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望潮生

　　今日便道是万人空巷，桥上、河边、柳树下，灯火阑珊，实是热闹得很。河中花灯飘来荡去，满载着人们或实实在在，或好高骛远的美好期许，却不晓得会去向何处，倒有些叫人惋惜。
　　“姑娘可要放个灯？看你年纪尚小，求个如意郎君倒甚是合适。”白若侧首，目光流转于这小摊上五颜六色的花灯间，许久，挑了一只捧在身前细细打量把玩了一番。
　　“这灯，做的很是精巧。”闻言，卖灯的小贩立刻谄笑着应和道：“我这一家手艺是打祖上传下来的，这整条街的花灯生意数我家最好，姑娘倒像个懂行的，当真是好眼力。”白若并未听进他的“高谈阔论”，脑海中闪现的是那人的脸。
　　……
　　“阿潇若是喜欢这花灯，改日我做给你。”
　　“竟不晓得苏大将军还有这手艺！”
　　“丫头，你不晓得的还多着呢，日后有机会，定叫你一一晓得。”
　　“当真？”“自然。”
　　……
　　思及此，白若将手中的灯摆回了原处。她还有许多事未曾知晓，自是不需什么如意郎君。只是抬眸对小贩抱以歉意一笑，“不必了。”本以为会落的几声埋怨，却不想那人不怒反笑，“看来姑娘事事顺心，是个福厚之人，不放也罢不放也罢。”
　　一旁同来的宋子兰却将她方才放回的花灯复又挑了出来，打趣道：“姐姐当真不祈个愿？愿澈哥哥……”“多嘴！”话未说完，便被白若截了回去。
　　“姐姐若是不好意思，兰儿便代姐姐祈个愿罢。”语毕，不待她反应，便径自掏了几枚铜钱给那小贩，扭头向了河边。
　　不远处，焕德酒楼凭栏处，一青衣男子手中正拎着一坛上好的梨花酿，饮得酣畅，被醉意熏染的眸子里映出的是那河边一抹白色的倩影。
　　“爷，”来人将礼数行了个周全，复又开口道：“白老将军去了。”
　　闻言，男子瞳仁倏地一缩，再次将目光投至楼下：女子踮脚望着远去的花灯，嘴角还挂着满足的浅笑。齐乾轻叹了一口气，却难掩去此刻心中的不忍和怜惜，似这般形容，今后恐再难得见了罢。
　　“去白府。”
　　……
　　踏入府门，齐乾便领会到这将军府同其余达官贵人相比较之下的不同之处。院内十分平静，没有似往常所见的那般，处处哭哭啼啼，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唯有白夫人一人静立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为瞑目的白老将军擦洗身子，换上战袍。
　　他未曾出声打断这一切，也只是静静立在一旁，待她处理好这些事务，方才走上前。
　　“妾身不知陛下……”白夫人快快请起，是朕不晓得这府中的规矩，多有冒犯，还望白老将军在天有灵莫要怪朕才是。”“陛下言重了。”
　　“传朕旨意，白老将军生前护国有功，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特以亲王之礼厚葬。”闻言，白夫人先是一愣，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道：“陛下，恕妾身多事。老爷生前便删繁爱简，如此殊荣妾身恐老爷受之难安，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妾身斗胆向陛下请旨，求碧海那处为老爷安身。还望陛下成全。”
　　“既如此，朕便准了。不知夫人可还有何嘱托，尽管开口，朕定尽力而为。”
　　“谢陛下顾念，妾身别无所求。”
　　忽闻门外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阿爹！”
　　白若闻讯后便抛下宋子兰和前去报信的冰儿，一路运了轻功赶回来，未曾想竟还是迟了些。只见她方一进屋便直直跪在那榻边，“女儿不孝，未能送您最后一程，望您莫怪。日后女儿一定不会再似这般贪玩，敛了性子，不叫阿娘操心，阿爹您就放心吧……”
　　齐乾听着她旁若无人地念叨着，似是叙说家常般，平静而融洽，全然不见没了至亲的悲恸之色，平静而融洽。
　　良久，他才起身离开。直至走出府门，仍旧心下不忍，她若是敛了性子，这府中日后该有多冷清啊。
　　记得打小起，阿爹最常带她来的地方，便是这碧海。也是在这处，她学会了“双生”，学会了轻功，学会了剑舞……还遇见了苏澈。
　　她曾问过阿爹，为何竟如此喜爱这地，阿爹只笑了笑，同她说了句不甚清晰的话：“因着这是海，是碧海。”现如今她倒似有些明白了，海纳百川，碧海丹心啊。
　　“阿爹，女儿懂得了，懂得您的心意了。阿娘很是了解您呢！您就在此处睡吧，往后女儿得空便来看您。今日还须上早朝，便先去了。”说完站起身，未曾在意白衣上所沾的点点细沙，只任风将它们吹去。
　　朝堂上。
　　白若属这朝中难得一见的女眷，只因这白老将军乃开国功臣，此事便也未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众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恩准。”
　　齐乾望了眼堂下的小人儿，她倒还真有那么个样子，有些纳闷儿，“爱卿请讲。”
　　“家父生前挂心琤玥阁草寇甚久，今未待如愿却已与世长辞，臣深感惋惜，故欲恳请陛下赐旨，许臣往琤玥阁助苏将军一臂之力，早日铲除奸党□□，稳陛下之社稷。”
　　好一派冠冕堂皇的理由！齐乾压下心中怒意，良久才开口道：“此事朕须加些考量，日后再同众爱卿定夺。你先退下吧。”
　　“退朝——”
　　待众大臣纷纷散去，白若便得机随着齐乾到了御书房。
　　“齐乾，你为何不准我去？！”这声音听得一旁的番公公也抖了三抖，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些年，敢这般同皇上说话的，他倒真是头回瞧见，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可刚欲开口阻止一下，便听齐乾开口道：“你先退下吧，朕有事会宣你。”“……诺。”
　　番公公一走，这偌大的御书房便仅余他二人，气氛好不尴尬，也有些诡异。齐乾转过身看向她，良久才缓缓开口：“阿若，我不想你涉险。”说着又上前几步，“阿若，我只有你了，你可懂我的意思？”
　　可那伸出的手还未触及她的脸，便被她恰到好处的躲开了，“陛下，臣此番不过是为完成家父遗愿，别无他念，还请陛下成全。”他对她以你我相称，她却不然，且似是刻意同他拉开距离，以君臣之礼待他，全然不见方才质问他时质问的样子。
　　齐乾的嘴角不由得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心底有怒气在翻涌，却因着常年来的历练，喜怒不形于色，因而他的愠意也未曾于面上浮显出来，可这骤然沉下的气氛白若还是感觉得到的。良久，他不温不火的声音传入耳际，“好一个别无他念。你可敢说你此番请旨不是为了苏澈？”她又激怒他了。从小便一起长大，这句话中的怒意她岂会感觉不到？
　　当初选派苏澈做琤玥阁内应，除却他文韬武略着实出众这一众所周知的优势，大抵也不过是想将他支开，存了一颗私心罢了。如今却又如何叫他再将她送去他身边？
　　“陛下多虑了。若是陛下不准，臣便在这殿外长跪至陛下恩准为止。”说罢不待他回答，便径自转身向殿外走去，身后传来的声音无波无澜，“你若执意要跪，那便跪吧。”
　　这天太阳甚是不解风情，分明已是入了秋，却依旧毒的很，直打在人的脸上，火辣辣的，叫人睁不开眼。白若虽生性不羁，极爱闯荡，却到底也是出身名门，又是女儿身，未经多少风雨，自是经不得这般毒晒的。不过一个时辰，白皙的脸颊已被烤得起了些白皮。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似是也要跟她作对一般，日近黄昏时，偏是这般炽热的天，却下起了暴雨。
　　此番情景，饶是门口的番公公瞧着心下也是有些不忍，方欲替这小将军说上几句好话，殿门便自内打开了。“阿若，你当真要同我争到底？”
　　隔着重重雨帘，白若艰难地睁开眼，却仍旧看不清晰他的脸，自也难辨出他此刻的颓然之色。只是缓缓开口：“臣不过是为请一道旨，何来争字一说？”
　　齐乾轻微的叹息声被这雨声掩去，未曾传入她耳中，一旁的番公公听得却真切：皇上何时这般无可奈何过啊。
　　“朕应了你便是。”在她这里，他何曾赢过。
　　“此言当真？”听得她倏而轻快的语气，齐乾只觉得分外苦涩，“朕何时骗过你？”
　　白若喜出望外，可欲要起身之时，膝间却一阵无力，竟直直向下倒去，幸而被齐乾眼疾手快地稳在了怀里，“爱卿此番前去，定要护自己周全，如今这般，须得歇上几日再行动身，否则可别怪朕不守信用。”“臣谢主隆恩。”“免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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