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

　　震耳欲聋的雷鸣，伴着激烈的暴雨，将整个宫城都笼罩在黑沉沉的雨幕中,阴森隐现。

　　金碧窗，暖熏香，灯火阑珊。

　　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轻轻抚摸着细绒的黑猫背，猫儿慵懒轻喵，心满意足。

　　王陆海跪在殿内，足足一个时辰，双腿发麻，酸痛不已。

　　皇后娘娘召他过来，实属突然，主子心思深沉如海，不可揣摩。

　　终于，等到娘娘开口：“本宫听说，你近来时常往宫外面跑，很是忙碌呢。”

　　王陆海额头滑下一滴滴汗珠，滴滴答答：“回娘娘，奴才奉命管事织造局，官锦大选在即，很多事情要办。”

　　“是有事还是有人啊？”

　　隔着层层纱帐，王陆海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敢抬头窥视主子的神色。

　　他听得心头一紧，忙又磕头回话：“娘娘，奴才错了。奴才以公谋私，大胆妄为。”

　　“行了。”

　　娘娘轻声细语：“春天到了，连猫儿都要闹一闹，畜生都是管不住自己的。”说完，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揪住黑猫的后脖颈，将它直接撵下床榻。

　　黑猫受惊，弓背炸毛，喵呜一叫，微微刺耳。

　　旁边的宫女，忙跪地将它抱了出去。

　　王陆海低头不语，听候差遣。

　　“贵妃有喜，你可是她身边的得力人儿，要时时刻刻，切记自己的本分。”

　　王陆海回话：“娘娘您放心，贵妃娘娘那边的差事，奴才一刻也没松懈过，衣食住行，全都看得紧。”

　　“你记住，本宫要贵妃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不容分毫差错。”

　　“奴才遵命。”

　　“行了，你去外殿再跪半个时辰吧。本宫也是为了你好，你是她的人，多受点苦，回去好交代。”

　　王陆海磕头谢恩：“谢娘娘。”

　　他从来就不是贵妃的人，他是皇后娘娘一手安排好的“卧槽马”。

　　…

　　雨过天晴，枝繁叶茂，浸过雨水，更显青翠。

　　正是人间好时节。

　　许韵声站在廊下，仰头看天，深吸一口气。

　　今儿他要去验花样验货，必须打起精神来。

　　青鲤收拾妥当，忙跟了过来。

　　“六爷，马车都备好了。”

　　“走吧。”

　　昨儿晚上，店里平平安安，赶工的赶工，守夜的守夜，什么怪事也没发生。

　　许韵声心中有数。

　　雒仁金不会就那么算了。

　　白地加金蔷薇白茶花，牡丹纹芙蓉妆，三多葡萄锦纹缎。

　　送选的花样，许韵声自己做主定了下来。

　　前两样都是云秀阁的镇店之宝，最后一样，虽说花样过于朴素，看似不怎么出彩，实则亲和又高贵。

　　一昧地堆砌华丽，反而适得其反。

　　云锦之美，远不止奢靡炫耀，更胜在典雅。

　　这些选定的样品，一式三份，要整整齐齐地供奉在蚕花五圣的面前，许韵声也要一起叩首跪拜，祈求天赐良机。

　　这是许家翻身的机会，求蚕娘娘保佑。

　　许韵声虔诚默念。

　　须臾，外头有人来报。

　　“六爷，那个雒仁金又，又来了。”

　　他上次出现，着实把店里的伙计们给吓得够呛，如今见他如见了鬼一般，战战兢兢，避之不及。

　　想来，这个许家，这个云秀阁，不怕雒仁金的人，只有六爷一个。

　　许韵声不紧不慢，出门待客。

　　云秀阁大门紧闭，前路不通，平时只有后门可以走动。

　　雒仁金特意绕到后街，兜兜转转，也不嫌麻烦。

　　和前门的萧条安静不同，云秀阁的后院，忙得风生水起。

　　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织机声声，不绝于耳。

　　雒仁金挑眉，有心留意。

　　厅内，空荡灰暗，除了货台座椅之外，再无一物，全部清空。

　　雒仁金不耐烦似地背过双手，看着那一扇扇关严的门窗，心中并无半点得意。

　　很快，许韵声到了。

　　“金爷。”

　　他率先开口，仍是那副静静的噪音。

　　雒仁金抬眸看去，对上他的脸，那张不红不醉，恢复如常的脸。

　　许韵声知他来算账，在他开口之前，先大大方方地说道：“昨儿我有点不舒服，又喝醉了，所以，对金爷多有冒犯，我在这儿给金爷赔礼了。”

　　他明眸微闪，压低音量：“金爷的衣服被我弄脏了，所以，我会赔给你的。”

　　话还未说完，雒仁金已经迈步来到他的面前，低头与他对视，并且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际，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拉得更近，要他看着自己。

　　“既然都记得，那就不是醉了，你是故意的。”

　　多天真无辜的说辞，真会装！

　　昨儿，他就不该轻易放过他！

　　许韵声蹙眉，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奈何那点的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青鲤端茶过来，顾不上许多，直接拔出匕首过去，呵斥雒仁金道：“放开六爷……”

　　可惜，她的动作没有雒仁金的随从动作快，那人不动声色，一出手就打落了青鲤手中的匕首，将她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青鲤发了狠，又咬又踢，不甘示弱：“雒仁金，你别动我家六爷。”

　　雒仁金冷笑一声：“你这小丫鬟真不错，护主子像是护儿子一样，有趣。”

　　许韵声一阵窒息，寒着脸问：“金爷，你是过来和我打架的？”

　　“打架？你打得了谁啊？”

　　这副小身板，折断了当柴烧，都添不了火

　　许韵声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好，我赔你银两，总行了吧。”

　　“呵，你还真把我当要饭的了。”

　　“我也想把你当个体面人来看待，可惜，金爷不稀罕。难道，你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有多么地可恶吗？昨儿我是醉了吐了，可我没招惹你，是你让我喘不上气，是你让我恶心，恶心到想吐。”

　　他从来不给他一点面子，因为他不怕他！

　　小嘴一张，刺耳得很。

　　一股闷气哽在雒仁金的胸口，让他异常烦躁。

　　为什么？

　　为什么他和别人不一样？

　　雒仁金突然松开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颚，直直地看着他，他的脸，他的眼睛，鼻子，嘴巴。

　　这一举动，惹得青鲤心惊胆颤。

　　他要干什么？

　　“你……”

　　“不是不怕吗？”

　　“是的，我不怕你。”

　　许韵声强制镇定，躲不过也不能怯，抬眸和他对视，视线不偏不倚。

　　呼吸间，浮动着若隐若现的凉气，淡淡地薄荷味。

　　雒仁金看了许久，试图想要找到一丝一毫地蛛丝马迹，看看他这不怕死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没钱没势，无依无靠，却比谁都高傲！可惜，他看不透他，看不透。

　　“金爷，闹够了没有？不如咱们谈谈正事？”

　　许韵声再度出声，伸出双手，推搡他的手臂，妄图唤回他的理智，如果他还有的话……

　　就这样放过他？怎么可能！可他又能把他怎么样？直接掐死，那很容易，却不解气。

　　还是放开，再给他一次咄咄逼人的机会！

　　雒仁金突然沉默，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凝滞下来。

　　他的随从程远，见少东家不言不语，只觉反常。

　　这不是第一次了。

　　昨儿，许六爷吐了少东家一身，还能平安无恙，四肢健全地离开，他就觉得奇怪。

　　今儿，少东家后反劲儿，想出一口气，无可厚非，可还是没动手！

　　“放开！”

　　许韵声痛得皱眉，不住地挣扎，双拳双腿，全都招呼上了。

　　他不会打架，一下又一下，没有招式可言。

　　对雒仁金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他故意道：“若是我不放呢？”

　　不知怎地，他的神情和眼神都变了，阴森怖人。

　　许韵声心中有种不安的预感。

　　“王公公……”

　　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雒仁金闻言，眼眶微不可察地睁大，薄唇一勾，反射性地溢出冷笑：“呵，找到靠山了是吗？”

　　他准备要投其所好了？

　　许韵声皱眉：“我不需要什么靠山。官锦大选在即，咱们都是参选者，理应平起平坐。你耽误我不要紧，耽误了王公公的事，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和你不一样，你这一辈子都休想和我平起平坐！”

　　雒仁金说完这话，重重地推开了他，也算是放了他。

　　许韵声连连后退，踉踉跄跄。

　　少东家又一次放过了他。

　　程远垂眸，也跟着放开了手，让那小丫鬟找她的主人去。

　　青鲤含着哭音，扶着六爷的胳膊，小声询问：“六爷，没事吧？”

　　她刚刚差点吓死了。

　　许韵声摇头，缓缓呼吸，再看向雒仁金，淡淡道：“金爷，以后别再来了，来了我也不会招待你。每个月的本息，我都会按时派人送去，大家清清楚楚，还是相安无事地好。”

　　他还敢说？

　　雒仁金故意不走，慢悠悠地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端起茶杯来：“六爷，不是很讲信用吗？刚刚说的话，都不作数了？”

　　“什么？”

　　“赔我衣服。”雒仁金冷冷道：“你毁了我一身好衣服，恶心了我整整一个晚上，就这么算了？”

　　臭流氓，癞皮狗！

　　青鲤气得咬紧牙关，不敢再轻易动手。

　　他们是练家子，没法对付。

　　许韵声点头：“好，我赔你就是，请金爷回去等……”

　　“等？你知道我的身量尺寸吗？知道我喜欢穿什么款式料子吗？衣服不合身，那还不如不穿！你们许家就这么做买卖，这么没诚意？”

　　“金爷想怎样？”

　　“先把你们店里的好料子都拿出来，我要慢慢地挑，而且……”雒仁金拖长语气，看着许韵声，一边用手指重重地敲打桌面，一边冷冷道：“我要六爷你亲自为我量体裁衣，以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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