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秋色

　　裴玉堂眼睛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她，又即刻扭头确认，等发现旁边叫好的真的是宋曦月时，他一时间吃惊又害怕，甚至没来得及还手，被对方给撂倒在地上。
　　那个学生骑在裴玉堂身上，拳头往他脸和头撞。等打了几下，宋曦月才上前伸出手拦住那学生，对他道：“别打了。”
　　“滚！挨着你什么事儿了！”那学生灰头灰脸的接着打。
　　裴玉堂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时又动不了，面上的狠厉也不见了，甚至还有些惊慌。
　　待那学生又要动手时，宋曦月拿出身上的刀拦在两人中间，“别打了！”她又道，“松开下面这个！”
　　那学生手停在半空中，面上仍是不服，宋曦月把刀直接对着他脖子，压了压，寒声威胁他：“再打我就杀了你！”
　　那学生见她好似来真的，一下子泄了气，急忙站起来，又朝裴玉堂身上踢了一脚，转身跑了。
　　宋曦月站起身，裴玉堂也慢慢的从地上坐起来，低着头站在她面前，不发一言。
　　另一边的柳锦城见这边战场停歇，不知状况，大声喊道：“裴玉堂！快来帮哥儿一把！我快撑不住了！啊哈！”
　　宋曦月又冷着脸拿着刀走过去，将他们几个分开了。
　　等那一拨学生跑掉，柳锦城舔了舔嘴唇，笑嘿嘿的看着宋曦月，为她竖起大拇指，十分钦佩的样子，“秋月啊！村里人总说你小小年纪很厉害，我还不相信！平常也不见你怎么说话，没想到你敢拿刀对着人！”
　　“我带玉堂回去了！”她对柳锦城道，说完看了裴玉堂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回家。
　　一路上也不曾说话，回到家里，宋曦月不管他，走去厨房做饭。
　　做好了饭，裴玉堂默不作声的主动把饭端到堂屋桌子上。
　　宋曦月坐下来看着他，问道：“因为什么打架？”
　　裴玉堂喝一口汤，抬起头来：“他们骂人，又踢我桌子！还往我身上泼水！”
　　“你呢？你怎么欺负别人的？”她反问。
　　“我没得罪他们！”
　　“你怎么跟碧莹她五哥混一块儿去了？”
　　他不吭声了。
　　宋曦月厌烦的看着他，沉默片刻，继续吃饭。
　　后来她问了碧莹，为什么她五哥柳锦城肯和裴玉堂在一块玩儿，碧莹转述柳锦城的话：学堂里的人都怕我，不搭理我，玉堂人家书读的那样好，还肯跟我玩儿！我还挑什么！
　　原来底层学生对好学生的仰慕是由来已久的，亘古不变……
　　吃完饭，她拿过他的书，提问他一些书本上的东西。
　　本以为他最近时常和人打架，读书一定差的很，没想到她但凡问到的，他都能答的上来，诗词歌赋朗朗上口。这倒是让宋曦月感到意外。
　　“以后别和碧莹她哥玩儿了，有什么好打的？能不能安静些？”她又道。
　　“你别管我！”他从她手里抓走书册，一转身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来，一只脚还踩着旁边的凳子。
　　“读书明理，你怎么还反着来了呢？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看你衣裳脏的，天天换洗，到了冬天衣裳干的可没这么快了，我看你穿什么！”
　　“以后下了学就早点回家来，帮我干活儿！”
　　她站在他面前训斥了一番，裴玉堂一个字都没应，但又极不耐烦，等她说完了，他仰头对她道：“你又不是我娘！别总说我，你不烦我都听烦了！”
　　宋曦月愣了那么一下。
　　裴玉堂似乎到了叛逆的年龄。每一个孩子内心深处似乎还有和他原本性格相反的一面。
　　“洗衣裳、做饭、劈柴、挑水，家里的活儿我都会，没你我照样能活！”他又道，似乎觉得自己话说的重了些，又瞥了一眼宋曦月。
　　宋曦月点点头，“既然这些会了，以后尽量学点别的，等我哪天走了，你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你去哪儿？！”他将挡在脸上的书册移开问她。
　　“这又不是我家，我也不是你娘，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儿的！您大人大量暂且给我个容身之所，哪天你要是烦的不想看见我了，我就滚！”
　　宋曦月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裴玉堂急忙扔下书跑去门口，对她喊道：“我又没说叫你走！是你自己说的，我哪有说……”
　　他站了好半天，见她将门关上，屋里的油灯也吹灭了，再没出来。
　　过了一会儿，裴玉堂推开宋曦月的房门，抱着被子走进去，借着从窗子里进来的皎洁月光，他把被子放下来铺展好。
　　“滚出去。”宋曦月道。
　　“秋月，我错了！”裴玉堂站在床边，有些低声下气。
　　“你不出去，我出去，你选一个吧！”她从床上坐起来。
　　他默了默，又低声道：“秋月，我想我娘了……”
　　宋曦月有片刻的沉默，又忽然把他的被子抓起来扔到了地上，半明不暗中她有些抓狂，“别回回跟我说这个！换个借口吧，你娘都死了六七年了！”
　　裴玉堂抽了两下鼻子，似乎在极力隐忍的低声哭泣。
　　她叹一口气，只得默默地躺下来。
　　他捡起被子爬上床，在她旁边躺下来，十分安静。
　　过了一会儿，裴玉堂才开口道：“我没叫你走。”
　　“知道了。”她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那你还说将来哪天会走？”
　　“嗯……”
　　“你还是会走？”
　　“嗯……”
　　“不行！”
　　见她不再搭理他，裴玉堂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反正我得跟着你！”
　　宋曦月还是背对着他不说话。
　　裴玉堂便自顾自的玩儿起她的头发，一圈一圈缠在手指上，又自言自语。
　　“你都没地方去……”
　　“我知道你是吓唬我，你不是忘了自己家住哪儿了么？过去那么久了……”
　　“我知道你什么都忘了，你家人也没找你，我还听锦城哥说你是被家人丢下的，村里也有人猜你是被劫匪抓走的。”
　　“我家搬去京城了，我没忘。”宋曦月出声对他道。
　　他愣了一下，却不相信，笑嘻嘻的道：“我还说我家在南岭呢，天下地方这样多，你胡诌一个不就行了？你要是想起来肯定早就想回家了！”
　　“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不想回？”
　　“没有为什么。”
　　“哪有人有家不想回的？难道你不想见你爹娘么？”他依旧不相信，觉得宋曦月在哄他玩儿。
　　“你是怕我想不起来，一直赖在这儿是么？”宋曦月翻过身面对着他。
　　“我没那么说……”
　　“那你还一直问？”
　　“那我不问了……”
　　“睡觉吧！”宋曦月又闭上了眼睛，感到万分心累。
　　……
　　随着田里种的菜成熟长大，被人接二连三偷去很多，连红薯秧都被人扯了去，几乎隔几天便有人趁着天黑跑去摘菜。
　　宋曦月每日去田里看时都心疼的很，辛辛苦苦大半年，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她又不能半夜跑来盯着，又不能像村子里的男人那样专门在地里搭个草棚子，夜里睡在那儿守着，急的她吐血三升。
　　逢生说他能晚上睡在田里帮她照看着些，宋曦月感动万分但婉拒了。
　　田逢生对她那样好，又殷勤帮忙，还有裴老二的‘提点’，她再不明白他和他娘冯氏是什么意思，心里怎么想的，她就真成傻子了。
　　于是在万般无奈之下，宋曦月想出了个馊主意，那就是：请高人为她的菜做法。
　　临近的村子里有那种巫人，可测字，算命，懂风水，擅长八卦，行巫术，求鬼神。这种人被大家尊称为半仙儿，乡下人最信的就是这个。
　　哪家有人定亲、生子、死人、出行诸如此类的事情，几乎都会请人测一测，算算吉凶。若是有人忽然言行无状，得了怪病，也有人跑去请巫人施法驱邪，再或者画符念咒等等。
　　于是她专门跑去别村花钱请来了巫人，行法的目的是：偷菜的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已经有了子孙的晚景凄凉，暴毙身亡。总之，就是各种倒霉不如意！
　　这世上钱最好使，而且比起被偷的那些菜钱宋曦月觉得很值。
　　巫人们拿钱办事，对着田里的菜念念叨叨的，撒了一把又一把的黄符，又唱又跳又敲锣。
　　这样的事奇哉怪哉，前无来者后无古人，犹如平地一声雷，在村子里传开了之后，整个村子像煮沸的水闹腾开了，在几个半仙儿摇着铃铛，晃悠着身子，对着她的菜田念念有词的那天，全村的人都跑来观看。
　　甚至学塾里的先生和学生们听了这件奇事，也无心上课，纷纷过来围观。
　　村民们赶庙会一般，挤挤嚷嚷的围在地头，兴奋的很，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十分热闹，场面一度火爆。
　　宋曦月就在众人的围观议论下站在地头，板着脸一句话不说，也一点不嫌丢人。
　　她出了门，走在村子里一向如此，板着脸，说话简短明白，不娇怯，稳重，只有见了长辈才笑一笑。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村子里的人终于看明白了，秋月这个丫头是个聪明有本事的，还很有主见，要不然怎么能十二岁撑起一个家，又把裴老三送去学堂读书呢？
　　至于别人背后说她什么，宋曦月关注不多，也不在意。
　　但她大概也能明白，毕竟之前逢生就在她面前说过：村子里的人说她凶。后来分家时裴老二也好生编排了她一番，柳锦城也说大家说她厉害。
　　可她不这样又能怎么办？越是和颜悦色、小心翼翼，越是被人欺负，尤其是她和裴玉堂年龄小的时候。不如冷着脸叫人退避三舍。
　　裴老二这时站在她旁边，笑出了驴叫声。

《玉堂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