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非常规英雄

　　艾米丽去霍奇的公寓检查现场。她甚至没来得及问卡尔究竟在他们周围安排了些什么，只意识到年轻人用相当冷静的语气对她说请。在此之前，卡尔从不请求别人做任何事。

　　瑞德还在处理案件，JJ临时充当外勤去帮了忙。而摩根和罗西直接赶到医院。病房外，他们靠在墙边，打量几眼另外两个据称是国安局的人员。

　　“我不确定。”摩根说，“什么时候国安局愿意给人当私人保镖了？而且他们可做得不怎么样。”

　　“艾米丽说是弗伊特。”罗西说，“这么久以来整个FBI对他束手无策，国安局错过他也不算奇怪。”

　　“能确定是他吗？”摩根皱眉问。

　　“上一次他拿走了你的证件，这次证件出现在霍奇身上，急诊室就用了你的名字登记。”罗西说，“弗伊特希望我们找到霍奇。”

　　“但他没有理由把霍奇送进急诊室。”摩根说，“他完全可以就送到医院门口。为什么？”

　　“我们知道弗伊特喜欢权利和控制。也许他只是想要霍奇知道自己的生命掌握在他手中……”罗西迟疑道，“或者他有不得不进来的理由。”

　　他们还没有多想，就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从楼梯上下来了。罗西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

　　“你怎么这么快就——”他问，“你从楼上下来的？”

　　“楼顶有停机坪。”卡尔说，略过国安局的人，“他如何了？”

　　“刚做完手术，还在昏迷中。”罗西回答，“医生说情况相对稳定，等麻醉过了他就会醒。之后我们才能进去。”

　　卡尔透过玻璃看向病房内。霍奇安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鼻端固定着输氧管，周围有一圈仪器显示红红绿绿的数据。卡尔的神情极轻微地动了一下，让人无法辨别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有多说。

　　“我们认为这件事是乔治·弗伊特做的。”罗西继续说，“他是以前我们……等一下，你冷静一点，还不能——”

　　“我很冷静。”卡尔说。他已经走到门边，手放在把手上正要拉开。一小片阴影投落在他的侧脸。“我非常清楚应该做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有护士跑来，“病人很虚弱，现在禁止探视！”

　　卡尔走进病房。他转回身，隔着玻璃短暂地与摩根对视，然后把百叶帘放下，阻断了屋内与外界的视野。摩根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感到那张面孔下正在压抑与克制的东西。他将护士拦住了。

　　“他想要做什么？”罗西低声问。

　　“我们会知道的。”摩根说。

　　卡尔停在床边。他讨厌这幅场景：白色的房间，墙壁与床单，消毒水味，仪器滴滴作响，病人无声无息。他想起互不相同的病症与如出一辙的痛苦，想起数次接近于死亡的感受。医生，母亲。他此生的第一场谋杀。那些萦绕不去的东西时刻提醒着他。十三年过去，他仍然无法忘记，无法原谅。

　　但是这次有所不同。他感到比痛苦更尖锐的东西，贯穿他的理智，鞭挞他的灵魂。他清楚这是为什么，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能够——面前这个人的重要性对他而言超乎想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有机会……但至少他能决定做一件事。他用手指轻轻触碰霍奇的手背。不要使用它，霍华德曾经如此告诫。这个世界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你，卡特女士说，它可能永远都不会准备好，而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还有托尼：我那个混蛋父亲说得对，你应该就当它不存在。

　　最开始的一秒钟里卡尔感到昏沉。第一个从他身体中消失的是麻醉剂，紧接着他体会到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刺穿的疼痛。恢复外伤对他而言非常简单，但他有意延长了几秒钟这个过程——至少能让他保持清醒，与岌岌可危的理智。他太久没有做这件事了，以至于一时无法承受突然袭来的伤痛。他的身体晃了一晃，不由地弓下腰，按住腹部。他感到头脑晕眩，血肉撕裂，耳内嗡鸣。他似乎听到有人说话。

　　“卡尔？”熟悉的声音说。

　　卡尔慢慢站直身体，这时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攥紧了霍奇的手掌。他松开手，闭上眼睛又张开，一切不属于他的伤口悉数消失。

　　“你……”霍奇逐渐从短暂的茫然中恢复，他挪动视线，忽然抓住年轻人的手腕，“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卡尔低头看了看。他的外套敞开着，能看到明显的血迹印在他的衬衫上。他扣好西装的纽扣。

　　“没什么。”他简单地说，“我能将别人的某些身体状况接收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将它排斥出去。你现在非常健康，我也是。别担心。”

　　似乎是觉得这个情况有些尴尬，他又说：“我一直就当这部分能力并不存在。理论上来说，我可以接受更多。他人的情绪，甚至超能力——但我并不真的那么做过。它是个麻烦，我想你能明白。”

　　霍奇试着用仍有些混沌的大脑消化这些额外信息。他感受身体，果然一切如常，而且比他受伤前感觉更好——之前，他想起，弗伊特。接着更多的记忆拥挤着出现了。他想要坐起来，但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继续维持原样。

　　“没关系。”卡尔说，走向门口，“我没打算让你在医院躺上半个多月来掩饰。我相信很多双眼睛都在关注，从今天开始，我的这部分能力就不再是秘密。”

　　“你不能——”

　　霍奇想要劝阻，但年轻人已经打开了房门。他收回想要说的话。罗西和摩根走进病房，还有刚刚赶过来的艾米丽。卡尔挡住外人，终于看向没有机会插话的国安局人员。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事务由我们接管。”他说，“不要让人打扰我。”

　　对面两人迅速点头，立刻将生气的医生与护士拉走了。

　　“……他不能什么？”卡尔转回房间时听到罗西说。

　　霍奇看向卡尔。后者走到他旁边，随手关掉几个仪器，在其他人欲言又止的神情中把输液针拔掉了。

　　“你才刚刚遭受过袭击，所以即使身体完全康复了，我也不会让你起来工作。”卡尔说，“你需要休息。别想太多，我比你更清楚后果。”

　　“怎么回事？”艾米丽不确定地问。她看到霍奇坐起身，完全不像是被刺中九刀的重伤病人。

　　“我的一部分能力，之后再详细解释。”卡尔说，“现在，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这个时候，其他人后知后觉地感到某种违和。他们发现卡尔的反应似乎过于平淡了。以当下这种情况来说，他的冷静简直是可恼的。如果非要形容，他现在更像是最初刚来BAU时的样子：公事公办，理性客观。但他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某个瞬间罗西发觉眼前这两张面孔似乎重叠了——卡尔和霍奇，没人能看出他们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一切都隐藏克制在平稳的表面之下。他们都是相当理智的类型，而某些时候这并不是好事。

　　“发生了什么？”霍奇先问。

　　“弗伊特把你送到医院。”摩根说，“用了上次从我这里拿走的证件。”

　　“他想要让你感到愧疚，这是他控制你的一种方式。”霍奇说，“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摩根说，按了按前额，“不出意外的是，监控没有拍到他离开的方向。我们还是来谈谈你。你都记得什么？”

　　全部。霍奇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过来问：“他拿走了什么？”

　　“什么？

　　“弗伊特总是从受害者那里拿走东西。”霍奇说。

　　“你的计划本中有一页纸不见了。”艾米丽告诉他，“在地址栏字母B的部分。”

　　卡尔敏锐地发现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留下了什么？”霍奇又问，“相应的，他也总是会给受害人留下一样东西。”

　　艾米丽没有立刻回答。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卡尔。

　　“我检查了你的公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除了这个。”她拿出一个证物袋，“这把匕首。上面都是血，虽然还没有对比伤口，但我认为这是……”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刀柄处的名字非常明显。霍奇立刻看向卡尔，他捕捉到年轻人脸上一闪而逝的无措与空茫——而这种近乎于脆弱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霍奇本不想提到这件事，但弗伊特故意如此。他为此感到愤怒。

　　“他的目标是我？”卡尔说，语调更加冰冷了。有东西在撕扯他的内心，“为了什么？”

　　“你的敌人另有其人。”霍奇解释，“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交易，借由弗伊特来试探。有人想要你，而弗伊特针对的是我。他有意透漏这个信息，说明他们的合作关系并不牢固，他不喜欢别人指使他做事，于是就让我们去找对方的麻烦。”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这是两件事。”他又说，有意岔开话题。“应该还有别的。我的衣服在哪？”

　　艾米丽转身拿过一个纸袋。她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包括满是鲜血的白衬衫。霍奇伸手拿过他的钱包。他打开它，顿时僵住了。

　　一张照片。一张海莉抱着杰克的照片夹在里面。

　　霍奇控制自己尽量保持平稳的呼吸。“卡尔……”他下意识说。

　　“我现在就确定他们的位置。”卡尔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无暇顾及其他，立刻转身去联系贾维斯。

　　“海莉婚前姓布鲁克斯。”然后霍奇说，声音颤动了一下，“我一直把她列在字母B的部分，防止有人找到她。”

　　“弗伊特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了。”艾米丽轻声接道。

　　“我们得把他们接走。”摩根说，与她对视一眼。不需要指令，他们立刻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接去哪里？”短暂的安静中，罗西突然问，“距离弗伊特离开医院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加西亚还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除非我们让海莉和杰克加入证人保护计划，否则他们就一直无法正常生活。但是多长时间？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又一个十年？”

　　“什么十年？”卡尔放下电话后说，“杰克在公园，我们从附近的公共摄像头里看到海莉在旁边。我告诉海莉继续留在人多的地方不要离开，会有人去找她。位置已经发给摩根。”

　　“如果弗伊特不继续杀人，我们就很难找到他。”罗西选择直说，他没理会霍奇有意制止的目光，“上一次他十年没有杀人，就为了让一个人崩溃。这次他想要霍奇受到折磨，而活着受苦远比死亡有效得多。如果把海莉和杰克送走，十年后，杰克还会记得什么？他的父亲是谁？”

　　他直直地看着卡尔，似乎在要求他提出解决办法。这有些苛刻了，但卡尔没有注意到。他看了一眼霍奇，因为对方隐忍的表情而立刻把弗伊特之外的敌人扔到脑后。他没有时间感到愧疚与自责。他的手稍微抬起又放下，最终可以称得上是有点慌乱地握了握拳。无数个可能性与无数种选择在他的大脑里碰撞。他深呼出一口气。

　　“听着，艾伦。”他缓声说，“你知道我不会对你说谎。我在告诉你，我会在24个小时之内找到弗伊特，不论他藏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

　　“你……”霍奇一时语塞。

　　“杰克和海莉都不会有事。”卡尔说，“我有不受监管的私人安全屋，风景还不错，让摩根和艾米丽陪他们去度个假。我会另外找一个朋友去做客。我保证很快就能解决这件事，让他们恢复正常生活。在结束之前，他们甚至都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霍奇不禁与他对视，看到他的双眼更深处。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太过肯定，好像他说的话就是将会发生的事实。他关心杰克和海莉，也关心卡尔。但至少这一刻，霍奇稍微放松了精神。在所有复杂的情绪里，他感到安慰，和更多难以描述的东西。弗伊特和未知敌人的事情同时在他脑中旋转。重伤的余悸并没有随着身体的恢复而消散，在短时间内经历过精神上的强烈起伏之后，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触碰他。他想问为什么，他想知道卡尔在想什么。

　　卡尔此时想得不多。他想这个时候娜塔莎会不会有空。或者鹰眼，或者队长。他可以信任的人很少，但每一个都足够可靠。从纽约过来需要时间，先——

　　敲门声打断了他。是国安局的成员之一。

　　“什么事？”卡尔抬眼问。走廊传来隐约的争论声，没有人在意。

　　“是这样，”对方不自觉后退了半步，但想到上级的交待——他听出他们搞砸任务的后果真的非常严重。这是来自不同电话表明的同一意味：尽量满足卡特的需求。于是他说：“上面派了更多的特工来帮忙，听从你们的指挥。而且如果有人需要，我们可以亲自安排证人保护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没有必要。”卡尔打断他，收回目光。

　　“你做了什么？”罗西问。

　　“我拒接了三个电话。”卡尔回答，他听见走廊里的吵杂声音离得近了一些，“可以想到，有人认为我非常生气。”

　　“如果是因为先前的事情，”门口的国安局探员还在试图做出解释，“之前上面说不要打扰到你们的人。FBI的能力不差，而且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于是我们选择了远距离待命……”

　　他的解释可不怎么样。罗西用余光瞥向卡尔，后者仿佛濒临某种状态的边缘——他浑身肌肉紧绷，面色暗沉，呼吸几近于无。他确实非常生气。

　　“卡特先生！”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

　　“嘿，男孩，我说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另一个人说。

　　“我也说了很多次，我确定是找这个房间里的人。别拦着我——”

　　一个灵活的人影窜到门口。卡尔微微一顿，让人放开了他。

　　“彼得，”他说，语气缓和些许，“你来做什么？”

　　“学校带我们来参观博物馆（*35章）。本来我还想有没有可能在路上碰到你，没想到居然接到斯塔克先生的电话。”这个没有套在制服里面的中学生蜘蛛侠快速说道，“他说你遇到点麻烦，要我来看看是否能帮得上忙。他给我地址，于是我就溜出来了，但这几个大家伙拦着不让我过来。幸好我跑得快，你知道的。梅姨知道我要在华盛顿待上两天，我有时间——我能做什么？”

　　彼得在陌生人的注视中逐渐降低了音调。他紧张地抓了下裤子，“呃，你们好？”

　　卡尔无意在这种情况下做介绍。他很快调整计划：“我要你去保护两个人。”

　　“是谁？”

　　“别多问。我把地址发给你，在我说可以之前，尽量不要让他们离开你的视线。明白了吗？”

　　“没问题。”彼得正色回道，决心好好对待他的第一个正式任务。离开前他扭过头，认真地说：“谢谢你相信我。”

　　“我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三小时，还谈不上信任。”卡尔直白地说，“但我相信托尼。你得证明自己值得。”

　　“我会的。”那孩子笑了，单纯得一眼就能看穿。“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啦。”

　　他嗖地就跑远了。

　　“你的，”罗西古怪地问，“‘那种’朋友？”

　　卡尔点点头，让他们明白这不是随便的一个什么普通中学生。但有人不明白。

　　“这是某种羞辱吗？”国安局的人说，“你宁愿指望一个小孩儿也不相信我们——”

　　这句话成功挑起了年轻人刚刚勉强压下的情绪。

　　“一天。”卡尔的声音盖过他，一下转过来，怒意沉沉地盯着对方。他终于没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我只离开了一天，看看发生了什么。而只不过是我从纽约飞到华盛顿的时间里，大半个国会都知道了这消息。他们给出了什么条件？”

　　“我们不是——”

　　“用证人保护计划试探我的态度？联盟的成立踩到他们的痛处了是吗？他们以为能够挟制他们根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吗？我还没有蠢到把人放在别人的地盘。”卡尔说，“那么现在已经非常清楚了：告诉他们，这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相信国安局，特勤局，CIA甚至FBI，其他的任何部门。现在，你们最好立刻，消失在我的眼前。”

　　在一两分钟的时间里，房间内只有安静的呼吸声。霍奇动了动嘴唇，发现此时说什么都不足以安慰。多余的人不在了。卡尔抹了把脸，重新将目光投向病床。他看起来……平静，只是对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皱了皱眉。

　　“现在没必要回匡提科。去我的公寓。”他说，听上去远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至少换身衣服，然后再考虑其他事情。”

　　“我们可以留在医院。”罗西说，在卡尔和霍奇之间比划了一下，“不管这是怎么回事，但霍奇就这样走出去未免太令人……我猜你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

　　“我可以等。”卡尔冷静地说，“找到弗伊特只是时间问题，24小时已经超出了我对他的最高评价。我那里比医院安全得多。”

　　“你觉得医院可能会有问题？”罗西迟疑了一下，“我之前考虑过弗伊特把霍奇送到急诊室的动机，除了掌控欲那部分理由。”

　　“也许他做了什么。”霍奇说，掀开被子想要站起来。心理作用仍然使他不自觉地放慢动作。“弗伊特不喜欢同伙，所以大概率不是医护人员。药物很容易做手脚，但卡尔已经把这个隐患解决掉了。”

　　“不，不像是这些。”卡尔若有所思地环视这个房间，“他想折磨你，就需要你好好活着，能够全力以赴地搜查他却无法找到他。”他顿了顿，“他的下刀位置很精准，全部避开了要害。他不是想从你的身体状况下手。”

　　卡尔绕着病床慢慢走了一圈。他检查了床底，最后将视线停在床头旁的矮柜。他几下拆开上面那个普普通通的台灯，最终在底座里找到一个黑色的东西。

　　是窃听器。

　　*

　　视频通话接通时，杰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彼得的一连串后空翻兴奋鼓掌。霍奇已经整理好自己，让人看不出几小时前他的身上发生过什么。至少海莉无法根据画面而做出推断。她看到罗西和卡尔，杰克高兴地跑过来指着屏幕背景中卡尔的客厅说他去过这里，还有会陪他训练的机器杰克。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但她知道摩根和艾米丽不会无缘无故地带他们离开。

　　“出了什么事？”通话的最后她问。

　　“没什么。”霍奇只是说，对真相保持沉默，“我们会尽快处理好的。”

　　“你可以去和他们一起。”之后卡尔说。

　　“我还有工作。”霍奇说。

　　“你应该休息。”卡尔说，“我知道第一次从重伤中突然恢复后是什么感受。你的大脑会记得那些痛苦，对你的身体发出讯号，让你觉得你还没有好。”

　　“你太紧张了，卡尔。”霍奇说，“我现在很好。”

　　“几小时前你被人刺了九刀，现在你就觉得自己可以——”

　　“停，”罗西说，在他们两个中间挥了挥手，“你们现在打算因为这个吵架吗？”

　　他瞪了一眼霍奇。

　　“如果你参与了，任何正常的辩护律师都会质疑这次行动的合法性。即使弗伊特定罪，也不能避免审查部门来找麻烦。”他说，“你是想这件事之后就转职吗？”

　　“但是……”霍奇说。

　　“我知道你不想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卡尔主动说，将电脑放在茶几上，“瑞德和JJ在担心你的同时还要努力解决案件，给他们帮帮忙。”

　　霍奇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他想他现在能够好好坐在这里、而不是冲出去搜捕拿他的家人和卡尔来威胁他的罪犯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卡尔让他相信没有人受伤、或者将会受伤……只除了保证了这一切的他自己。霍奇想到手表中的录音，并为此感到忧虑。他不希望卡尔知道弗伊特说过什么。

　　“我知道了。”他说，“谢谢。”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卡尔说，看到罗西理解地摆摆手，“我就在房间里。”

　　他离开后客厅中安静了一阵子。某个时刻霍奇想要拿过电脑，但被罗西阻止了。

　　“这个可以等一会儿。”罗西说，“你想谈谈吗？”

　　霍奇与他对视，然后挪开了目光。“不。”他回答。

　　“但是我想。”罗西说，“你知道我得到消息之后，除了担心你的状况之外，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吗？我想卡尔会有什么反应。因为他有能力（power）——各种意义上的力量，而且他还非常关心你。”

　　霍奇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们不应该让外面的势力介入。”罗西接着说，“我故意逼他把全部的精力放到追捕弗伊特上，不是因为在所有人中，他最可能用某些特别的办法在最佳时间内找到弗伊特。”

　　“在医院的每一秒我都觉得他就要失去控制，所以我给他找点事情做……积压的东西太多总会有崩塌的那一刻，他需要一个出口。但他在克制自己这一点上就像你一样擅长，霍奇。”他说，停了一停，“你知道他非常、非常在乎你吧？”

　　这个问题似乎包含了更多。霍奇想要回避，但他无处可退。他们僵持片刻，霍奇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说。

　　“所以你隐瞒了什么？”罗西问。

　　“什么？”

　　“在医院的时候，你不想说起弗伊特之外的那个敌人。”罗西没有放过他，“如果有人要对卡尔不利，即使你自己有危险也会提醒他，但你转移了话题。我只能推断，有什么是你不想卡尔知道的。”

　　“他能，应对……”霍奇艰难地说。

　　“你觉得有东西比让他面对他的敌人更坏。”罗西仔细打量他。他们认识很久了，他多少能揣测出霍奇的想法，“考虑到他的超级能力，能伤害到他的……只有他自己。因为什么？……因为你。有什么会让他觉得是他伤害了你。”

　　霍奇不说话了。他想起他从黑暗中醒来的那一刻。他看见卡尔脊背弯曲，一只手捂着腰腹，血水从指缝间渗出来。他记得卡尔抓着他的那只手在颤抖，他看到那双眼睛里的痛苦愧疚与自责。他没法告诉卡尔——

　　“有人想要用你威胁他吗？”罗西说。他从霍奇的表情得知他猜对了。

　　“你说弗伊特有意透漏这个消息是因为他希望我们去找对方的麻烦。”他又忽然想到，“也许他那么做是想试探你。他发现了他也可以用卡尔威胁你，是吗？”

　　有一阵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霍奇开口时说，“卡尔。我不想让他认为这里有什么是他的责任。如果他知道有人一直在观察我们就为了等到他离开的那天，他会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

　　“你觉得他不会发现吗？”罗西不客气地指出，“他现在没反应过来只是因为他快被你受伤这件事气疯了。”

　　“我在试着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霍奇简略地说。

　　罗西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么多年来，没人能够逼出霍奇的全部想法。他总是忍耐与沉默，做认为对其他人更好的事。作为朋友，他是最好的，但这却会将想要向他走得更近的人推远。

　　“永远没有最合适的时机，霍奇。”他只能说，“也许他只是需要你的真实想法。”

　　他们又对坐了一会儿。机器杰克定时送来新煮好的咖啡，然后继续尽职地守在门口。他们联系上瑞德和JJ，还有攒了一肚子问题的加西亚。二十分钟后他们推断出凶手，三十分钟后瑞德被嫌犯在腿上开了一枪，幸好因为JJ及时推开而只是留下一道擦伤。又过了十分钟瑞德在救护车里处理完没什么大碍的伤口，打算和JJ去卡尔那里跟他们汇合。大约半小时后他们到了。

　　“你真的没事了？”瑞德睁大眼睛打量霍奇。

　　“总有一天你不得不相信，这世界上就是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罗西说。

　　“现在无法解释不代表不存在。”瑞德挣扎道，“那些东西又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只是我们现在的技术还没有……”

　　“仍然没有弗伊特的线索。”JJ在博士的背景音中说，“虽然有点令人失望……但现在霍奇恢复，海莉和杰克也没事，这可比预计的结果好多了。卡尔怎么样？”

　　“大概还在生气。”罗西耸耸肩，“我觉得他不把弗伊特挖出来这事就没完。”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那么快就知道霍奇的位置？”加西亚突然说。这时他们才发现她一直没下线，并且把摩根和艾米丽也加入通讯频道中了。

　　“他在我的手表里放了定位器。”霍奇说，觉得自己应该进一步解释：“因为上次洛杉矶那个从货轮上跳海的罪犯，雷克斯，还没有死。”

　　“等等，”摩根说，“我记得卡尔不是把他的尸体带回来了吗？”

　　“那只是他的一部分。”霍奇说，“他是那种可以分裂出多个自己的变种人，但是如果他的一个身体被杀而不是他主动收回，大概等待几年才能使用下一次。同样的外表与DNA，他的尸体和十二年前假死时完全一样。”

　　其他人用了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喔。”瑞德恍惚地附和，“所以我们的办案范围已经超出正常世界了……”

　　“卡尔担心来自雷克斯的危险难以应对，所以提早做了防备。”霍奇说。

　　“而你对此可以接受吗？”罗西问，“被人时刻掌握行踪？”

　　这听起来不太对。霍奇想说当时的情况不是，但是，总之，卡尔并不能随便掌握他的行踪，他的隐私好好地存在斯塔克的服务器里——这听起来也不是很让人放心。现在他觉得当初自己可能根本没多想。

　　“你们对于卡尔找人在他离开时看着我们所有人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吗？”他在大脑中搜刮出一个问句。

　　最先说话的是瑞德。

　　“理论上我好像应该觉得冒犯。但他提到这件事时根本没有掩饰。我是说，我完全没感受到我身后有什么人，他就直接在电话里跟我说了这件事。我都没来得及找到生气的理由。”

　　有类似感受的不止他一个。

　　“我退出。”JJ举手投降，头疼地说，“这感觉就像家长出门两小时拜托邻居注意家里的孩子不要被坏人抓走。我根本生不出来气，反倒觉得有点可爱。我对这类型没辙。”

　　“我坐在匡提科总部里，整栋楼都是FBI。”加西亚敲了敲马克杯，“想到国安局只能等在外面，我现在只觉得他们有点可怜。”

　　“考虑到他担心我们遇到一些超出常理的危险，”艾米丽觉得自己对这世界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了，“只要他下次记得提前说一声。”

　　“真的还有下一次吗？”摩根说，“我怀疑一段时间内他都不敢离开BAU半步。我看出他有多紧张。”

　　“卡尔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罗西摊了摊手，“他把我们划到了他的保护圈里，他觉得他对此负有责任。我很感激，但我想他太累了。”

　　他确实是，霍奇想。但他不知道有什么能改变这一点。

　　机器杰克又来给他们添了热咖啡。瑞德新奇地打量他，虽然他仍然是金属颜色的躯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比上一次见到时感觉上更像是一个人类了。

　　又过了一会儿，罗西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卡尔是把自己关在训练室里了吗？”

　　“我一直觉得他想要揍点什么东西。”摩根理解地说。

　　“将近两个小时。”霍奇看了看时间，“他可能在忙一些……事情。”

　　罗西的眉毛扬了起来。

　　“至少他肯定会给你开门。”他说，“你确定不需要去看看吗？”

　　*

　　卡尔将坏掉的沙袋扔到一边。他的汗水淌进眼睛里，T恤湿透了，胸膛起伏，躯体辐射出剧烈运动后的热度。他打开一瓶矿泉水喝掉了。墙壁上是分割成很多个画面的投影，但其中并没有他想要的信息。

　　“很抱歉，先生。”贾维斯说，“如果乔治·弗伊特不使用电子产品，我很难在大范围内找到他。我粗略过滤了整个纽约州的公共监控系统，没有发现。如果同时进入大量私人设备，超过75%的概率我会被发现。您想要怎么做？”

　　这不是挑起人工智能对社会威胁的好时机，卡尔不打算让贾维斯冒险。

　　“如果我能缩小范围，无论如何你都能找到人而不被注意到吧？”他问，“卫星监控，红外成像扫描，还是其他的什么方式。”

　　“当然，先生。”贾维斯说，“但您要如何锁定区域呢？”

　　卡尔先去冲了个澡。几分钟后他把自己扔进窗边的椅子里，俯视半个城市。他喜欢高处，因为可以远离人群，而如果他到的足够高，基本等于远离一切。他努力让混乱的大脑平息下来。他先是重新审视了这个案子，然后重新审视了自己。

　　“我知道你在，查尔斯。”然后他说，房间里别无他人，“我需要帮助。”

　　“只是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过了好几秒钟，X教授的声音才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你想要什么？”卡尔问。

　　“我并不想要什么。”查尔斯说，“我们不应该干涉普通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则，我想这是双方和平共处的前提。”

　　“你想要和平，可是你失败了。”卡尔指出事实，“你觉得你建造一座乌托邦换来了什么？里面有人想要出来，外面的人想方设法进去。你什么也无法改变。”

　　空旷的庄园中，查尔斯坐在轮椅上沉默片刻。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问。

　　“以前我并不在乎。”卡尔说，“现在我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但是我仍然认为，矛盾与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一些人必然会反对，一些人必定会受到伤害，但他们终究要共处。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个进程，除非这世上的超能力者越来越少而外星威胁永不出现。”

　　“某些时候你听起来就像是埃里克。”查尔斯平和地说。

　　“你想要保护所有人。”卡尔说，“我只想保护我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他们相隔三百八十公里，又仿佛在同一空间里面对着面。

　　“我要怎么才能知道你没有在做错事呢？”查尔斯问。

　　“因为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卡尔慢慢回答，“按照你的定义，我可能会做更多错事。”

　　他能感觉到对方笑了，好像这不算是个威胁。

　　“你真是个固执的人。”查尔斯说。

　　“我确实是。”卡尔说。

　　“你找到那个人之后打算做什么？”查尔斯说，停了两秒，“我觉得我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你不应该。”卡尔说。

　　查尔斯叹了口气。

　　“看来我只能安慰自己，我帮助你是为了地球安危。”卡尔没有听懂这句话，但查尔斯没打算解释，“如果我链接到了乔治·弗伊特，我会告诉你的。”

　　他收回了精神力量。卡尔在原处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有人敲门。

　　霍奇进来时瞥到地上坏掉的沙袋。

　　“你对医院的窃听器有什么想法？”他找出一个话题。

　　“对方在第一时间抹消了踪迹。”卡尔回答，“按照你们的资料，这不像弗伊特的干的事。我让人调出了我所有的潜在敌人。”

　　他示意垫子上那叠皱巴巴的打印纸。霍奇拿起来扫了几眼，发现上面每个名字后的简短介绍都有点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帮上什么忙。然后他注意到卡尔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存在感好像过于强烈了。

　　“不论另一边是谁，他都已经知道足够多的信息。”年轻人说，挪开了目光。

　　“你想怎么做？”霍奇说，话出口后发觉这不是个好问题。

　　“我知道我在迁怒，国安局不至于玩忽职守。”卡尔笑了一下，但眼中并无多少笑意，“有人在暗中盯着我，确认我离开之后，帮弗伊特避开所有阻碍来实施他想做的事。对方在试探我是否……”

　　他没说完后半句。

　　“我注意到你录音了。”他又说，“我想听，也许有什么线索。”

　　“不。”霍奇说，同时眉间皱了起来，“我是说，弗伊特没有透露多少有用的东西。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卡尔抬眼看他。

　　“我打开录音是为了，万一我没……”霍奇说，“它能给你们提供一些线索，或者至少让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我没事。”

　　这话里的假设让卡尔露出一点焦躁的情绪。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听。”他说，“我能猜到。你觉得我有那么脆弱吗？而且我需要听听你失去意识之后的部分，运气好我们可能会发现另一方是谁。”

　　霍奇的神情动了一下。罗西说得对，卡尔总是能想到。也许他只是需要你的真实想法。霍奇希望罗西还能再对一次。

　　没多久，卡尔打开了文件。进度条开始缓慢挪动。

　　“……如果他知道自己送出的礼物如此伤害了你呢？……有人说试试能否用你威胁到他……最难的部分，是不在疼痛中昏厥过去……”

　　霍奇注视着年轻人，但卡尔就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一段时间里音频中没人说话。他们根据一些声响拼凑出弗伊特的动向：他找到霍奇的计划本，撕掉其中一页，之后又翻出钱夹，拆开一个相框把照片放入其中。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兴致盎然地吐出一个单词：“礼物。”他把那柄小刀留下了。它曾经是卡尔留给霍奇的，如今弗伊特将它送给霍奇和卡尔。

　　卡尔看向被他丢在角落里的证物袋，再次感受到那些比痛苦更尖锐的东西。他把它带了回来，只是他不知道他该怎样做。那是霍华德开始教他如何为自己制造点什么的时候，他做出的第一个东西。霍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拿过遥控按了暂停。

　　“我觉得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他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最大程度的诚恳，却发现有时语言如此苍白。“你关心我们，你关心我。你时刻都在担心。但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可能面对的事，谁也不能控制一切。你……”

　　“我要道歉。”卡尔说，垂下眼睫，“找人跟着你们这件事是我越界了。”

　　霍奇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

　　“但不代表我不会再做类似的事情。”卡尔说，“我想我可能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我习惯于掌握所有信息，了解所有可能。”

　　“我并不是要控制具体的某个人，通常意义上的那样。”他说，试图描绘那种感觉，“我尊重你们，我也从未想干涉任何人的生活。我只是想，也许我可以为你们（you）建造一个更……更安全的地方。我猜。”

　　“你是说一个更好的世界。”霍奇说。

　　“这可能很难改变了。”卡尔不确定地眨了一下眼睛，看着他，“这让你讨厌了吗？”

　　“你说你因为我们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霍奇忍不住微笑，“我认为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话。”

　　于是卡尔也微笑了。落日余晖穿过玻璃幕墙，铺洒在他的身上。他感到温暖与安慰，和更多难以描述的东西。

　　音频继续播放。接下来是去往医院的路程。弗伊特开了车，也许走过几条街之后，一个奇怪的声音说话了。

　　“窃听器在储物格内。”那声音听起来沙沙作响，想来是经过处理后最终从车内音响传出，已经完全失真了，“放到病房里。”

　　“我不为你做事。”弗伊特说。

　　“我可以随时抹消你所有的乐趣。”那个声音说，“你没有选择。”

　　通话停止。弗伊特砸了一下方向盘，发出一道刺耳的喇叭声。一直到他抵达医院前，他才说了最后一句话。这句话是对霍奇说的：“好好享受这段时光，侧写师。我们还没完。”

　　音频结束了。卡尔没认出另一个人是谁，但他觉得那说话的语气有些熟悉。不过最重要的是，比起谨慎试探的未知敌人，他认为弗伊特才该好好享受他仅剩的时间了。

　　“你在想什么？”长长的沉默之后，霍奇问。

　　卡尔没说话。他深长地呼吸，然后放松了身体，看向广袤无垠的天空。他曾经总是想要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如今他觉得自己不那么想了。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拒绝一切。”他轻声说，“伤害，时间，空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但今天我发现了能够伤害我的东西，而我无法拒绝也不想要拒绝。”

　　与此同时，查尔斯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响起。

　　“卡尔，我找到了乔治·弗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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