面前，未必也是如此。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怕一个“情”字。

　　秦雅音听了这话，心口更闷：“他狼子野心，也敢打声儿的主意。”

　　“孽缘也是缘，你这么折腾自己，六爷也回不来，咱们再等等。”

　　他有预感，六爷没事，只是暂时不能露面。

　　近来，城中风波不断，宫中的贵主子又出了事，这苗头不对，暗涌丛生，稍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有麻烦沾身。

　　“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容我想想办法……”

　　秦雅音啜泣出声：“我对不起姐姐，我太对不起她了。”

　　“别哭了，还有我在。”

　　苏谭深深叹息，心疼不已。

　　…

　　天蒙蒙亮的时候，许韵声就醒了。

　　她闭眼静听，可以听到外间的声响，他走得很小心，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许韵声原想起身，又有意避讳。

　　这算哪门子的离别？

　　她是他绑来的，而他是回去“善后”的。

　　危险重重，凶多吉少。

　　和他告别，以什么身份呢？

　　朋友，还是仇人？

　　思及此，她的胸口钝钝地疼，像是有什么粗糙的东西在慢慢地磨。

　　雒仁金昨晚说了很多话，她都听进去了，听到心里面去。

　　他并非天生坏人。

　　说起来，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天生下凡的坏胚子。

　　要么是背负伤痛，无法自拔，要么是承受悲剧，无人依靠……在他们乏善可陈的人生中，酸甜苦辣，唯独不曾有过甜，又或是，太短暂，太遥远，早已被磨得干干净净。

　　不知过了多久，许韵声缓缓起身，迎着窗外的晨曦，朝着外面看去。

　　雒仁金已经走了。

　　她是不是也可以走了，还是，再等一等。

　　才一天的光景，这处小院，这间小屋，已经有了些居家的模样。

　　许韵声叠好被子，望着房中的摆设，一阵发呆。

　　雒仁金似乎料到她会走，在桌上留了不少碎银子，明晃晃地摆在那里。

　　她不是没有一个人生活过。

　　爹娘去世之后，她一个人住在山上，除了胡伯之外，她没见过任何人。

　　那种冷冷清清地滋味，没人比她更能明白。

　　许韵声呆坐半晌，直到太阳升起，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刺痛皮肤。

　　她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随后也下山去了。

　　她没有送别雒仁金，自然更不会留在这里等他。

　　门窗紧闭，收拾妥当。

　　许韵声若有所思，心绪复杂。

　　若他有事，再难回来。

　　若他无事，这地方还能给他栖身，从头开始。

　　…

　　傍晚时分，鸟儿都飞倦了，准备回巢。

　　青鲤困得头晕眼花，蹲坐在门口发呆。

　　视线模模糊糊地，她看到有个人影儿走过来，高高瘦瘦，像极了六爷。

　　青鲤强打起精神，眨眼看去，越看越笃定。

　　“六爷……”

　　一开口，嗓子都是哑哑的。

　　许韵声气喘吁吁，待见青鲤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勉强微笑，朝她招手：“青鲤。”

　　“六爷……六爷……”

　　青鲤满眼蓄泪，往前跑了两步之后，突然像没劲儿了似的，一屁股坐在石阶上面，嚎啕大哭。

　　她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满脸是泪，脏乎乎地。

　　许韵声走到她的面前，俯身看她：“小花猫儿一样，哭得还真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青鲤抬手抹泪，忽地张开双臂，将许韵声一把抱住，紧紧抱住。

　　她哭得厉害：“六爷，我还以为你……你……”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许韵声忙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哄着：“没事了。”

　　整整三天，她折腾许久才回来，一路辛苦，却也恍惚。

　　难道这就是劫后余生？

　　桑园冷清，青鲤一人守着，胡伯他们都去城中打听消息，天黑才会回来。

　　青鲤哭到虚脱，险些晕倒。

　　许韵声照顾她躺下，她连连摇头：“六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韵声静坐床边，摇头道：“没什么大事，那雒仁金把我带走，又把我放回来了。”

　　过程是这样的。

　　青鲤不信，眼睛通红，瞪得老大：“那个混蛋，他想要做什么？”

　　“他……”许韵声欲言又止。

　　青鲤怕了，伸手摸向她的手臂：“六爷，您可要和奴婢说实话！”

　　“他没想把我怎样，真的。青鲤，他现在的麻烦比我多，他顾不上我的。”

　　许韵声态度冷静，让青鲤越发摸不透了。

　　见她还要发问，许韵声忙阻止了，点点她的额头：“好了，瞧你这副模样，就快要病倒了。休息一下，我在这里好好地，放心。”

　　她安抚青鲤睡去，来到院中，捧了冷水洗脸。

　　得知她平安无事，秦雅音匆忙出城，苏谭相伴左右，照顾细致。他们一路山上，见到许韵声那一刻，难免情绪激动。

　　几日不见，大家看着都憔悴了不少。

　　他们接连追问，一心想要知道个首尾。

　　许韵声避重就轻，不想说得太多。

　　秦雅音发了急：“声儿，你告诉我，那个混蛋他在哪儿？”

　　许韵声垂眸不语。

　　苏谭看出些许端倪，劝慰她道：“你不要急，六爷自有分寸。”

　　“他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你？”秦雅音缓一口气，语气温和些许。

　　“他……”许韵声对上她焦灼的目光，心中微微一沉，只道：“他想带我离开，躲过他义父的耳目眼线，他想保我的平安。”

　　“什么？”

　　众人异口同声，疑惑不解。

　　“他都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的一切。”

　　秦雅音猛地起身，目光颤颤：“他怎么会？”

　　“是我告诉他的。”许韵声主动坦白：“我告诉了他，他也放过了我。我们算是清清楚楚了吧。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还有一点点良心。过去的恩恩怨怨，我不想再和他算了……”

　　话到一半，她喉咙哽咽：“我也没机会和他算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