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望潮生

　　“梨落成风自因果。”
　　“佳人何处待君归？”白若闻声回过神，便见那人风尘仆仆地立在不远处的梨树下，笑弯了眼眉，“你回来了。”
　　苏澈走上前去将她轻拥在怀中，下颌抵在她头顶，柔声应道：“是啊，我回来了。”又低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怎得不多添几件衣裳，方才入了秋，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白若笑意更浓，“我才不怕哩！因着你回了，我若病了，你便要陪着我，哪也不容去了。”
　　“又胡说！”虽是埋怨，却是满眼的宠溺。
　　“苏澈，你可知，这半余载，我有多想你？”
　　苏澈微怔，没有答话，微微倾身，在她额头印上一吻。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谁也不曾料到，他们相见的日子竟寥寥无几。此番轮到白若有些晃了神，察觉到她的无措，便将她拥得更紧些，轻轻覆在她耳边，“阿潇，我想你。”
　　白若只觉得，同他在一起后，自己这般不羁的性子竟也柔了许多，许是他这温和的性子将她一并感染了去。
　　“你可要打理一番？阿爹阿娘许是等我们用饭呢。”
　　“师父师娘还不知晓我来了此处。”
　　“……”
　　“傻丫头，他们二老若知道我不吭一声便来寻你，定要说我不懂礼数了。”
　　“这倒是阿爹的性子。”
　　“我先回府上一趟，晌午时再来寻你。”
　　“好吧，那你去便是。”
　　苏澈伸出手捏去她发间的落花，眼底满含笑意，“你这般使小性子，我倒真是头回瞧见。”
　　话音刚落便被白若撵了出去。苏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小姑娘的心思可以看破，但万不可说破啊。
　　两个时辰后。
　　“今日是神花会，不知白姑娘可愿同在下去河边去赏灯？”
　　“你这衣裳换的倒甚快。”白若不紧不慢地拿起冰儿刚斟好的茶水品了一口，打趣地看着眼前的人。
　　苏澈收了手中折扇，径自在她面前坐定，一如初见时的翩翩公子之态，“你这性子真真像极了师娘，尽是得理不饶人。”
　　“你就不怕我告诉阿娘？”
　　“那自是怕的。”说着又转而一想，“也亏得你这刚烈的性子……”
　　白若最讨厌听人把话说到一半，他此刻没了声响，便火急火燎起来，“如何？”
　　“日后有机会说与你听。”
　　她放下了手中把玩的茶杯，面露疑色盯着他，“苏子玉，我怎得觉得你有些狡猾了？”
　　“哦？”苏澈也停下手里的动作，同她对视，“何以见得？”
　　他这一看，白若倒先绷不住笑出了声，“定是因为你有事瞒我。”
　　听她这样一说，苏澈叹了口气，又倾身附在她耳边缓缓开口：“阿潇，如你所想，我现如今活了二十余载，手中不知握了大大小小多少条人命，也不知在死人堆里滚过多少遭，心思自是不会像你这般单纯，但也说不上狡猾，或许算是城府深。但我苏澈，绝不会瞒你，更不会将算盘打到你身上，所以，不许怀疑我。”
　　白若心中五味杂陈，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或是心疼，或是别的什么。她微微侧首，对上他的视线，嘴角挂上笑容，“苏将军何时也学会了使小性子？”
　　“自是白姑娘教的好。”说罢不忘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好你个苏澈，还说不算计我！”
　　“这怎叫算计，情难自禁。”
　　“你还学了这无赖的本事……”
　　“小姐！……苏将军也在啊……”正当白若要动手之际，冰儿来的倒及时。但她也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又不曾同我阿爹打声招呼？”
　　“……”
　　“小姐，该，用晚饭了。”冰儿也不知此时出现是对是错，只得硬着头皮把夫人的话传达了便是。
　　“知道了，你先回吧。”复而又转过头看向身后若无其事的男子，“你可要同我一道？”
　　“那不妥，我需走正门。”
　　“堂堂苏将军光天化日潜入小女子闺房，可是图谋不轨？”
　　“白姑娘可知何为图谋不轨？”说话间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白若抬起头笑眼盈盈，“我只知，你今日已经三……”话未落又叫他截了去，“第四次。”
　　白若有些恼，将他推开，“迟早有一日，我要一并讨回来！”
　　“好啊，你何时讨，我便何时还。”
　　只是她未看到他回身时嘴角绽开的笑。
　　到了饭厅，白若才觉得不得不佩服苏将军自打进门来便能泰然处之的风范，丝毫看不出方才那般玩世不恭之态，不由唏嘘。
　　“师父，徒儿瞧着天已擦黑，这灯应是要点上了，可否许我带阿潇一同逛个庙会？”
　　“早些回来便是。”白老将军不忘叮嘱道。
　　“是啊，越是热闹越是鱼龙混杂，当心些，切莫走散了。潇儿她贪玩儿，又好惹是生非……”
　　“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白夫人只得瞪她一眼，未再多言。
　　只是这二人才到集市边上，宫中便有消息要苏澈入朝。
　　“怎得如此突然？”白若不悦。
　　“想是有什么急事。”见她小脸皱成一团，苏澈心中叹了口气，“我先送你回去。”
　　“既是急事便快些去吧，我一人回去便可。”
　　“那我可不放心，你若半道叫人劫去……”
　　“你又打趣我！”语毕却被他揽入怀中，“阿潇。”
　　白若不知他为何突然正经起来，便轻轻应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若我……若我须得离开几年……你可愿意等我？”
　　“你要去哪？为何要这样久？”
　　“……”
　　见他未应声，白若有些慌了神，“苏澈？”
　　“随口一问罢了。”
　　“你骗我？”白若后退一步，双眼直直地瞪向他，一时间他眼神里来不及掩去的哀伤被她尽收眼底，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无措。
　　白若伸出一只手攥紧他的衣袖，“你说你不会瞒我的，你说过的，苏子玉，你是要食言？你不许瞒着我！你要去哪里？你得告诉我，去哪里我们可以一起去啊……”
　　“阿潇”，看她如此，苏澈的心也拧成一团，“听话，我送你回去。”
　　“苏澈……”白若没想到他真的不愿透露一个字给她。“好，你若不愿说，便不要再来见我。”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苏澈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深知她的性子，她既不愿见他，那即便追上去也不会改变什么，便只是派了手下最好的暗卫默默将她送回了将军府。

　　白若从父亲口中得知苏澈被圣上派去琤玥阁做内应时已是五日后，也明白了为何他那日如何都不肯告诉她，朝中的大事自是不能轻易泄露的吧。思及此，她便即刻翻身下榻牵马去了苏府。
　　“将军不在府中……”
　　“半夜三更竟不在府中？”这不似他的作风。
　　“这……白姑娘，您到这附近的酒楼去寻一寻吧。”
　　他确是没有走远，就在离自家府邸最近的酒楼，白若找到了已醉了大半的苏澈。屋内倒并不算凌乱，只是在他周遭摆开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酒坛子。
　　他从未这样狼狈，她印象中的苏澈无论是否正经总也是衣冠楚楚的翩翩公子。白若眉头紧蹙，快步上前夺下他手上已余下不多的那一坛，“苏将军此番是为何？”
　　苏澈闻声身子明显一颤，又似是不确定般将疑着回过神，微抬的眸子被醉意熏染了积分朦胧，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开了花，“阿潇，你肯见我了。”
　　这话听得白若鼻头微酸，却还是笑着贴近他，“堂堂大将军怎得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也不怕叫旁人看了笑话去。”她打趣着，语气却像是在哄一个未长大的孩子。
　　谁知他手上动作依然灵活得很，伸手便将她拉到怀中，“都是阿潇你不肯见我，我才只好借酒浇愁。”白若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盈了几分笑意，双臂盘在他颈间，“那我要将你先前欠我的，一并讨回来。”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吻了上去。
　　被他压在榻上的一刹，白若有些慌乱地瞪大了眼睛，可此刻的苏澈怎还会察觉到她那一闪即逝的无措。
　　一夜帐暖春深。
　　翌日白若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稍作打量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府里，，定睛一看，桌边还坐着一人，“苏澈？”刚一开口感觉喉咙像被黏住一般，极是不适。桌边的身影倒是动了一动，苏澈赶忙起身将一旁的杯中斟满水端来喂给她。
　　喝过水，白若只觉舒服了许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
　　“阿潇。”苏澈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我不怪你的。昨夜你醉了我却醒着，怎得能怪你？”
　　听了她的话，苏澈只觉得又惊又气，“你当真就不怕若我有日弃了你，你当如何？”
　　白若轻笑一声抬起头，“你会弃了我？”
　　“怕是难。”说罢轻合了眼，“只是阿潇，我长你六岁……”
　　“那又如何？我阿爹长我阿娘还有八岁。”
　　苏澈俯首看着她，“可你阿娘生下你时已二十有六，可如今你却方满十六，若是添了小落潇，岂不甚早了些？”
　　“……”是早了些。
　　苏澈叹了口气方欲起身，便被身后的人儿扯住了衣袖。“若是，果真如你所言，你可会娶我？”
　　许是吓到她了罢，苏澈转身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嘴角的笑掩去了方才的凝重，缓缓开口：“无论如何，我都会娶你。”
　　谁曾想，多少年后白若想起这承诺，只觉得好笑。是啊，他只说会娶，却未曾说何时，更不曾说不会娶旁人。

　　转眼已是数九寒天，也到了苏澈动身的日子，虽说了要去几年，却无人能说出一个确切的归期。
　　天气还算不错，也无风，也无雪。白若带着宋子兰一路送至城外，苏澈侧首瞧见她冻得泛红的小脸实在不甚忍心，便刻意沉了声音道：“这天气实是冷得很，快些回去吧，冻坏了我可要心疼的。”
　　“……你当真要去？”
　　“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我大可去同齐乾理论，叫别人去。”
　　苏澈有些心酸，他伸手拨开她鬓间的碎发，“傻丫头，怕是唯独这件事，他定然不会妥协于你。”虽是不解，白若却也无暇细究。
　　可这一等，便已过去了五年。
　　这日白若方一进家门便见冰儿慌张地在门口徘徊，许是在等她，“出了何事？”
　　“小姐你可回来了，圣上在大堂多时了。”
　　“齐乾？他怎得有这番兴致？”
　　说罢脚下也加快了些速度。
　　“臣女参见圣上。”
　　“免礼。”看见她，齐乾的脸色舒缓了许多，“许久不见，阿若竟乖巧了许多。”
　　待她站起身却见这满堂大大小小的箱箧，甚是不解。
　　白夫人自是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潇儿，圣上今日前来，欲要，带你入宫……你可愿意？”
　　“入宫？几日？”
　　白夫人也不忍说出口，而一旁的白老将军也只是沉着脸，不知如何说起。齐乾却自己开了口：“阿若，朕纳你为妃，你可愿意？”
　　“我早已心有所属，怎得会嫁与你为妃？”
　　“潇儿！”白夫人担心她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赶忙制止。
　　“无妨。”
　　“我已与那人定了终身，也无妨？”
　　齐乾双眼微眯，白若却笑了，是的，他怒了，可她也终于明白了苏澈临行前说的话竟是何意。
　　“混账！”不止齐乾，白老将军闻言也觉得怒火中烧，“女儿家竟如此不重名节！你让你爹娘的脸往哪里放？！”
　　若不是白夫人借机叫白若去祠堂跪着认错，想是免不了要吃鞭子。
　　此刻齐乾依旧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和声道：“是朕唐突了，她既不愿，朕也不会逼她，罢了。”
　　可直到踏出将军府的大门，他心中却仍有浇不去的怒火。真是想不到，朕费尽心机将你支开这些年竟还是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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