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监察长的每一日

　　##19.高山仰止
　　沈星文多少感到茫然。
　　细数他的生平，不过是满腔无处宣泄的正义和批判心滋生的冲动聚合物，获得异能后欢欣鼓舞的振奋似乎已经埋葬在遥远的昨天。
　　现实的账单累累横在眼前，天文数字用讥讽的排列组合嘲笑年轻人的鲁莽。

　　尽管如此，当发觉其实给异能者机构打工可以挣钱又拯救他人时，他还是轻微动摇，跟这个不靠谱的监察长千里迢迢来到偏远的乡镇。不是没想象过，用自己的力量，能救一个是一个，要让罪恶湮灭在焚烧的火焰中忏悔。

　　他真心希望能用自己的一份力量拯救他人。
　　尽管如此……

　　待在诊疗室，失去意识的患者七倒八歪了一地，却不得不死守原地，防止事态各种意义上恶化自己……当他在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审视自身时，当外面的天空从白昼到深夜，又从深夜渐渐泛白，地上的人毫无苏醒势头，心里不由还是涌上了真切实意的……

　　到底还是鲁莽了。

　　沈星文一遍又一遍地思考。
　　脑子里不停回荡着同一个想法。

　　沈星文再度陷入了自我懊恼和反省中。
　　也许他应该跟上和巧，或者提前准备异能者机构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异能者机构肯定有支援后勤，至少不必在原地浪费时间。
　　然而他对异能者机构一无所知……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眼前境况。

　　所以现在，他应该拨打120还是110？如果进了局子，异能者机构会来捞他吗？

　　他又如何解释眼前的这个场景？
　　警察和社会会相信他的话？无法想象异能者的存在透露给普通人……

　　将异能的事告诉普通人。
　　光是一个想法冒出来，他就第一次体会到毛骨悚然的惊惧。

　　沈星文突然开始理解和巧挂在嘴边的那个词。
　　畏惧。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人，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普普通通，就是醒不过来。生命的重量让他的心越来越沉。
　　那个异能者医生到底对这些人做了什么？

　　至于那位头也不回的监察长……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和巧回到第三振和，见到的就是这副丧气脸，不礼貌地说，像一只没了主心骨的小狗。

　　带着凉气的饮料贴在脸上。
　　昏昏欲睡的沈星文猛然大叫，跳起来摆出了防御架势，然后就看见这个可疑的异能者机构的可疑监察长正打量着他，目光怜悯。
　　手里还拿着那瓶罪魁祸首的冷饮。

　　沈星文下意识落下了心中的巨石。
　　和巧一出现，似乎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在做什么，”和巧左右环视，对地上昏迷中的人视而不见，“你就一个人守这？”
　　她用完全不可理喻的语气询问，很快又有些欣慰般开口：“哦，我忘记你没有系统接受过机构的教学，不会处理这个状况……没想到你一直乖乖守着，不错，很不错。”
　　“……你怎么才回来。”
　　沈星文有气无力，罕见地没有斗嘴。

　　“做了点大扫除。”
　　沈星文从没通宵过，精神状况本来紧绷了一夜，陡然松懈下来，睡意是怎么也抵挡不住了。和巧的声音隔了遥远的天际传进脑海，组不出完整的语句，只看见嘴巴一张一合。

　　“来，奖励。”
　　和巧变花招一样，拿出装了食物的塑料袋，里面传出辛辣的香料热气。

　　“什么啊……睡着了？”

　　沈星文什么也听不见，靠着诊疗室的桌椅，沉沉睡去。

　　他醒过来时，脑子昏沉，身下是柔软的被褥。

　　“醒了？”
　　意识恢复的下一刻，立刻一个白大褂女人凑到身前，脸陡然在眼前放大。
　　沈星文清晰看到对方略浅的眼瞳，和每一寸皮肤细纹，脸上也感受到喷洒出的些微热意，毕竟她在用鼻子嗅自己呼出的空气……
　　没错，嗅……

　　“………………！！！”
　　沈星文涨红着脸推开这个陌生女人：“变态！”

　　“真是没礼貌，这是正常的治疗流程。”
　　女人面不改色地爬起来，沈星文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病历本。

　　他茫然无措地揪住被子，分不清是真的被调戏了，还是真的在做正事。
　　“这里……是……”

　　“竹开城异能者机构分部的疗养室。”
　　女人提笔在病历本上写字，一边公事公办地问：“现在感觉如何，想吐吗，头晕吗，四肢有没有力气，对了，这个地方——”
　　她伸手，按压沈星文前胸的某个位置，狠狠按下。

　　“唔……”
　　“看来没什么问题。好了，你可以出去了，病床位置很珍贵，不要轻易占用。”

　　沈星文莫名其妙被赶出了疗养室。
　　门在身后关闭，沈星文揉着还疼痛的地方，环绕四周。

　　通过窗外景色的高度来看，自己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二楼。
　　刚才那个女人说，这里是竹开城异能机构分部……

　　沈星文想起总部的那个新人接待员曾经说过，异能者机构从总部中分派了各个领域的精英异能者，部署到各个省会城市，建立了支援分部，以便于调动指挥。
　　通常一个分部的异能者有十数人，不仅需要维持地区和平，还兼备和总部交接情报、提供支援、后勤保障等作用，一般负责该地区的异能事件，基本上按照政府官方准则行事。
　　所以和巧后来联系了分部，他们转移到了这……

　　对了，和巧！
　　沈星文突然想起了最主要的，最关键的核心，他还没问对方淮辛镇发生的一切。

　　人生地不熟的沈星文傻眼。
　　他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找到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怪人？！

　　孤零零地站在长廊上，疗养室的门突然打开，那个行为怪异的医生探出个脑袋。
　　“忘记告诉你了，往前走，走到路尽头，然后向右转，往白墙上撞，那有个办公室。”

　　砰。
　　一口气交代完，门再度毫无留恋地阖上。

　　“……”
　　总之，先试试。

　　异能者机构总部的经验在前，沈星文停止迟疑，照医生的话朝前走去。
　　分部的建筑内部反而比总部极简的长廊更显得人性化。每间办公室外，有的堆放了满满的绿植，有的用挂牌写一些可爱的标签语，楼梯口的休息区沙发上堆着柔软的史莱姆卡通抱枕，翻面小黑板上还留着没擦完的粉笔字。
　　“比总部有人情味多了。”

　　他闭着眼往白墙上撞，痛感当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白昼般明亮的光线。

　　“哟，醒了啊？饿了吗，吃点东西？对了，你上午修什么课啊，回学校记得给教授发邮件道个歉，毕竟旷课了嘛。”
　　和巧躺在最中间的大沙发上，睡姿不雅。

　　幸好，除了监察长还有正经人。
　　“你好，我是竹开城异能者分部的主负责人，笃立人。”

　　说话的男人方脸星目，长相端正，手里摊开一本只有巴掌大小的书。

　　和巧不着调地招呼沈星文坐下：“来做个自我介绍，这个正经脸就是我们竹开城最老实的男人笃队长，不擅长喝酒，啤酒一瓶倒。这是我带的新人，沈星文，大学生，今天刚旷掉早上的课。”
　　“你一定要反复提醒我旷课这件事……”

　　“行行行，你们聊你们聊。”
　　和巧摆手，将毯子拉起来盖住脸。

　　笃立人请沈星文落座，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后，笑着说：“你可以放松些，在异能者机构内，可以畅所欲言。”
　　“那些人怎么样了？就诊室的那些人。”沈星文迫不及待地问。

　　“他们经受了轻度精神催眠，以及短暂的精神控制，索性没有受到其他伤害。我们分部的精神系异能者已经解除了他们的受控状态，现在都在医院接受治疗。”
　　“太好了。”沈星文发自内心道。

　　笃立人多看了他一眼：“你一定受到了惊吓吧。”

　　“有点。”
　　沈星文紧绷的神经真正意义上放松，他深深吐气：“这么多人命……”

　　“是啊，”笃立人也感叹，“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沈星文闻言沉默了一下。

　　“淮辛镇的事已经结束了吗？”

　　笃立人点点头：“至少淮辛镇的情况基本得到解决，异能者收押进专门的拘留所，其他事项已经转交给政府部门。如果说其他问题的话，大概是山一样的文书报告吧。”
　　他的苦笑极为真切，看得出来，这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任务。

　　“噢，这样。怪不得她说大扫除。”沈星文说。
　　“她真的一个人就……”

　　笃立人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杯底磕在桌面，发出轻轻声响。沈星文盯着自己的手指。
　　感觉睡在旁边的不是人，而是其他的未知生物。

　　“监察长是监察长。没有人代替得了她。”
　　“我没有帮上什么忙……”
　　“在我看来，你守住了那些无辜的普通人。”
　　笃立人斩钉截铁道。

　　“我们调查到振和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催眠，那间就诊室是’禁区‘，没有你的话，那些普通人不知道是否会遭受其他意外。”
　　沈星文坐了好一会，忽然间，他意识到自己是在谈话。

　　“抱歉，我没什么精神。”
　　笃立人打量了他一会，观察他，这时开口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和巧。”
　　这句话让沈星文倏地抬头。

　　笃立人不在乎他的目光，他低头端详书的封面，抚摸它。
　　“她不能作为攀比的对象。你知道为什么，三院中监察院拥有监督其他两院的权利吗？”
　　“你是说……司法院和裁决院？”

　　“我没有权限告诉你太多东西。”
　　笃立人温和地说道，掌中的书页似乎冒出一根小小的触角。

　　“你只要知道，监察长不是因为监察院拥有权利，而是监察院因为监察长而站立脚跟。监察长……和其他所有异能者都不一样。”
　　“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和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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