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监察长的每一日

　　##18.老大
　　年轻人低沉的话语没能等来正确回应。

　　“你们这流行不开灯？”
　　和巧答非所问，熬夜让她有些疲惫，表情极少，声音也是淡淡的。这在青年眼中，似乎成了某种虚弱的展示。
　　“这就让监察长疲惫了？”
　　和巧闻言多看了他一眼，青年有一瞬觉得，这个眼神里的意思是“这个煞笔真的没问题吗？”。

　　在如此偏僻的小镇，发现了红血这种人造异端，还有一堆烦躁的破事，每一处诡异的细节都在透出“工作量绝不止这些”的微妙信息，
　　和巧即使疲惫，也绝不是因为眼前这点问题。

　　年轻人心中莫名涌上一阵遍体生寒的不安，像是生物本能在警示他立刻逃走。

　　“不对劲。”
　　他咬舌克制这股莫名的逃跑冲动，巨大的荒唐感无法克制地压倒性地胜过了理智，只是一个眼神，他心里的天平就彻底颠倒，似乎那一眼蕴含了精神系异能，直接摧毁了他的抗争心理。
　　是异能？这也是异能？
　　越是细想那种深渊般荒唐的恐惧便一窝蜂涌上，他几乎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喘息。

　　咚咚咚。
　　和巧走在房间里闲庭信步，年轻人却抱住脑袋，不可抑制地低下头，冷汗淋漓。
　　每一步就像踩在他的心脏上，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爆开。

　　他听见一声咔嚓的，门锁扭转开的声音，很快又是没有感情的评判：“做了坏事啊……嗯？”紧接着是重物拖地声，某种难耐的挤压声，和一种恶心的扭曲感。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好像五脏六腑超脱了空间，在另一个空间被饱以老拳。

　　“欢迎。”
　　另一个声音在这个只有两人存在的客房中响起。

　　很有礼节，充满了知性，温和优雅，同时又让人心生好感的男性声音。

　　年轻人不可置信，这个声音指导了他，也指导了淮辛镇的运作。对于这个偏僻小镇，它是神一样的存在。
　　但……但是！他已经不在镇上了才对！

　　“欢迎监察长屈尊驾临淮辛镇，喜欢今天的参观项目吗？”
　　“恶趣味。”和巧笑了下。
　　她看不出生气，但那笑容比愤怒更鲜明传递了窒息感。

　　“谷俣啊，我记得……你应该待在深狱里面才对。”
　　和巧搓着下巴，笑意抵达不到眼底：“你怎么在外面蹦跶呢，还跳到我的眼皮子底下来，是谁给你了自信和底气吗？”
　　谷俣的声音很轻，他无疑是淮辛镇的罪魁祸首。

　　“我猜你现在很想干掉我。”谷俣声音诡异地停了一瞬。
　　紧接着愉快地轻笑了一声：“老大，谁不了解你的脾性。”

　　这个称呼很奇怪，尽管谷俣的声音很有风度，但头痛欲裂的年轻人莫名听出了一种易碎的情绪——谷俣似乎在克制一种惯性，某种特别的，随时会臣服般坠落的忠诚感，他在克制自己不要对这个女人摇头摆尾。
　　那种无奈口吻和他本人的行事作风处于分裂状态，年轻人感到混乱了。

　　他们难道不是敌人吗？为什么谷先生的口吻并不是这样？
　　难道官方的这个监察长是他们的人，可这个女人下手这么狠，怎么可能是自己人……

　　到底……

　　“不过我这边是听不见您说话的，我猜你可能会回溯时间——对您来说，这些小技巧都是顺手的事。啊，不过想要直接抓住我还是不可能的吧，毕竟您的那个“封印”还在，那个束缚住你的东西，把你整个人都困在规则那边了啊……真怀念从前啊，老大。
　　如果是从前的你，一定会喜欢这种惊喜吧……如果不是……”

　　“追溯不了……”和巧不感兴趣地挥散投影，不再听下去。
　　“……没意思。”
　　和巧不再听那些废话，视线审视过地上的几撮黑色长发和带血拖痕。痕迹不新了，看得出有人爬到门口，又被拖回了房间。
　　拉开右手边的门，目光在那张看似整洁的大床上停留了，很快收回视线。

　　年轻人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在尖锐的痛苦中他的注意力始终被这个所谓检察长的一举一动牵引着。
　　——即使那些据点接连销毁，他也没有像这样不寒而栗。

　　和巧没有多少情绪和话语，但似乎站在一堵看不见的高墙上，漠然俯视所有人……他没有被放入眼中。这让他之前的举措都显得荒唐可笑。
　　他最多只是一只瞥一眼就行的虫豸。

　　他一个偏远乡镇的异能者，只依稀听闻监察院的名声。
　　官方立场注定他们会成为对立两方。但这位监察长独自前来，最初让他感到惊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一碰即碎的惨烈。

　　“你起来。”
　　年轻人头颅中撕裂的痛苦在这一句后立刻消失，和巧一句话就让他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甚至脑袋要比疼痛前更加清晰灵活。
　　“刚才那个人是你们的谁？”

　　“谁？”
　　年轻人反应过来，结结巴巴说：“谷先生吗？”

　　哪还有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就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鹌鹑，缩着脑袋，

　　和巧莫名其妙：“不然还有谁，谷俣那个老色胚把你们这些男的留这，不就是放弃你们了吗？”
　　年轻人反驳：“谷先生不可能……”

　　“难道你觉得你们也能阻止得了我？”
　　“……”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这里是淮辛镇，我娇弱的小公主。我等你很久。”
　　和巧低沉地补了一句。

　　年轻人差点跳起来，心胸气闷，哇得吐出一口血。
　　这个女人！

　　很快他的羞耻心和愤懑都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因为和巧似有若无地叹了声：“你们做了不少坏事啊。”
　　年轻人一个激灵。

　　一路剿过来，不正常的男人女人围着神龛神经兮兮，也有把人关在房子里熬鹰似地熬，用刑的地下室和私挖的土窑，信徒们哭嚎着流血，仇恨她就像仇恨魔鬼；鬼一样的人把人折磨成鬼。
　　每一双眼里的偏执一片混沌疯狂，深夜净是恶鬼炼狱。

　　有的哀求，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唾弃，有的痴笑，有的歇斯底里，有的以命相逼；他们成了这个无名小镇恶性肿瘤的组成，连血也污染得蠢毒。

　　把笼子里关着的几个孩子抱出来时，他们的母亲疯狗一样扑上前。

　　可惜满手鲜血攥着尖刀的女人，还没来得及碰到人，就软趴趴倒下。
　　背对着女人的和巧纳闷地捏了捏怀里熟睡孩子的脸：“睡得这么香？流口水了都，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这就难过了啊？”和巧歪着脑袋，凑近了问。
　　“装逼失败就吐血，真的难过了？”

　　“你有毛病吧！”年轻人气不打一处来，“这是现在重点关心的问题吗？！”

　　这个所谓的监察长好像根本不在乎淮辛镇发生的一切。
　　她根本无动于衷。

　　气氛走向了些许诡异，他心中的不安越发浓厚：“育才道那边的居民房……”
　　“铜盆烧纸钱那个？”和巧想了想，又仔细想了想，给出了合理的点评，“封闭室内烧这么多纸钱，空气不流通，确实非常危险。说起来，——红血、绑架、勒索、威吓、囚禁……你们真是搞了一票大的啊。”
　　“即使你们没有接受过正统引导登记，你们的所作所为在法律上也是不能容忍的，我想起来，我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真是不好意思……”
　　“我是和巧，担任监察职位。”

　　如果另一个倒霉蛋在场，恐怕会联想到自身悲惨的处境。
　　可惜背负巨额账单的某人并不在此。而且这一切比意气用事不知严重多少倍。

　　年轻人彻底没有了表情，他颤抖的眼里只有一张漂亮，但似乎缺乏点人性的脸。
　　“你是在想，为什么定向的束缚结界没有触发？这个人不是已经走到触发点上面了吗？难道是某种能力，或者……结界出了一点小问题？”
　　“你们是真的天真啊，给我的感觉比沈星文还要天真个两三倍吧。”
　　“纯真。”

　　年轻人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寒意。他似乎搞错了一些事，而这些恐怕会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

　　和巧沉吟了一下，当她抬起头，认真看向年轻人时，她问：
　　“谷俣把你们留在这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表情……啊。
　　他以为谷先生是带着宽慰，带着满意，将他们放在这里，让他们好好发展，好好利用手中资源运作前景。
　　但仔细想来，谷先生离去那天——

　　黑绸子中山装的男人，虽然温和笑着，眼底却是一丝嘲讽和怜悯——！

　　“嗬，嗬嗬……”
　　年轻人骤然冷汗，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挺可怜的。”和巧也怜悯道。

　　“什……”年轻人没有反应过来。

　　但他也不需要反应的时间了。
　　下一刻房内发出了惨烈的嚎叫，声音之凄厉惨烈，让下行又诡异上行的电梯都停止了。

　　察觉到不妙的电梯，其门上的数字本来上行到第十三层，硬生生停在了那里，接着整栋大楼十三层以下的数字都亮了起来。
　　“来都来了，不好好聊聊怎么行。”

　　和巧提着晕厥过去的年轻人已经站在电梯前。
　　她伸手覆在电梯的下行按键上，很快电梯的安全措施启动，梯井内传出懊恼的嘶吼。有人轰烂了墙壁，迫不及待逃了出去。
　　晕过去的年轻人很快清醒。

　　他发现自己是被动苏醒，和巧走在前面，而他则像一只氢气球浮在半空，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住。
　　“其实见到你我挺高兴的。我跑了大半个小镇，找了很久，才找到你的位置。大晚上的，我也不好意思破坏结界，打扰普通人的正常休眠。你知道，像这种定向结界，暴力破坏会造成很大的响动。”
　　“在定向结界里直接定位你们，也会加重普通人的精神负重……真是给我出了一个不像样的难题。”
　　“现在，你应该能替我指路？”

　　年轻人心在颤抖，眼睁睁看着大楼像水一样融化。
　　他的大脑疯狂拒绝眼前的一切，麻木看着融化的墙壁在他们身后恢复原样。这也是异能？这他妈是异能？这怎么会是异能？！那他妈是承重墙！
　　——这绝不可能是异能！

　　整个世界都向这个人臣服。

　　和巧每迈出一步，他们瞬移的距离更长。
　　年轻人认出被追上的人，都是“上面”的人，这些平日里冷漠无情的高手，此刻面容极度扭曲，不择手段地逃跑，仿佛追逐他们的是洪水猛兽。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冷笑着要让监察员有去无回。

　　是了，年轻人看和巧轻松追猎这些猎物，猎物们慌忙逃跑的模样，没来由想到：他们都被谷先生放弃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啊啊啊啊啊————！！！”

　　逃无可逃。
　　大楼活了过来，楼层数量不对，楼层房间也开始变化，向下的安全通道直通上层，长廊游弋，将逃跑的人送到猎手跟前。
　　原来不堪一击的反抗不会显得可笑，只会透出一种努力的可爱。

　　年轻人的视角追随和巧，体会到猫捉老鼠的恶劣和愚弄。一边闲庭信步，另一边鬼哭狼嚎；他面前呈现了地狱，异能者们就像玩具一样摔落，痛苦哀求祈求求饶，痛哭流涕，昔日的高高在上不复存在。
　　他见鬼地看着一切，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他快疯了。

　　最后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砸碎了九楼的禁制，放出了豢养的红血，于是整场战斗迎来了高潮部分——
　　那些残酷的人造野兽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呜咽哀鸣。

　　和巧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这种人造物的制作流程吗？”
　　年轻人知道他必须解释，摆脱和这些怪物的联系——否则他会得到那个倒霉蛋的下场。

　　连惨叫都来不及，吞噬进黑洞。
　　可他说不出话来，他的嘴似乎脱离了控制。年轻人几次蠕动嘴唇，声带却死寂着。

　　“我知道基本的制作方法。”和巧在黑暗中，语气还是那么轻松。
　　她的声音也听不出情绪，只是很平静：“就算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我也觉得只有丧心病狂的人才造得出来。”
　　“我以为人都这么……恶劣呢。”

　　年轻人心跳漏了一拍。

　　所有异能者都躺在酒店外的绿化地里，不省人事。

　　大楼再度恢复原样。
　　不少昏迷的人嘴角留有污秽——因为生理性的恐惧，他们都吐得天昏地暗。

　　“人还挺多。”
　　手机上时间已经将近六点，和巧估摸了下时间，想起来忘记问沈星文今天的课是早课还是晚课。

　　“嗯？”

　　沈星文呢？
　　和巧停止思考，终于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出任务。

　　糟了。

　　“啊，糟了。”和巧喃喃了一声。
　　好像有人被忘在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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